第51章

李蹊面無表情的看着鋼琴, 緩了一會才開口:“夏樂你先出去吧。”

夏樂站在門口, 還在看着他, 像是在确認。

李蹊道:“你先在外面等我。”

夏樂這才點了頭,眼睛還是看向他:“我就在門外,你有事喊我。”他說完就轉身走了出去, 臨走的時候對視李昉的眼神裏也沒有了以往的客氣,甚至原有的好感也消失殆盡,冷漠的不如一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

李昉一向自視甚高, 原本對夏樂就沒怎麽正眼看過, 這會兒被人用這種眼神看了心裏頓時不舒服起來,他直起身體手掌拍在鋼琴上, 對李蹊的态度也不怎麽好:“你今天是怎麽回事,這是什麽狀态?!還不如昨天!”

他說話聲音沒有壓低, 很快就看到緊閉的琴房門口一個身影晃過,映在那塊方形的玻璃上。夏樂的個子高, 站在門外也十分顯眼,一擡頭就能看到他半截後腦勺在門外窗戶那,直愣愣的站着, 果真跟他說的一樣, 就在門外,守着沒有離開。

李昉摘下眼鏡,有些頭疼的捏了捏鼻梁,他看向李蹊,開口還是責怪的話:“你平時都是這樣的?做事情這麽随意, 交朋友也這麽随意?就跟剛才你那個朋友似的,一進來打斷別人,這麽沒教養的人你平時怎麽……”

“是沒你有教養。”李蹊頂了他一句。

“你說什麽?”男人擰眉看着他,似乎沒想到李蹊竟然會開口反駁,臉色難看起來。

“我些年都是這麽過的,和你不一樣,沒有那麽多規矩,也沒什麽教養。讓我想一下啊,大哥你這麽多年是怎麽過的呢?每天早上起來,一日三餐,兢兢業業彈琴,就在媽的監督下一遍遍的重複,一遍遍的提高,你想拿獎、想成功……”李蹊在琴凳上坐直了身體,也擡頭看着自己大哥,他笑了一下,笑意卻未傳達到眼底。“可我從十歲開始,一睜眼想的是怎麽填飽肚子。”

李昉一言未發,有些僵硬的移開了視線。

“你跟媽走了這麽多年,有沒有一天,一個小時,或者短短的一個休息的空隙裏想過我呢?想我跟着爸,是怎麽活下來的。”

“李蹊……”

李蹊沒有管他,自顧自的說了下去,語氣淡漠:“爸耳朵聽不見了,他開始喝酒,醉了就什麽都不管,我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哭是沒有任何用的,我肚子餓了,就自己學着把米煮熟,填飽肚子。後來啊,家裏什麽都沒有了,爸賠了很多錢,我十二歲開始改學二胡,後來又自學了吉他,還有很多東西,學校裏要參加各種比賽,比賽贏了就有三百塊錢,所以那一陣我特別努力的去學……哦,我當然也買不起那些樂器,都是夏樂借給我的,就是剛才你趕出去的那個人,你可能都不記得他是誰了吧?”

李蹊嗤了一聲,自嘲的笑了,李昉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一個字,他有些窘迫,但是握緊了手卻不知該說什麽。

“我呢,分開的八年裏,我變了很多,也物質了很多,我沒有辦法甩開爸、甩開那個家,随随便便就去談什麽夢想,老實說,我活的特別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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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昉僵硬道:“當初,就應該聽媽的話,去國外治療,你也不至于落到現在參加這種節目……”

李蹊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的時候眸色幽深發暗,已然收起了那份柔軟,“那在家人生病的時候,抛棄他們離開就是對的嗎?”

男人立刻不悅地瞪向他:“你這話什麽意思!她沒有做錯任何事,難道要媽也留下來毀掉自己的一生嗎!”

“毀掉一生……現在被毀掉一生的是我!是爸爸!是我們!!”李蹊一拳落在琴鍵上,發出一陣刺耳的嗡鳴,他站起來瞪着他,胸口劇烈起伏着。

“多留幾個月,多留一年,有什麽區別!”男人也激動起來,逐字逐句為秦蘇女士辯護。“她為了那個名額有多努力你們知不知道,能有今天付出了多少,你們知不知道?!既然你們自己不想奮鬥,她追求自己的人生又有什麽不可以!你不能用你的眼光去局限別人,也不能随意去要求別人為你犧牲、為你改變……”

“我是向随便什麽人要求了嗎!我要的是你,是媽!是我的親人,我的家人,不行嗎!”李蹊揪扯着他的衣領,眼睛發紅的看着眼前的陌生男人,他們是異卵雙胞胎,從小就長得不像,但是他從來沒覺得和對方的心隔得這麽遠過。

