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回宮
四五月份, 絕大部分的草木已換了新衣, 長安城外, 田間作物長到了大人膝蓋那麽高, 城內的變化更大一些,許多人将厚重的棉服脫下來,換上了薄而輕的春衣,街面上的人比之冬天多了一些, 青樓中,頭牌的姑娘換過了一兩輪——這本就是很短暫的生意,夜很短暫,姑娘們的青春也似春夜一般, 過去了便沒有了。
在私宅養了一段時日, 趙寂腹部的傷口脫痂了, 留了一道比周圍肌膚要嫩上許多的刀痕,淡粉色,其實并不難看, 但也算不上好看, 趙寂有些在意。
這幾日裏, 她多了掀衣服看傷口的習慣, 每次一看,便皺眉,卻又忍不住不去看。
這日再次偷偷看時,被突然推門而入的衛初宴撞了個正着。
屋中陽光斜飛,一片亮堂, 左邊是擺滿書籍、冊子的黑色桌案,右邊支了一張床,上邊的被子是淡雅素淨的顏色,都是衛初宴喜歡的——這本來就是她的房間——只是現在給趙寂霸占了。
這些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床上的那少女。
因着總是需要躺着,衛初宴沒給她束發,黑亮的長發就那樣順滑地垂着,一直垂到了腰間,蜿蜒成了一幅水墨畫。
她盤腿坐在床上,很是随意,正......正掀開衣擺專心地看着什麽。見衛初宴進來,也不害臊,嘴邊咬着個淺淺的酒窩,朝她招了招手。
“過來幫我看看。”
将手邊的東西放下,衛初宴走了過去,神色之間,有些緊張:“怎麽了?傷口又癢了麽?”
她說着,坐在了床沿,熟練地去抓趙寂的手。
這是這段時間才養成的習慣,這樣的刀傷結痂的時候,通常是很癢的,趙寂就總是忍不住地去撓,但那癢意是浮于表面的,她每次一撓,又不免扯開了傷口,最後又疼的死去活來。衛初宴發現了她的這個小習慣後便看緊了她,一般,若她有一點點這方面的想法了,衛初宴都能發現,而後抓着她的手,想法子轉移一下她的注意力。
手指搭在衛初宴柔軟的掌心,趙寂低下頭,示意初宴去看她的小腹,這段時間她行動不便,傷口的換藥、身體的清潔都是衛初宴給她做的,若說看,早就給看光了,反正她也要和衛初宴在一起的,現在淡定的很,反倒是衛初宴,每次都還有些不自然。
“不癢,都愈合了如何會再癢呢?就是,哎呀,你來看看嘛。”
一只手撩開衣擺,将那道“礙眼”的紅痕暴露在衛初宴的視線中,趙寂撅了噘嘴,難過道:“好似很難看哦?”
她讓看,衛初宴卻總不能像她那樣随意,只是草草瞟了一眼,衛初宴便道:“不難看的。”
趙寂狐疑地看她一眼:“你分明都沒有仔細看,就在這裏敷衍我。”
女孩子的天性,涉及到美貌問題時,即便那是在肚子上的一道疤,趙寂也不依不饒起來。她又拉起衣擺,一只手點了點衛初宴的下巴,要她低頭,非讓她看清楚不可。
衛初宴無奈,在她控訴的目光中勉強又看了一眼,而後認真道:“真的不難看。花兒一般的顏色,一點都不難看。”
“嗯......其實還有些好看!”
其實若是按照旁人的眼光來看,這樣一道略有些猙獰的疤痕,即便有些粉嫩,但也着實跟花兒扯不上什麽關系,偏偏衛初宴就是能睜着眼睛說瞎話,并且說的還很令人信服。而且又因她不僅說了“不難看”,甚至還進一步說了“好看”,這極大地安慰了趙寂,令一直有些發愁的女孩兒展顏笑了一下。
這一笑,真的如同花開。
花開的太好看,晃了一下衛初宴的眼,她垂下眼,将眼底那點情緒掩藏起來。
“你覺得不難看便好了。反正,我這裏也只給你一個人看的。你若不喜歡,我就要難過的,可你不在意,我還去在意它做什麽呢?”
說罷,趙寂真的不再糾結于這個問題,而是看了一眼衛初宴放在門邊的東西,好奇問了一句:“那是什麽,黑乎乎的一團?”
