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不争
殘陽如血, 遠山如黛, 由溪邊朝營地那頭擴散的草地, 就像是綿延起伏的綠色毯子, 清新而柔軟,其上還點綴着幾朵黃色白色的小花,輕易地顯出一種柔美來。
然而眼睛是會欺騙人的,實際上地面是崎岖的, 散布在草下的石子也很粗糙,衛初宴背着一人行走在這樣的地上,步子卻出奇的穩,趙寂伏在她肩頭, 跟着她的步調而一起一伏, 靜默地看着前方的火光。
那種感覺就像是, 衛初宴把她從略有些昏暗的地方帶走,背着她一直走到了光明處。
光明處有溫暖。
将趙寂放在被烤得有些發熱的火堆旁石塊上坐下,初宴拍了拍她肩頭, 示意她不要亂動, 自己則跑回去給趙寂拿靴子, 不遠處, 正檢查四周防衛的高沐恩對着她的背影搖了搖頭。
她們不該如此親密的。
晚間吃的是新打的野味。肥美的兔子被架在火上,不多久便出油了,滋滋作響的,照顧着主子的口味,随行的廚子用野菌煮了一鍋湯, 山菌帶着山林獨有的野氣,只以山泉水稍加炖煮便鮮香逼人。在等候兔肉烤熟的時間裏,趙寂和衛初宴便坐在火堆旁,喝湯開胃。
“初宴曾對你說過,太子總有被廢的那一天,到那時,東宮便變成了一塊人人都欲去咬上一口的肥肉。如今這話已應驗了,對于那塊肥肉,主子真的不去想一想嗎?”
動作生疏地撥弄着火堆上架着的那只兔子,看着那肉沾着香料,漸漸被烤得焦黃,散發出誘人的香氣來,衛初宴悄聲對趙寂說道。
趙寂捧着質輕便攜的木碗,小口小口地喝湯,頭也沒擡道:“我不喜歡吃肥肉。”
“可是只有得到了這塊肥肉,才能有許許多多的瘦肉吃。”
“那我也不喜歡吃瘦肉。”
趙寂重重将碗放在一旁支起的桌子上,惱怒瞪着衛初宴,氣勢十足,卻不能唬住衛初宴。頂着這樣的目光,初宴攤了攤手,清隽眉眼映照在橘黃的火光下,顯得十分溫和。她搖着頭,對趙寂道:“主子,你明白我是什麽意思。”
說着,她拿刀子撥了撥熟透的兔子,削了一小塊肥美的腿肉給趙寂:“肥肉,瘦肉,不在于你想吃什麽,而在于你能吃什麽,在于你只有擁有了那塊肥肉,才有後續選擇吃什麽的權力。你得去争,争那塊肥肉,開弓沒有回頭箭,無論你願是不願,在你成為一個‘乾陽君’之後,你便沒有可能再回頭了。”
盯着盤子裏那塊冒着熱氣的金黃酥肉,趙寂不說話。
“娘娘已經走在前邊了,她在前邊拉着你,而其他殿下在同一條路上追趕着你、或是正要超越你。你想不朝前走,卻由不得你,你的盤子裏現在只有一雙筷子,而能充饑的只是那塊肥肉,主子,你只能走上去,把其他所有人掃開,把唯一的那塊肉吃進肚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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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趙寂還是沉默着,衛初宴給自己也割了塊肉,咬了一口:“這兔子烤的挺好的,嘗一嘗罷,有時候肥肉也別有一番風味。”
趙寂看着她,抵觸地把盤子推開了:“兔子肉好吃,那麽人肉呢?人肉也好吃嗎?自己兄妹的肉,吃起來不嫌惡心嗎?”說罷,她将身子側了過去,擦着眼睛。
衛初宴心中劃過一絲不忍,若是可以,她也不想打破趙寂的天真、消磨她的善良,可是想到眼下的局勢以及趙寂日後一定會走的路,她心中十分清楚,若是她讓趙寂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逃開,才是對趙寂的殘忍。
“你嫌惡心,別人卻不會。想想皇太子的下場,你要像他那樣,被打入塵埃嗎?”
“太子哥哥是犯了錯,才給了人以把柄,我不去做錯事,誰能打落我?”
