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我正專心提早進行在年底前務必結束的自家大掃除,和房間裏的三味線纏鬥中。
“別亂動。乖一點,很快就好了。”
“喵~”
我無視它的抗議聲明,一把抱起冬天換毛、軟蓬蓬的小小肉食動物夾在腋下。
自從我那件深得它心的牛仔外套變成慘不忍睹的破布之後,記性普普的我便引以為鑒,定期修剪三味線的爪子。可是三味線的記性似乎也和一般的貓一樣好,當我拿着指甲剪朝它走過來時,它就會以極快的速度企圖逃離現場。
抓它實在是件苦差事。首先我得壓住又抓、又踢、又咬,奮力抵抗的花貓。強迫它四肢伸直,一根一根把爪子修剪到适當長度,剪完後我的雙手已經遍布齒痕。但是肉體的傷痕終究會愈合,牛仔外套上面的刺繡可是永遠都無法再複元,所以我一點也輕松不起來。好懷念它通情達理得詭異,而且會說人話的多嘴貓時代。當時直率的你到哪去了?
算了,要是它真的又開口講人話,表示又要大事不妙了。貓咪就要有貓咪樣,喵言喵語才是合情合理。
當我剪短三味線右前腳的爪子,正打算剪左前腳時!!
“阿虛!你的電話,”
沒敲門就擅自闖進我房間的,是我老妹。一手拿着無線電話子機的她。看到我和三味線人貓之間賭上尊嚴與威信的抗争,頓時笑了開來。
“啊,三味。要人家幫你剪爪子嗎?我來幫你。”
三味線像是嫌她多事似的栘開了視線,像個人類般從鼻子猛噴氣。我曾經拜托妹妹幫忙剪過一次。當時我們是分工合作,我負責抓住它的手腳。我妹負責剪。但是這個年僅十一歲的小五生完全不懂得分寸為何物。也缺乏剪指甲的才能。以致于那次剪太深,三味線絕食了好一陣子以示抗議。與她相較我的技術明顯好很多,但是它照樣每次都亂跑亂抓,是因為貓的腦袋只有貓額頭那麽一丁點大嗎?
“誰打來的?”
我放下指甲剪,拿起話筒。三味線見有機可趁,拚命扭動身體、踢擊我的膝蓋,逃出了房間。
老妹開心的拿起指甲剪。
“呃!!男的,我不認識。可是他說是你的朋友!”
說完後就去追三味線,消失在走廊。我瞪視着電話。
那會是誰?既然是男的,就不會是春日或朝比奈學姊了。如果是古泉,我妹也認識。谷口和國木田等其他朋友向來都不打家裏電話而是打我手機。要是無聊的問券調查或是電話行銷,我才懶得理你們——我邊想邊按下保留鍵。
“喂?”
“喔,阿虛是嗎?是我啦,好久不見。”
粗嘎的聲音才說出第一句,我的眉頭就皺起來了。
這家夥是誰啊?我實在沒聽過這個聲音。
“是我啦。我!我們國中同班過,你忘啦?你可知我這半年來直到想起你之前。嘆了多少氣?”
誰啊?講話這麽惡!
“報上名來,你到底是誰?”