衛初宴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而後道:“我爹不是在給我管着幾家鋪子嗎?總在外邊晃,前日就遇上了他以前的一個朋友,那人是在西域那邊經商的,專愛賣些珍奇物什,這東西便是他送給我爹的,似乎是一種可以吃的軟膏,有一股藥材的清香在裏邊。”
提到藥材,衛初宴看到趙寂的小鼻子皺了一皺,人也往後邊縮了下,嘴角不由輕輕地勾起了。
小時候經歷過那些事情,知道活下來是最重要的,跟着她從荊州一路逃亡的時候,趙寂是踩着滿腳的水泡走過來的。因此趙寂其實很能忍疼,但她怕苦,怕苦而嗜甜。
“喝了這許多天的苦藥了,我現在聽到‘藥材’兩字都覺嘴裏發苦,你把那東西拿開,我不要吃。”
衛初宴心中才只是想,趙寂就已把她想到的話說出來了,眉宇之間,讨厭之色半點未做掩飾。
“自是不會給你吃的。不說你不喜歡藥材的味道,便是你喜歡,宮外的東西也不好讓你入口。你是不知,你在私宅養傷的這段時間,府中後廚都成了禦廚的地盤了。”
自趙寂住進她在宮外的這座私宅的那日起,府中的東西便變了個大樣,從飲食到防衛,所有的東西都經過嚴格的盤查,衛初宴的一些心腹是早就走了的,他們不便暴露在人前,因此這段時間,府中倒是難得清靜。
大局已定,沒有許多的事情要做,沒有陰謀詭計要想,衛初宴每日就守着趙寂,其實若趙寂并未受傷,衛初宴是喜歡這樣的日子的。
偶爾她也會出府,爹娘俱在長安城內,每隔一段時間她當然都要回去看一看爹娘,起先兩位長輩還有些不适應,不過這段時間裏,爹爹娘親已漸漸習慣了長安的生活,将日子過的充實而舒适,尤其爹爹,他好像遇上了一些舊友,有時還會結伴出游,比起以前在郁南時,要外向許多了。
爹娘皆好,她每次看着,都覺得高興。
這些,皆是前世的奢求。
前世娘親是很早便過世了的,而爹爹則在娘親死後不久便出家了,後來衛家造反,她爹應當并未被牽扯進去,謀反,這是誅九族的大罪,但想來,只要不同其他的衛家人一般死在敵營中,事後即便有人提起她爹,趙寂也會幫她保下他的。
“你也莫要吃了,吃之前也得查一查有沒有毒性。”因是聽說這東西是來自她父親的一個商人好友的,趙寂顯得有些不信任。這是自小到大所生活的環境造就的警惕了,無論是在宮裏還是在宮外,她要吃東西時,都得由專人細細地檢查一番的。
其他皇子,也一般是這樣的。
衛初宴知道她,所以并未做反駁,不過,她将東西帶回來是因為這是爹爹給的,至于吃是不吃,這種類似于零嘴一樣的東西她本來也沒有多大的興趣。
“娘娘今日傳了口谕過來,說是既然殿下的傷勢已無大礙,便應早早回宮了。”
趙寂還未成年,若是成年了,其實就會在宮外開府,不能再居住在宮中了,但她既然還未成年,就還是在宮中居住的,況且此時是很重要的時刻,她得時常去陛下面前侍奉才好。
宮中傳過來的消息,皇帝陛下的身體愈發的差了,有幾日連早朝都取消了,攪得人心惶惶的。
說起正事,趙寂認真地點一點頭:“形勢已有變化,此次回宮以後,咱們見面的時間應當會減少,父皇聖體抱恙,母妃召我回去,應當是要我在禦前侍疾,我可能不會有時間去聽太傅講課,因此你也不能經常入宮了。”
“殿下明白便好。”
“我會想你的,你也要記得想我。”
自從那日醉後挑明了要衛初宴做她的人之後,趙寂似乎漸漸地開竅了,偶爾說出口的,會是一些情話,雖然她的功夫不到家,有時說的話在某個裝嫩的大人面前稍微顯得稚嫩,好似枝頭略有些青澀的果實,但是青澀歸青澀,每次聽到,都還會讓衛初宴心中生起一股難言的甜美。
她既想去摘下這枚青果,又因那果實挂的太高而望而卻步。
“想不想我嘛?”
不見衛初宴回答,趙寂追着又問了一句。
衛初宴躲不開,“勉勉強強”應了:“會想的會想的。”說罷,她覺得不該給趙寂太多希望,又急忙補充道:“就像是臣下想主子的那樣想。”
而後她覺膝蓋一疼,原是趙寂伸出腳來,在她膝上踹了一腳。
......
回宮的日子很快到了,趙寂離開前,衛初宴又不放心地囑托:“到了陛下面前,不要對你的那些哥哥姐姐落井下石,他不會喜歡聽到這樣的言論的,我想,殿下也許還得做出大度的樣子,同陛下求一求情。”
趙寂聽她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不住地點頭:“我知道的,這些我都清楚。”
是呀,哪個是真正簡單的呢?
作者有話要說: 愛你們!記得去我圍脖關注一波啊。
不如夢裏醉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