“那麽萬貴妃呢?”初宴說道,“殿下不做,貴妃會做,別在欺騙自己了殿下,你已一腳踏入了争儲的漩渦裏,拔不出去了。”
“母妃那裏......我不答應,我會回去同她說。風浪還未卷過來,及時抽身,為時不晚。衛初宴,我也曾告訴過你,讓你以後別再說那種話了,我今天再警告你一次,我不想再從你嘴裏聽到妄言天家的話。”
沉默着把湯喝完,趙寂放下碗起身離開,走過火堆時,她停下來,背對着衛初宴輕輕說了句:“謝謝你。”
衛初宴的話字句句在理,初宴是為她好,她心中明白,可......便說她懦弱罷,她不想去做那些事情。
趙寂走了,留下那塊肉。肉已完全沒了熱氣,安靜地躺在盤子裏,浮了一層已然凝結的冷油。
難怪趙寂不喜歡,這樣的肉,吃下去會很惡心吧。盯着那塊肉看了許久,終于在某一時刻下定了決心,衛初宴拿過盤子,将那肉夾進了嘴裏,忍着油膩的惡心感,緩慢而細致地咀嚼幾下,咽了下去。
趙寂不吃,她去吃。不想沾骨肉兄弟的血,那她去沾。前世,她沒做過這樣的事情,但是這一世,若是真的有必要的話,也不是不可以去做。
趙寂這個樣子,叫她放不下心。她原本想的是,去了長安以後,尋個機會離開,可如今,她知道了。
只要趙寂還是這個樣子,她便離不開趙寂。
不知前世,趙寂是如何想通的?這些事趙寂從未同她提過,她甚至不曉得帝王小時候是這樣柔軟善良的,那麽,這樣的人,日後是如何養成那樣一副烈陽般的性子的呢?
暫且把疑惑放在腦後,喚來仆人将東西收拾幹淨,初宴轉頭繞去了山林。
自上次分化時暴露之後,趙寂那邊知道了衛初宴身邊有這麽幾個身手極好的奴仆,此次去長安,衛初宴也不再讓他們暗地裏跟随,而是留下周祿作為護衛,讓花家姐弟回了照水城去看家中情況。
此刻,收到特有的暗號,她知道花家姐弟也已回來了。
“主人。”
繞過幾棵參天的大樹,在幽暗的密林裏,兩個人影不知從哪裏閃出,跪在了衛初宴面前。
衛初宴讓他們起來:“回來了卻不直接去找我,有什麽事不方便說嗎?”
兩人都點了點頭,花小朝道:“主人,家中出事了。”
花小藥接道:“主人分化的事情傳回家,夫人和老爺本是想借此将你召回去的,可老太爺不答應,其他幾房也借機打壓大房,夫人氣的在床上躺了幾日......”
“你說什麽?我娘她現在如何了?”
初宴有些着急,許是上一世的影響,每次聽到娘親身子抱恙,她便十分擔心,害怕她娘會......
“不是說了讓你別跟主人說這個嗎?平白讓人擔心!”一旁,花小朝打了弟弟一下,截過了話頭:“主人不要擔心,夫人身體并無大礙,已經如往常一樣。但大房的情況不太好,産業被吃,處處被打壓。主人不在,安在各處的那些釘子也不敢動手幫忙,怕壞了主人的大事。”
“爹娘......”望着黑漆漆的樹林,衛初宴眼神有些放空:“爹娘無事便好,那些産業失去了也無大礙......反正,外祖掌不長了。其他人呢,除了産業上的打壓,其他方面他們可曾動手腳?我爹娘可有不順心的事情?”
“沒有,主人,那些人的眼睛都在金銀上,只是他們這番做派,實是令夫人老爺心冷。奴擔心......”
“無礙,我外祖那人雖心狠,卻也不會眼睜睜看着女兒被掏空,其他幾房若做的太過分,自有人會去教訓他們。”初宴靠在樹邊,手指敲擊着粗糙樹皮,思索着事情。
此時的她,說話做事都不像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但花家姐弟卻習以為常一般,恭敬候在一邊等她想完。
主人聰慧,常常能思別人所不能思,做別人所不能做,他們這些心腹,跟着衛初宴的時間越久,便越為她的智慧所折服。
“對了,此次讓你們回去,是讓你們盯着我外祖,他那邊怎麽樣了?可有異動?”
說起衛平南,這兩人恭敬之色更甚:“主人料事如神,太老爺果真已然陸續派人前往長安,我們盜看了其中一人身上的密信,發現的确是給廢太子的。不知他們是否真的能和廢太子搭上線。”
衛初宴輕笑一聲:“能,當然能。太子被廢,正是憤怒彷徨的時期,這時有人送上一大股助力,他只會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牢牢将其握在手裏!你們不用操心這個,我只需要你們給我反饋來準确的消息。這樣,小藥你再回照水一趟,主要盯緊外祖那幫子侍衛,若是他們離開榆林,務必要趕在他們之前來找我。”
外祖此刻是不知道趙寂在宮外的,但等他和廢太子有了聯系,廢太子也許會将這件事透露出來,那麽,無論是為了掃清障礙還是表示忠心,外祖都必定會派人來暗殺趙寂。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這一段是小高潮一樣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