“我是中河。一年前我們還同班,不到一年你就把我忘了?還是你有了高中新同學,就忘了國中老同學了?真無情。”
電話裏的聲音聽起來真的很難過、但是——
“才不是。”
我打開記憶的蓋子,瞬間回想起自己的國三史。中河啊,班上的确有這麽一個人。高頭大馬、虎背熊腰的運動型男。記得他好像是橄榄球社的。
可是——我再度瞪視起電話來。
我們只有國三那一年同班,而且交情也不是說挺好。在教室裏,我們不是同一挂的。碰面時也只是簡單打一下招呼,是不是每天都有交談,我敢肯定是沒有。畢業之後,我的腦海裏更是從來沒出現過中河的長相和名字。
我撿起三味線掉落在地板上的趾甲屑,說道:
“中河嗎?原來你是中河啊。那真的是好久好久不見了。嗯?你現在如何啊?記得你好像進男校去了嘛?所以咧?現在幹嘛又打電話找我?難不成你當上了同學會的籌備幹事?” 。
“幹事一職,讀市立的須藤已經接下了。這個不重要。我當然是有事才會打電話找你。你聽好了,我可是很認真的喔。”
你突然打電話來,就是要講你很認真嗎?莫名其妙就丢下這麽一句話,我再聰明也猜不到你要說什麽。
“阿虛,你要認真聽我說。這件事我只能找你說了。你是我唯一的救命索。”
太誇張了吧。好啦好啦,快講重點。我就聽聽看你打電話給在校時沒交情,離校後沒感情的昔日同窗,是要搞什麽名堂。
“我戀愛了。”
“………”
“我是真心的。我真的很煩惱。這半年來,不管是醒着或睡着,我滿腦子只有這件事。”
“………”
“我的思念已經大到什麽事都做不了。不,不是那樣。我還是設法戰勝了自己,投入課業與社團活動中。拜此所賜,我的成績進步了,進社團才一年就升上了正規軍。”
“………”
“這全是因為我的愛使然。你明白嗎,阿虛?我內心是多麽的煩悶。我翻出國中班級名冊搜尋你家的電話號碼,光打這通電話就讓我躊躇了多久你知道嗎?即使是現在,我的身體還是不斷的在發抖。這是愛,是強大的愛的力量驅使我鼓起勇氣打電話給你。希望你能諒解。”
“可是,中河……”
我舔了舔幹澀的嘴唇。一滴冷汗爬過我的太陽穴。完了,不該接這通電話的。
“真的很抱歉,你的愛我實在承受不起……我真的只能跟你說抱歉。很遺憾,我實在無法夾你什麽承諾。”
所謂的背脊結冰。就是像我現在的感覺吧。我話先說在前頭。我可是超完全正統的異性戀。對那一類的興趣比重,連蜂鳥(注:全世界最小的鳥。身長多在6~12公分之問,體重大約只有20公克。)的體重都不到,應該說是怎麽可能會有。不管是潛意識或是無意識,我都是正常性向。喏,你看!沒錯吧!我只要一想起朝比奈學姊的容顏和模樣,就全身發熱。這通電話要是古泉打來的,我早就開扁了。還有,我也不是雙性戀喔。這樣你了了沒?了了吧?
我滿腦浮現出不知在講給誰聽的長篇大論,朝着話筒說:
“所以呢,中河。我們是可以維持友情,但是……”
雖然我們之間原本就沒有什麽可以稱之為友情的東西。
“愛情方面,我就愛莫能助了。抱歉。就是這樣。你要追尋愛情請到你就讀的男校就近去追尋。我要在北高享受正常的生活。很開心隔了這麽久又聽到你的聲音。哪天在同學會上遇到了,我會佯裝不知,以平常心對待你的。我也不會跟任何人說。拜拜………”
“等一下,阿虛!”
中河語氣訝異的說:
“你在說什麽呀。不要誤會。我愛上的人才不是你。你怎麽會想到那邊去啊?真惡心。”
那你剛才說戀愛了是在愛什麽意思?你不是對我說。是對誰說的?
“其實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地是北高的女學生………”
我還沒完全搞懂這家夥的話,但我已經松了一口氣。就像是守在最前線壕溝中的下等兵接獲締結休戰協定的消息時那樣的安心。世上再沒有比受到男性友人告白更恐怖的事了——對我而言。
“你再說清楚一點。你愛上的到底是誰來着?”
沒頭沒尾也要有個限度,我差點就把你列入拒絕往來戶了。
話又說回來,這家夥才高一就在說愛誰、愛誰,腦筋多少也是有問題吧。愛歸愛,真要說出口還真有點難為情。
“今年春天……大概是五月那時候。”
中河自顧自的說起了往事,而且還用很陶醉的口吻。
“那名女學生和你走在一起。我只要一閉上眼睛,腦中就浮現出她的倩影。啊……她的模樣真是惹人愛憐、絕美無比。不僅如此。我還看到了她背後的光圈。那不是我的錯覺。對,那就像是天國照射到大地的光芒那般聖潔……”
陶醉的語氣聽起來像是施打了什麽迷幻藥物似的發出危險的回響。
“我完全被震懾住了。那是我過去的人生中從未有過的感覺。就像是電流通過我全身一樣……不!應該說像是被特大號的雷打到似的伫立不動。我好像就那樣站了好幾個小時。說是好像。是因為我當時失去了時間感。當我回過神來,已是晚上了。然後,我就頓悟了。原來這就是愛!”
