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夏樂繃着臉一路到了李昉住的地方, 他陪李蹊只來過一次, 但是關于李蹊的事, 只要一次他都記得住。找到了樓層,确定了房間號,就開始敲門, 或者說帶着幾分怒氣的砸門,他的手勁兒大,“砰砰”地落在門上沒跟對方半分客氣的意思。
裏面的人很快就來開門了, 相比起夏樂一身混搭, 對方即便是家裏也穿戴講究,還是白天那身西裝襯衫的精英範兒, 并沒有半分邋遢的樣子,唯一的區別就是去了領帶, 松開了一兩顆紐扣,看起來略随意幾分。李昉對于這個突然到訪的客人也有些意外, 擰起眉頭道:“你怎麽知道我住這裏?你來幹什麽……”
夏樂伸手握住門把手,加重了力氣不讓他把門關上:“我找你說點事。”
對面的男人已經覺察出一些不對勁,道:“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我今天累了, 不想再……”
夏樂沒聽他說完就一把将他推進了房間,自己也擠身進來,他擡眼掃了一圈,空蕩蕩的客廳裏就一架黑色鋼琴,半點不沾煙火氣, 跟眼前的這個男人一樣,果然跟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
男人已經被他突然闖入的動作惹毛了,但是良好的教養讓他無法破口大罵,只能看着夏樂抿了抿唇,開口諷刺道:“你平時都是這樣的?闖進琴房就算了,現在連別人家裏也随意闖入嗎!”
夏樂站在那比他還生氣,眼睛都紅了,他忽然開口喊了一聲:“大哥。”
男人看了他一眼略微皺了下眉頭,語氣依舊不好,指了門口道:“請你出去,我這裏不歡迎外人。”
夏樂站在那質問他:“那李蹊呢,李蹊不是外人吧?你怎麽狠得下心這樣對他啊!為什麽一定要扣下他,逼他練琴?!”
男人不耐煩的從兜裏掏出煙來點上,吸了一口道:“我以為你要說什麽事,就為了這個?”他有些不屑,語調不帶起伏道,“他自己狀态不好,我讓他留下多練習一下怎麽了?”
夏樂雙眼裏都是怒火:“你真的是為了他?”
男人冷笑:“不管我為了什麽,身為老師,讓他多練習總沒有錯,而且你們在參加比賽吧?他彈好了或許還能加分,難道我還是在害他?”
夏樂看着他,看着眼前這個人若無其事的樣子,忽然湧上一陣憤怒,“大哥你太過分了,你明知道他的手是因為你才傷的……你當年就比不上他,現在他的手廢了,你硬讓他彈琴又有什麽意思!這樣就能比過他嗎,這樣你就滿意了嗎!”
對面的男人臉上的表情僵硬了一下,過了一會才道:“過去的事我記不清了,我只是對他很失望。”
“記不清了?哈,你記不清,就可以這麽折磨他嗎,要不要我來告訴你,李蹊這些年都經歷了什麽……他和叔叔一起生活,每天忙于生計,連飯都吃不飽怎麽可能有時間去彈鋼琴!他和你不一樣,他明明那麽努力的去活着,過的再苦也從來沒服過輸,他就一直這樣,直到你出現……”夏樂冷眼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要說失望,李蹊對你才失望,你根本就不是他哥哥。”
男人被手裏的煙燙了一下,自己也惱怒起來,他瞪着夏樂道:“你算個什麽東西,用你來教我!給我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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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推搡夏樂,卻被夏樂單手攥住了手腕,夏樂比他高,力氣也比他大上許多,另一只手直接揪起了他的衣領,“當初是你推了他,他摔倒了,才有了今天這個狼狽、落魄的李蹊!”
男人看着他,半點沒有反思的想法,瞪回去道:“可笑,手傷了不會治療嗎!只會一味的怨天尤人,自己什麽都不付出努力……”
夏樂一拳就打到他臉上!
“你知道個屁!”
摔在地上的男人呸出一口血水,直直盯着夏樂,臉上也是陰郁一片。
夏樂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強行控制住自己暴怒揍人的沖動,憤恨道:“如果不是當年你推了他,如果他的手沒事,他不可能會變成今天這樣,他會坐在比你還高、還耀眼的位置上,讓你仰望!你連他一根手指頭都不配,你現在回來了,你高高在上,你逼着他彈鋼琴……那麽當初呢?!當初你幹什麽去了!你為什麽推他,為什麽毀了他的手指,現在又來毀掉他的人生!”
