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回宮

大風起來, 葉飛雨斜, 漸漸加大的雨勢之下, 兩個小人兒站在離寧浩瀚較遠的地方低聲交談, 大一些的那個,看起來很是戒備,小一點的那個,直接躲在她的背後, 連探頭出來都不曾。

意識到自己的名聲真的沒有傳入過這兩個孩子耳中,寧浩瀚騎在馬上,漸漸地,止住了笑聲, 粗眉之下, 銅鈴般的眼睛漸漸瞪大, 好似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須臾,他拍了拍馬頭,再次笑起來:“長安果真卧虎藏龍, 許是我寧某人到了這裏, 也不過算是一顆小小的沙石罷了, 自是被其他一些珍珠的光芒給壓下去了。”

衛初宴觀察着他, 想從他的神情中找出一絲僞裝,可是沒有。平心而論,這是個極具親和力的男人,模樣有些粗犷,性情似乎也十分豪放, 但,關鍵在于,他無論是瞪眼還是發笑,眼神都十分幹淨。

沒有審視,也沒有算計,他看起來,甚至就像是任何一個海邊的漁夫那般憨厚,可是這又恰恰是他令衛初宴感到可怕的地方。

一個能将渤海海運統一起來、牢牢攥在手裏的人,他可以狡猾,可以霸氣,必要時也可以狠到說殺你全家就殺你全家,卻不該是憨厚的。

“老爺說笑了,您一看便是有身份的大人物,我們不知道您,是我們鄉下人見識短。”衛初宴說着,對他簡單施了一禮。

她的動作有些笨拙,禮節有些粗陋,看起來的确是沒受過什麽教導的樣子,這番表現落到寧浩瀚眼裏,令他心中一喜,追問道:“天氣這麽壞,你們還在趕路,我看你剛剛把驢車擡起來,看起來很是着急,是趕着去長安做什麽嗎?”

“實不相瞞,家裏大姐要娶親了,地裏又忙,我帶着妹妹,進城給未來嫂子添些東西。這不,沒成想遇上這麽個壞天氣。我哪是着急去長安呀大爺,我是心疼我家這頭驢子,想快快走了,找個避雨的地方。不然,它給淋壞了,我和我妹妹回家不好交代啊。”

她和趙寂的打扮的确很“鄉下人”,車上也無什麽貴重東西,這番話還是有些可信的。

只是不知道能否瞞過寧浩瀚。

寧浩瀚并未多想,這兩人只是路上遇上的而已,他并未多做提防。如果不是衛初宴突然露了那麽一手,又恰好給他看到,他只會帶着隊伍目不斜視地自她們身邊走過。

他此時未曾懷疑,甚至還有些喜悅。

一個連驢子多淋雨都要心疼的窮孩子,可要比有錢人家的孩子要好招攬多了。

雖然絕大部分的有錢人在他面前,也都算是窮人。

“我看你這車也不好再走了,輪子上全是泥漿,遲早啊,那驢子也拉不動了。不如把車棄了,讓我捎你們一程吧,你們不是要去長安嗎,正巧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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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表現得太過熱情了,衛初宴不願帶着趙寂跟他走,因此“猶猶豫豫”地望了驢車一眼,“艱難”拒絕道:“大爺,你說的輕巧,把我賣了,也沒我家的車和驢子值錢啊,怎麽敢說棄就棄了?”

“這個好辦,既然遇上了便是有緣啊,我喜歡你這一身力氣,想同你交個朋友。不如這樣,你路上陪我走走,等到了長安,我再賠你一輛只好不差的驢車!”

“這驢子我自小割草養着的,有感情了,丢不下它。”

“這也不難,把車留下,帶着驢子一起上路就是了。驢車我還照樣送你一輛,到那時,你帶兩只驢子和一輛新車回去,家中爹娘也高興不是?”寧浩瀚豪爽道,見衛初宴仍然猶豫,把眼一瞪:“小友啊,你不會還在懷疑我吧?我這隊貨物裏,随便拿一袋出來都足夠換你一輛驢車了,不會賴你的賬的!”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衛初宴難道還能拒絕?她道過謝,将驢子解下,寧浩瀚隊伍裏便有人過來牽了驢子走了。

“會騎馬嗎?雨天騎馬才算暢快!”

這種在官府那邊上了冊子的大商人,與一般商人有些不同,算是有官府庇佑的,騎個馬、穿個絲綢,雖然也不合規矩但不會有人吃飽了去揭發。

寧浩瀚本人就很喜歡騎馬。

衛初宴輕笑一聲,這是在試探她嗎?她擺了擺手:“家裏窮,沒騎過馬。”

寧浩瀚便有些可惜,等到衛初宴她們上了馬車,他騎馬跑在車旁,忍不住又誇了她一聲:“你的力氣真的很大,我見過許多上品乾陽君,卻也沒人能在你這個年紀擡起一輛馬車的,況且,我看你還很輕松,似有餘力,真是厲害!”