“等一下。”
來整理一下中村像是天外病菌患者的呓語吧。(注:在此所指的天外病菌原文是科技恐怖小說之父麥克。克萊頓的早期作品《天外病菌》中虛構的外星病菌。)由他的口述中可得知,五月份我和某人走在一起,然後中河看到那個某人驚為天人,而那個某人是北高的女學生……這麽一來,候補人選就寥寥無幾了。
今年春天和我一起走在街上的女學生——不是我在臭蓋——是沒有很多。限定是北高女學生的話。我妹就被剔除了,所以對方一定是SOS團女子三人組之一了。
這麽說來……
“那是命運的邂逅。”
中河的語氣越來越陶醉:
“你知道嗎?阿虛。我從來就不信一見鐘情那種怪力亂神的東西。我也當自己是個徹徹底底的唯物主義者。可是愛情總是來得如此突然。它開敔了我蒙蔽的心眼。這世上真的有一見鐘情。真的有啊,阿虛~”
我幹嘛要聽你講那些有沒有的?一見鐘情?我看你是被外在的皮相給蒙蔽了。
“呃唔 不………不是的!”
這家夥還真斬釘截鐵啊。
“我是不會被長相或身材所蒙騙的,一個人最重要的是內在。我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內在,一眼就足夠了。那記強烈的撞擊是難以取代的鮮明印象。很遺憾,我無法用言語形容出來。總之。我掉入了愛河。不,是墜入。現在也持續在下墜中……你明白嗎?阿虛?”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不明白。
“算了,先不說這個。”
我決定讓中河那似乎會持續到永遠的瘋言瘋語畫下休止符。
“你被那女的電到或是雷打到是在五月的時候吧?可是現在是冬天了。事情都過半年以上了,那這段期間你都在做什麽?”
“是啊,阿虛。被你那麽一說。我更是悲從中來。這半年對我來說真的是苦不堪言啊。我的精神沒有休息的時候。因為我的情感一直找不到出口。我滿腦子都在思考我和那個女生相不相配。老實告訴你好了,阿虛。我是最近才想起來,那天你人在她身邊。正是因為我想起來了,才會找出名冊打電話給你。她的美是那麽地燦爛奪目,從來沒有一個女生讓我如此瘋狂。”
對一個姓啥名啥都不曉得的女生,才看一眼就如此魂不守舍。而且還魂萦夢牽了大半年。
你的草癡度未免太可怕了吧。
朝比奈學姊、春日、長門……我腦海中依序浮現出她們的臉蛋,決定直搗核心。說實在的,我老早就想挂電話了,但是從中河病情不輕的中毒狀況來看,我要是挂斷他這通電話,難保後面不會演變成奪命連環CALL。
“描述一下你迷上的那個女人的外表。”
中河沉默了一會!!
“她是短發。”
仿佛一邊回憶一邊說。
“有戴眼鏡。”
喔。
“北高的水手服簡直就像是為她量身訂作的。穿起來非常好看。” 。
嗯嗯。
“還有,她全身籠罩在燦爛的靈光中。”
這我就不了了。可是……
“是長門嗎?”
這真的很令人意外。我本以為中河煞到的對象不是春日就是朝比奈學姊。想不到居然是長門。不愧是谷口看上的奇貨。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只覺得她是無言又古怪的社團教室古董娃娃,想不到到處都有識貨的人。現在我對長門的印象可是大大不同,在這半年內對她的看法更是改觀不少。
“她姓NAGATO(注:長門的日文拼音)是嗎?”
中河的聲音微妙的興奮了起來。
“漢字怎麽寫?還請告訴我她的全名、”
長門有希。戰艦長門的長門。有機物的有,希望的希。我告訴中河後……
“………好名字。會讓人連想到雄偉形象的長門型,加上有希望含意的有希……長門有希同學……果然如我所想。是澄澈又充滿了未來可能性的姓名。隽永不俗、又不會太詞高和寡。完完全全符合我的想像!”