男人看着他一言不發,但是眼神裏沒有一點悔改,仿佛聽着跟自己無關的事。他等夏樂說完了,還想試圖開口辯駁,不過幾個字剛說出口,就立刻又被夏樂一拳打在了臉上,匆忙舉起手臂阻擋,破口大罵道:“夏樂你這個瘋子!”
“我就是,怎麽了!”夏樂一連揍了幾拳才停下手,揪着他衣領把人提起來罵道,“你他媽再動李蹊一下,我就跟你拼命!”
他腦海裏想的全是那天背着李蹊回去的情形,李蹊那麽要強的一個人,被生生逼成最軟弱的樣子,人都要廢了。他一想起來就心疼的要命,恨不得和眼前這個人拼個你死我活,什麽都不管了。
李昉的眼鏡已經歪了,斜斜挂在耳朵上,臉上也帶了淤青,還有血痕,他反手幾下,卻完全不是夏樂的對手。夏樂這段時間的練習也不是白練的,下手穩準狠,他對眼前這個人不再有小時候那種敬畏,只剩下一肚子的怨恨。
李昉打不過也不忘了放狠話,怨恨道:“夏樂你別想我放過你們,你和李蹊……你們兩個是不想繼續比賽了吧!”
夏樂生生被氣笑了,他松開這個男人,從上到下的打量他,男人跌坐在地上立刻做出一個防禦的姿态,狠狠地盯着他。
“你以為我在乎這個比賽?我只不過是……”夏樂看着他,忽然失去了解釋的性質,厭惡道:“早知道會遇到你,我寧願他就沒來參加這個破比賽。”
男人聲音嘶啞道:“你們給我等着!”
夏樂食指對着他,做了一個“幹”的手勢,無所謂地道:“我等着你來,看看是你弄的過我,還是我把你弄下去!你不配做他哥哥,不,我應該說,你根本就不是他哥。”
男人氣的臉色發白,低吼道:“你給我滾出去!”
夏樂冷笑:“我也不樂意來你這,我只是告訴你一聲,以後李蹊不會再聽你的話了,也不會再去琴房彈那個破鋼琴!我也請你,不要再打擾他的生活!”
夏樂說完,轉身就走了。
男人看着大開的門口,氣的心肝脾肺都疼,他喘着氣盯着門口,呼吸的動作略大就會扯動臉上的傷,讓他心情更加煩躁。忽然他瞳孔收縮了一下,門口那出現了一個人,而且還是熟人。
丹尼爾穿着帽兜衫站在他門口,沖他吹了聲口哨,表情也是要笑不笑的樣子,“很精彩啊,看來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你好像替我做了一些事。”
男人嘴角已經撕裂了,臉頰上也帶着紅腫,看到丹尼爾進來慌忙從地板上掙紮着爬起來,“你怎麽會來這……”
丹尼爾放下帽兜,雙手依舊插在兜裏走進客廳,他腳步輕快,越過被夏樂砸的混亂的客廳,沒什麽家具,樂譜還是有的,這個時候混着玻璃散落一地,被踩了無數腳印。丹尼爾越過這些碎片,走到鋼琴前,他沒有回答對方,只是用手輕輕敲下幾個琴鍵,笑道:“來看看啊,不親自來瞧瞧,怎麽知道你搶了我的位置啊?”
男人眼神落在他手指所在的琴鍵上,抿着唇道:“我不知道你什麽意思。”
丹尼爾聳了聳肩膀,環顧一周,道:“你還沒被揍夠啊,欠揍是不是,要我直說嗎?剛才夏樂說的話不用我再重複一遍了吧,李承澤?”
李承澤臉上帶傷,狼狽不堪的站在丹尼爾對面,走動兩步卻碰到了腳下的玻璃碎片,于是站定在那僵硬地道:“我只是聽老師的話,過來替她出面做一些事。你突然不辭而別,回國又做這樣另老師丢臉的事,她讓我看着你……”
丹尼爾擡眼看着他,挑了下眉毛道:“哦,我媽讓你來的啊,你還真是沒變,我說你要做多久她身邊的狗才滿足?”
李承澤怒道:“你……!”