男人喉結滾動幾下,但是眼神依舊冰冷,沒有緩和的趨勢,顯然也在堅持着自己心中的那份理念不肯退讓半步。

李蹊跟他就這樣瞪着彼此,沒有打起來,但是卻比任何時候傷的都重,他忽然有些疲憊了,松開眼前這個大哥,啞聲道:“我見到你,真的很高興,我不想跟你吵架,但是有些事,我想我們都有自己的看法,既然看法不同,以後也不要再見面了。你繼續彈你的鋼琴,我唱我的歌,我承認最初來這裏,我是為了錢,但是現在不是了。”

男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依舊對李蹊怒目而視。

李蹊道:“我有今天這個機會,我很珍惜,哪怕你看不起它,但是我喜歡它。”

男人嗤了一聲,手放在領結上冷笑:“那你就在這裏唱一輩子好了!”

“我就是想唱一輩子,就像你喜歡彈鋼琴那樣,我喜歡唱歌,我不覺得唱給誰聽是一件丢人的事,也不覺得我來這裏做錯了什麽。”李蹊看着他,忽然笑了下,雙手插在褲兜裏道:“哥,你可能忘了我們以前說過的那些話了,我會實現自己的夢想,也祝你實現你的。”說完再也不看對方半眼,毫不留戀的轉身離開。

門被打開又被重重關上的聲音響徹耳邊,依舊留在鋼琴房裏的男人一身西裝,卻無法站的像剛來之時那麽自信,他雙手顫抖着,把放在一邊的那一疊樂譜狠狠地摔在地上,憤恨地低吼了幾聲。

李蹊一出來,夏樂立刻就看到了,他幾步就走了過來,仔細地打量了一遍他道:“怎麽樣,沒事吧?大哥動手了沒,傷到你沒有?”

“沒有,就聊了一下。”李蹊搖了搖頭,帶他離開這。

夏樂沒敢吭聲,這還叫聊天啊?他在外面都能聞到火藥味,恨不得拆房子了都。但是他也不敢問,李蹊這明顯就看着心情不好,他也不上趕着找刺激了。

他一路送李蹊回了宿舍,李蹊晚上沒吃飯,夏樂又跑去開小竈給弄了點飯菜,趁熱一路小跑着給他送來的時候,正好看到李蹊把手浸在洗手臺的涼水裏泡着。

“怎麽了這是……”夏樂把飯菜放下,連忙過去扶着他,伸手摸到李蹊後背的時候,這才發覺他背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

夏樂眼圈發紅:“不行,我得找他去!大哥太過分了,他明知道你的手……”

李蹊道:“別說了。”

“可是你的手……”

“廢不了,”李蹊顫抖着把手又往水池裏伸了下,水流冰涼,讓他的手指也跟着舒服了一些,他垂着眼睛道:“都已經這樣了,也不能再差到哪兒去。”

“大哥現在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他小時候那麽疼你,現在怎麽就不心疼了呢?那時候他彈的都不如你,你也沒這麽折騰過他,他憑什麽啊!”夏樂還在替他鳴不平。

李蹊笑了下,側過身去看他,眼睛挑起來一點:“現在他不如你啊。”

夏樂沒聽懂,看着他道:“啊?”

李蹊湊過去,額頭抵在他肩上小聲道:“當初大哥很厲害,但是現在,他在我心裏,半個夏樂都比不上。”

夏樂伸手攬着他的肩膀,把他使勁兒抱在懷裏,咧嘴笑了一下,但是沒比哭好看多少,他太心疼李蹊了,李小蹊能說一句軟話,都夠他開心好幾個月,現在已經是他一個禮拜之內第二次示弱,從背着他回寝室的那天,李蹊就已經撐不住了吧?那個人,畢竟是大哥啊。

“我這次見到大哥的時候,總覺得有點奇怪,可能太多年沒見了,好像沒那麽親近了。”夏樂抱了他一會,幹巴巴的說道。

李蹊笑了,道:“他什麽時候和你親近過了。”

夏樂也笑了一聲:“也是,我從小就挺怕他的。”