是怎樣的想像?想必是單憑一眼就構築出的自以為是的妄想吧。口口聲聲說你注重的是內在,試問一見鐘情和內在有什麽關系了?
“我就是知道。”
這次他斬釘截鐵的回答,倒是自信得令人厭惡。
“這不是妄想。我堅信。不管她的外在或個性如何,她都是充滿了知性美的理性個體。我在她身上看到了有如神祇一般的智慧與理性。像她那樣具有highbrow的女性,這次錯過今生難再遇到。”
待會再來翻字典查查highbrow是什麽意思,我腦中的疑問始終無法厘清。
“我就是不明白,你為什麽一看到她,就知道她是高尚的人?你連一句話都沒跟她說到,就只是在遠處看耶?”
“我就是知道,所以才無可救藥地愛上她呀!”
我幹嘛得聽你鬼吼鬼叫啊?
“我萬分感謝神。我對自己過去的不信神感到羞愧。以後我每周都會固定去附近的神社參拜,偶爾也會去教會忏悔。天主教和新教派我都會去。”
亂信比不信更不誠信。又不是有拜就有保庇。選定一尊神祇專心膜拜就好。
“那倒是。”
中河随意的回答。
“謝謝你,阿虛。多虧有你,才讓我下定決心。今生今世我只需信奉一尊女神即可。那就是長門有希女神。我會把她視為我的女神,獻上永志不渝的愛!!”
“中河。”
戲言再這樣說下去會沒完沒了,我打斷了他的話。泰半是因為那些話聽起來很肉麻,泰半是因為我莫名的焦躁了起來。
“所以你的用意是什麽?你打電話來的原因,我現在曉得了。然後呢?你跟我傾訴對長門的愛意也是沒田啊。”
“我想拜托你幫我傳話。”
小河說:
“希望你能幫我帶話給長門同學。拜托,我能拜托的只有你了。你和她肩并肩一起走。交情應該不錯吧?”
是不錯。我們同是SOS團的團員,現在也仍相親相愛的擔任春日的衛星群。況且這家夥看到的我和長門的樣貌。是五月份戴眼鏡的水手服長門吧。原來如此。是那個時候。第一屆SOS團不可思議搜查行動,我和長門去圖書館那時候。好懷念,和那時候相比,現在的我對長門的了解至少多百倍以上。多到我甚至都在反省是否知道太多了。
在若千回味氣氛的陪襯下,我詢問中河。
“對了,你說想起了我和長門走在一起——”
說實在的,這問題有點難以啓齒。
“可是,你就只想到我和她交情不錯嗎?你都沒想到,我和長門正在交往之類的?”
“完全沒想到。”
中河絲毫不躊躇。
“你喜歡的應該是更奇怪的女人。像國三時那個……她叫什麽我忘了,你跟那個奇妙的女生沒有繼續交往下去嗎?”
喜歡長門的你沒資格說我吧?我頓時覺得有點不平衡。不過這家夥顯然搞錯了一件事。對了,國木田也是誤會了,但我和那個女生只是單純的朋友,仔細一想,國中畢業後我們就沒再見面了。每隔一段日子我就會想到她。是不是該寄張賀年卡給她呢……
不知為何,我有種在自掘墳墓的感覺。還是換個話題吧。
“那麽,你要我幫忙轉達什麽?約會的邀請?還是幫你要長門的電話號碼?應該是這個比較好吧?”