丹尼爾打斷他道:“我什麽啊,你老實說,你很嫉妒我吧?嫉妒我比你優秀,有我在的時候,你永遠都得不到你老師的目光,對不對?”
“你胡說!我這次來是以樂團首席的位置,是我自己争取來的跟你沒有任何關系,我能有現在的位置,也是我自己不放棄,自己肯努力的結果!”李承澤胸口劇烈起伏,他扶了破損的眼鏡,看着丹尼爾忽然嘲諷地一笑,“你才應該清醒一下,你離開的這半年裏很多事已經改變了,你以為所有的人、所有的位置都會一直等着你嗎!”
丹尼爾吹了一聲口哨,絲毫沒有被觸怒,反而對着他微微一笑,歪着頭道:“你知道我媽為什麽一直看不上你嗎?”
李承澤嘴角抽動幾下,沒有說話。
丹尼爾道:“因為啊,只要有我在,你永遠都贏不了。”
李承澤怒道:“李昉!”
丹尼爾收斂了笑意,眼神變得冰冷起來,揚起的唇角也帶着嘲諷,“怎麽,現在知道這是我的名字了?之前的時候,你頂着我的名字玩的很開心啊,不如我也來陪你玩一場,你之前很想跟我鬥琴對吧,擇日不如撞日,我們來比一場啊!”
李承澤喉結滾動,他的目光落在客廳中央的鋼琴上,眼神炙熱,帶着怒火也帶着戰意。
丹尼爾在鋼琴前坐下,他卷起袖子雙手平放在琴鍵上,目光也落在其上,淡然道:“一首作品的難度,不僅僅是純粹用手指技能來評價,但是一些人并不配聽到感情。”
李承澤神色一變,還未想明白其中意思,丹尼爾的演奏就開始了。丹尼爾演奏時候是非常專注的,并不因為他離開那個屬于鋼琴的環境就有所改變,他整個人仿佛和鋼琴是一體的,哪怕穿着不合體的衣服,坐在鋼琴前也依舊是流淌着貴族血液一般,自信優雅,完美掌控。
先是一段輕快而舒緩的音符流淌而出,不過一個小節,就讓李承澤目光一變,他彈琴這麽多年,自然聽得出這是李斯特的《唐璜的回憶》。
這一段是根據莫紮特歌劇《唐璜》改編的鋼琴曲,也是衆多改編曲中的經典,原本的歌劇長約兩個半小時,被李斯特改編後,就變成了簡短的鋼琴曲,但最神奇的是鋼琴曲沒有删除原歌劇中的一個音符。将原本兩個多小時的曲子濃縮到半個小時裏,可想而知,這首曲子對指法技巧的要求有多高!
整首曲子音符密集,跳躍甚多,演奏技巧也屬于超高難度,不少鋼琴大師在現場演奏都會有些許失誤,鮮少有人彈奏。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一首炫技曲。
丹尼爾彈的越久,李承澤臉上的表情就越難看,後面部分音符紛雜密集,手指幾個大跳之後,接踵而至的是八度十度高難度的一連串技巧,忽然一個音節錯亂讓李承澤精神一震,他擡頭看向丹尼爾,剛想出言嘲諷,就被接下來一連串疊加交錯的琴聲給震地臉色發白!
不是錯亂!
疊加,完美的疊加,仿佛四手聯彈一般,只是坐着的人卻只有一個!
李承澤額頭上流下冷汗,他身體在顫抖,看着丹尼爾的神情裏不再有凝重而是完全的恐懼。是的,他知道眼前的這個人有多厲害,他刻苦練習數月的曲子,這人一個禮拜就可以完美複制下來,但是他從未想過這個人可以做到這麽恐怖的極限!
李承澤看着眼前的人,恍惚間仿佛還有另一個人坐在他身旁,伸手彈奏出完美融合在一起的曲子。
這還是人嗎……
李承澤看着他,心裏恍惚想到,已經沒有了半分鬥琴的欲望,剛才被夏樂暴揍一頓他沒有半分發憷只餘憤怒,而現在聽完丹尼爾的琴,手指卻忍不住顫抖起來。
有這樣一種人,他演奏完,你并沒有半分想要追趕的欲望,因為你心裏清楚的知道,窮極一生也無法追上他的腳步。李承澤看着演奏已入尾聲的丹尼爾,心中就升起這樣一種情緒,莫名的難堪席卷而來,讓他無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