衛初宴正給趙寂擦着淋濕的發,聞言笑道:“可能是因為太着急了,不然平常我也擡不起來的。”

“我看不是,能做到便不要謙虛嘛,你這個資質,做個農人可惜了,沒想過要進長安找個差使嗎?”

“我還小呢,不急的,大爺。”

寧浩瀚從掀開的簾子看她一眼,心想,她不急,可是有人急呀。比如他,他現在就很心癢,想要把這塊好玉弄回家好生雕琢。

“說的也是,不過,若是眼下就有個好差事,你願意來試試嗎?”問了一句,見衛初宴看過來,寧浩瀚大聲笑起來:“我這正缺個有本事的護衛,你若是願意來的話,我絕不會虧待你,莫說驢車這種小玩具,便是白的黃的,你也盡可挑選!”

衛初宴總算明白這人為何如此殷勤了,原是想收她啊?這種事情,她倒是第一次遇上。

周祿、花小朝.......她也收了許多有用的護衛,深谙馭人之道,卻很少見過像寧浩瀚這樣,這麽直接的人。

果真是商人心性,見到喜歡的,習慣于用錢來砸。

這樣,又能買到多少真心呢?

心中為寧浩瀚的簡單粗暴而驚訝,衛初宴拒絕道:“我還未滿十三,家裏也有弟弟妹妹要拉扯,我看大爺你是行商的,聽口音也不是長安本地人,我跟着你做了護衛,以後就要跟你走,那我家裏怎麽辦呢?”

這孩子還挺聰明,寧浩瀚更覺心癢。

他就缺個這樣的護衛!

“人總要離家的,或早或晚,你現在舍不得家裏,可遲早也要舍得的,你現在跟我走的話,還能提早讓家裏過上好日子,又有什麽不好?況且我看你下盤虛浮,似是還未習過武,現在補救還來得及,若是再過上兩年,便是我請來最好的師傅教你,你怕也成不了頂天的高手了,豈不可惜了那一身好力氣?”

隊伍行的快,兩人的一推一拉中,很快到了長安城前,衛初宴松一口氣,寧浩瀚不愧是大商人,好幾次,她都給辯得很難接下。

若是換個人,若真是個自鄉下來的傻姑娘,跟寧浩瀚走一路,怕是連賣身契都歡歡喜喜地簽下了。

果真是有門路的商人,這隊伍不過是被草草檢查了遍,便順暢地入了城,在一家不小的商鋪前停下來,開始卸車,忙忙碌碌,有些混亂,寧浩瀚被人迎進去,似乎有什麽事情,外邊沒人注意她們,衛初宴逮着機會,帶着趙寂偷跑下車,自一邊溜掉了。

長安也在下雨,但只是如絲小雨,不像是下,更像是挂在天空之中,那麽靜谧溫柔。她倆穿過這素雅的雨簾,跑過幾條街巷,漸漸地,在路人詫異的眼神裏停下腳步,像兩個真正的行人一般,慢慢融入了街道上的人群。

長安。不算前朝,單單作為齊朝的都城,也已有百年以上,這座坐落于王朝西北、被數條河流環抱着的城池正随着這個王朝的逐漸強盛而散發着無窮的生命力。街道繁雜交纏、樓房錯落有致、四處行人如潮,車聲、人聲、絲竹聲......種種的聲音和諧地交疊在一起,好不熱鬧。

又走過幾條街,趙寂驚覺,一路上都是衛初宴拉着她在走。

“你都不用問路的麽,我看你對這四周都很熟的樣子,你以前曾到過長安麽?”

初宴一頓,頭又疼起來,她沒想這許多,只想着盡早把趙寂送回宮中,不小心又留下了纰漏。

可她又不想再騙趙寂的,只得點了點頭:“以前來過的,對這塊有些熟悉。我記得,自這裏拐過去,再走過一長段距離,便到宮門了,是不是?”

趙寂自己不太認路,她極少出宮,出宮後也從來不需要自己記路,因此當衛初宴問她時,她臉上一紅:“我不知道......我覺得哪裏都很像回去的路。”

衛初宴拉着她的手,不禁笑了笑:“不知道也沒關系,我知道便好了。走罷,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呢。”

長安是座很大的城,自外城走到宮城,以她倆的腳力,即便用跑的,也得花費半日。

到了傍晚,總算快到了。不知為何,越往宮城走,遇上的侍衛一樣的人便越多,這些人分散着,目光游離,似是在找些什麽。

衛初宴在距宮門兩條街道的地方停住,目光與其中一人相撞一下,拉着趙寂,轉身便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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