“不。”
中河的回答中氣十足。
“現階段的我還算不上是什麽人物,怎能大剌剌出現在長門同學面前。我根本就配不上她。所以……”
大概停了一拍。
“請你轉告她……請她等我。”
“等你什麽?”我說。
“等我去迎娶她。可以嗎?畢競我現在只是個沒有任何社會經驗的一介高中生。”
是啊,我也跟你一樣。
“那樣是不行的。聽我說,阿虛。我接下來要努力用功。不,其實我已經開始下苦功了,那樣就能憑在校成績上國公立大學。”
擁有遠大的目标是好事。
“我的志願是經濟學系。上大學後我也會勤勉向學,贏得畢業生代表的殊榮。出社會後,我不會去報名高普考,也不去超一流企業上班,而會在中小企業謀得一職信。”
這人還真是會紙上談兵,而且畫的大餅跟真的一樣。要是鬼聽到這段對話,恐怕會笑到得腹膜炎。(注:“鬼會嘲笑你”是一個日文慣用語,當對方想法太不切實際時,就可以用這句吐嘈對方。)
“但是,我不會一直甘于當個無産階級。三年……不,只需兩年,我就會習得所有必備知識。獨立創業。”
我不會阻止你,你就放手一搏吧。要是到時候我正好沒頭路。拜托你賞我口飯吃。
“然後,我一手建立的公司上軌道至少要五年……不,我會設法用二年搞定。屆時我會在東證二部(注:東證即為“東京證券交易所”,二部是“第二類股”,主要針對中小企業)挂牌上市,計劃年度盈餘最少要提高十個百分點。而且是淨利。”
我越來越跟不上中河的思維。可是。中河越講越高興。
“到那時,我就可以稍微休息了,因為一切部準備萬全了。”
“迎娶長門同學的準備啊。”
我像是住在深海的雙殼貝之流靜默了下來,中河的話語則像是一波波的巨浪迎面襲來。
“我現在離高中畢業還有兩年。大學畢業還有四年,就職後修業兩年。從創業到股票上市三年,總計十一年。不,就取個整數算十年好了。十年後,我會成為獨當一面的企業家!!”
“你是白癡啊。”
相信各位一定可以體諒我的出言不遜。哪個女生會傻傻的等他等十年?更何況那個女生根本沒見過他。突然被一個是誰都不知道的家夥要求等他十年就好、十年後他一定來迎娶你:會癡癡等下去的肯定不是地球人。很不湊巧的,長門正好就不是地球人。
我微微咋舌。
“我是真心的。”
糟糕的是,他的聲音聽起來也的确很真心。
“要我用性命作擔保也可以。我是認真的。”
聲音若是有利度,他這時的聲音實在很像是電線到處斷線的聲音。
要怎麽做,才能搪塞過去?
“啊──中河。”
長門默默看書的苗條身影在我的腦海中浮現。
“這是我的個人意見,不過呢,長門其實有許多隐性的愛慕者。而且多到她疲于應付。我認為你看女人的眼光值得贊賞,但是,長門會保持自由身,并等你十年的機率幾近于零。”
以上全是我胡誨的。我怎麽可能知道十年後會發生什麽事啊。我連我自己将來的出路都搞不定了。
“況且這麽重要的話,你一定要親自對長門說。雖然不大情願,不過我還是會幫你牽線。正好現在放寒假,叫那家夥空出一小時跟你見個面應該是沒什麽問題。”
“不行的。”
中河突然變得很小聲。
“現在的我不行見她。我一見到長門同學的臉,一定會馬上昏倒。其實,我最近也有遠遠的看到她。那次,很偶然在車站附近的超市……雖然是在傍晚,但我一眼就認出她的背影,我整個人呆掉了,就在店裏呆站到店打烊。要是直接碰面的話……後果一定不堪設想!”
完了。中河的腦袋完全被桃色病菌入侵了。連未來十年的藍圖都規畫好了。可見他病得有多重。有辦法治的話倒還好,怕就怕只剩下在外星人發飙那天說聲抱歉、直接閃人的機會了。
況且,他還是為了這種蠢事,打電話給談不上有交情的我。鬼哭神嚎的白癡。更恐怖的是我無法預測他接下來會說出什麽話。那麽難搞的人光春日一個就夠我受了,長門義給我惹來了這麽一個麻煩人物。
唉唉唉。我故意嘆氣給中河聽。
“基本上我了解了。你想要我轉告長門的話,再跟我說一次吧。”
“謝謝你,阿虛。”
中河似乎相當感動。
“我們的婚禮一定會邀請你。到時也麻煩你致詞了,而且是首位致詞的來賓。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你的。假如你有意思跟着我打天下,我一定會在自己将來開的公司預留一個相應的職位恭迎你上任。”
“不用了,快說!”