夏樂要留下來照顧李蹊,被李蹊趕回去了,第四周的測評很快就要開始了,這次測評很關鍵,晚上不休息好,就會影響第二天的發揮。

夏樂走了之後,李蹊也躺下休息了。

只是他睡的并不安穩,做了一夜噩夢。

夢裏都是和鋼琴有關的,還有他父母的事兒,像是他的記憶,又像是另一個人的。

那是一個跟他血脈相連親密無間的人,他們幼小的身影重疊在一起,都坐在那張琴凳上,拼命練習,不敢跑,也不敢哭出來。

他覺得手指痛,手腕也痛,整個右手要斷了一樣無法再擡起來,但是卻還在勉力支撐,不敢有半分松懈。

父母還在争吵,沒有人看他,但是他停下來的時候,他們就回過頭來一起安靜的看着他,仿佛這一切的錯誤根源是來自于他停下的手和沉默的琴鍵……

他彈了一夜的琴,痛苦疲憊的無法出聲。

那種感覺就像是在大海裏游泳,無邊無盡,永遠看不到出路,到最後疲憊到呼吸都不順暢,他拼命去抓才抓到了一塊浮木,用盡全力去攥緊它……

夢很快醒了,李蹊睜開眼,大口喘息着,過了好一會才緩過勁來。身旁有人在輕輕拍着他的後背,他用了眨了眨眼睛,擡頭去看,卻是丹尼爾,而他自己正拽着丹尼爾的胳膊。

丹尼爾有些擔心的看着他,道:“你沒事吧?”

李蹊覺得臉上有些濕潤這才發現自己哭了,他松開丹尼爾,狼狽的用手覆在眼睛上,啞聲道:“沒事。”

丹尼爾起身離開,緊接着李蹊就聽到小廚房有聲音,悉悉索索的。很快丹尼爾又折了回來,這次他端了一杯水過來扶着李蹊坐起來,道:“你好像有點發燒,起來吃點藥。”

李蹊吃了藥,跟他道謝。

丹尼爾笑了下,道:“你跟我客氣什麽。”

藥效發作的很快,李蹊也确實累了太久,很快又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丹尼爾坐在他床邊,伸手握住他的手,去碰李蹊右手指節上的那個疤痕,低聲道:“對不起。”

丹尼爾坐在床邊一直沒走,小心照顧李蹊,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身邊照顧,李蹊後半夜的夢境也漸漸變得沒有那麽冰冷,皺着的眉心也慢慢松開了一些。

夢裏依舊是那個童年,但是也不是完全沒有開心的事。

他夢到了十歲之前的那個自己。

小小的男孩站在幾塊積木搭建起來的簡陋“舞臺”上,毫無顧忌地露出正在換牙的小豁牙,大聲唱着歌。

旁邊一個和他穿着一樣衣服的男孩在彈琴,翹着的腳甚至都夠不到地面,一邊彈琴一邊看着他,等他唱完了就迫不及待的第一個鼓掌,比旁邊的卷毛高個子小男孩動作快的多。那個男孩看着他,眼中既自豪又得意的道:“小蹊唱歌這麽好,以後一定可以做歌唱家!”

幼年的他聳了聳鼻尖,大聲道:“我要做明星,讓大家都看得到的那種,才不要只穿燕尾服,要穿好多漂亮衣服!”

對面的小男孩從琴凳上蹦下來,幾步跑過來牽着他的手,笑嘻嘻道:“好,那我就跟你一起,我們幹脆組一個組合好啦,穿一樣的衣服,用一樣的話筒~站在那讓別人猜我們誰是誰,哈哈!”

旁邊長得略高一些模樣漂亮的卷毛小男孩小聲抗議道:“但是我媽媽說你們長得又不像,我一下就能認出來……”他話沒說完就被那個霸道的小男孩揍了,即便是穿着跟李蹊一樣的小衣服,留了一樣的頭發,他們的外貌和性格也截然不同,一邊揍一邊喊“夏樂你給我閉嘴”……

小卷毛夏樂捂着腦袋四處跑,大聲讨饒,哥哥笑了,李蹊也跟着大聲笑了出來。

……

丹尼爾摸了摸李蹊的額頭,知道他不再發熱,才略微放下心來。李蹊吃了藥睡得很沉,丹尼爾盯着他看了一會,忽然笑了一下,伸手給他掖了掖被腳,“再睡一會吧,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來。”

他也不管李蹊能不能聽到,小聲跟他做了告別,這才起身離開。

與此同時,夏樂也從宿舍裏悄無聲息的起身,慢慢走了出去,他戴了帽子,刻意壓低了帽檐,躬着身體迅速離開宿舍樓,走到外院的時候伸手招了出租車就跻身上去,低聲報了一個地址。

正是當初李蹊第一次被李昉喊出去的時候,說的那個地址,夏樂跟着去過一次,那個地址記得清楚。李蹊被欺負成這樣,李蹊能忍,他咽不下這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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