我一邊聽着性急也有限度的中河的聲音,一邊将聽筒夾在肩上,開始翻找空白的活頁紙。
隔天中午過後,我默默爬上前往北高的坡道。随着海拔高度節節上升,我呵出的白色氣息也越加明顯。至于寒假期間我為何要去學校?這是因為SOS團定期召開了全體大會。
同時今天也是社團教室人掃除的日子。雖說朝比奈女侍平日都有在清掃,不過,“熵會增大”的格言果然還是應驗了。(注:1854年,德國科學家Causius率先采用“熵(Entropy)”的概念表示雜亂程度的一個量 這個量在可逆過程不會變化,在不可逆過程會變大。譬如懶惰蟲的房間,若沒有人幫忙收拾打掃,房間只會雜亂下去,絕對不會自己變整齊。)各式各樣的雜物陸續被搬進社團教室,井井有條的空間淩亂失序,而亂源的元兇不是別人,正是看上什麽就非得到手不可的春日、還有接連将一項項新游戲帶進來的古泉、啃厚重書本的速度猶如飛箭般迅速的長門、日複一日朝最完美茶水小姐邁進的朝比奈學姊──也就是除了我以外的所有團員。若是置之不理的話可會亂成一團。該是提議将個人物品帶回各人家裏的時候了。最低限度只能保留朝比奈學姊的COSPLAY服裝。
“啊~煩死了。”
我的步伐輕松不起來,自然是因為學牛西服的口袋裏多了張紙條。
那是我把中河對長門傾訴的愛語一字不漏照抄下來的口述筆記:內容蠢到極點,好幾次我都想把自動鉛筆丢出去!能将這種丢臉到家的對白大言不慚說出來的人,除了經驗老道的婚姻騙子之外沒別人了。什麽請等我十年。又不是在搞笑!
面向山風走着走着,看到了熟悉的校舍。
我到達社團大樓的時間,比春日規定的集合時間早了一小時。
我并不是害怕那條最後到的人要請大家客的SOS團團規。那條團規只适用校外集合時。
昨天在電話裏,中河最後還交代說:
“不能只是将抄下的文章交給她喔。那麽一來你就只是代筆:何況她會不會看還是個未知數。請你務必要當她的面念給她聽,用和我剛才同樣熱切的語氣……!”
真是無理到家的要求。我沒有理由也不會單純到任由那蠢蛋擺布,但是被人家那樣懇切的請求,加上我又信奉人性本善,于情于理都不可能置他不顧。因此,我極需一個除了長門之外誰都不在場的狀況。提早一小時去的話,其他團員應該都還沒到;除了那個我熟悉的、當我需要她時她永遠都在、而且屢試不爽的外星人制人工智慧機器人長門有希。
在形式上的敲門後,确認過沉默式的應門,我打開了門。
“嗨!”
語氣會不會輕快得太不自然?我在內心叮囑自己重來,再說一遍:
“嗨,長門。我就知道你會在。”
在充滿冬天靜谧空氣的社團教室中,長門宛若一具感覺不到體溫的等身大公仔,悄悄地坐在位子上,攤開一本書名好像是某某病名的精裝本在閱讀。
“…………”
無表情的撲克臉面向我,一只手像是要摸太陽穴似的擡了起來,很快的又放下去。
那個動作看起來很像是要推推眼鏡,可是長門現在是裸眼。說她不戴眼鏡比較好的人是我,持續實行下去的人是她。那她剛才那個動作是怎樣?半年前左右的習慣又複活了嗎?
“其他人還沒到嗎?”
“還沒。”
長門簡潔的回答,視線再度落在兩欄式、字多到密密麻麻很少斷行的那一頁。她是那種空白一多就覺得虧大了的類型嗎?
我動作僵直地走近窗戶,目光飄向可從社團大樓望見的中庭。也是因為放假的關系,校舍幾乎都沒人。操場上不怕冷的運動社團的社員充滿元氣的吆喝聲,透過很難開陰的窗戶玻璃傳過來。
我站着看向長門。那是一如以往的長門。膚色依舊白皙,表情仍然撲克。
仔細一想,眼鏡娘的位置也空很久了。搞不好再過不久,春口就會拐個新的眼鏡少女回來進行人事大洗牌。
我一邊想着那種沒營養的事情,一邊從口袋取出摺得好好的活頁紙。
“長門,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什麽話?”
長門動了動指尖翻頁,我深深吸了一門氣,
“有個不知猴兼軟腳蝦迷上了你,我決定好人做到底,幫他示愛,怎麽樣?願意聽一下嗎?”
按照我的計劃,假如長門當場跟我說“不”,我就馬上撕破活頁紙。但是長門只是一語不發看着我。原本如寒冰一樣森冷的眼眸,此時看着我的目光卻溫暖得像是融化了的雪水一般,是因為我開場白設計得好嗎?
長門雙唇緊閉,凝視着我。目光活像是外科醫生在觀察實驗對象的患部一樣。
“是嗎?”
她嗫嚅着說出那兩個字。眼睛眨也沒眨地直盯着我瞧。我見她似乎在等我說下去,只好攤開那張寫滿中河愛的告白的紙。開始朗誦。
“拜請長門有希女神,信徒實在是寝食難安。只得以這種形式表達思慕,還請女神寬恕我的無禮。其實,打從信徒我頭一次看到女神那一天起──”
長門一直看着我,默默地聆聽。但是覺得越來越困窘的人是我。在吐出中河幾乎令人暈眩的示愛語句時,整件事的愚蠢水平也到達了高标。我這是在幹嘛?我瘋啦?
中河的生涯規劃終于駛向終點站,結局是他們在郊區蓋了一棟透天厝,有兩個孩子及一頭西高地白梗過着優雅又有閑的生活。當我讀着這篇未來日記時,長門始終只是默默瞪着我。頓時萌生小自己做了大大蠢事的感覺。
真的是沒事找事做!
我停止了照紙宣科。再繼續念這些瘋言瘋語下去,連我都會瘋掉。看來我和中河永遠也不可能成為麻吉了。想得出這種腦袋爆漿的臺詞的人,基本上我就不可能與他為伍。國中時代我們只有點頭之交,果然是有其道理的。一見鐘情之後,蟄伏了半年以上,突然又冒出來拜托我當傳聲筒,還是代為傳達幾近瘋狂的愛的告白。嗯,這人真的無藥可救了。
“算了,總之就是這麽一回事。你大致都了解了吧?”
對此,長門只是說:
“我了解了。”
點了點頭。
真的假的?
我看着長門,長門也看着我。
時間靜谧得猶如沉默的詞彙長出了翅膀,在我們之間飛來飛去……
“………”
長門脖子的角度微微傾斜,可是除此之外她沒有再進一步的動作,只是一昧盯着我看而已。呃──現在是怎樣?接下來該我說話了是不是?
當我正拚命搜尋詞彙時……
“你傳給我的訊息,我确實收到了。”
她的視線依然沒有栘開。
“可是,我無法回應他的請求。”
以一貫的淡然語調說道:
“我不能保證,我的自律行動在接下來十年間能保持連續性。”
說完後,雙唇再度閉上。表情沒有改變,視線也沒有從我身上栘開。
“不不……”
先認輸的人是我。我假裝搖搖頭,藉以甩開她那雙像是要把我吸進去的漆黑眼眸。
“說得也是。想怨也覺得十年實在太長了。”
雖說問題不在于待機時間,但我還是松了一門氣。至于這份安心感是從何而來,簡單說,我就是不想看到長門和中河或其他王八綠豆感情融洽的走在一起。我不否認在春日消失事件中,那個長門的形象還殘存在我的腦海中。中河的條件不是很差,甚至可歸類成好男人那一型,但是,我就是對當時輕扯我衣袖的那個長門不安的表情難以忘懷。
“抱歉,長門。”
我将活頁紙胡亂捏成一團。
這件事說來是我的錯,我不該把這種東西一字不漏的抄下來,也應該在電話中就拒絕中河。請把這件事徹底忘得一幹二淨。我會跟這個蠢蛋好好講清楚。不過請你放心,他不是會成為跟蹤狂的那種人。”
不過,要是朝比奈學姊交到男友了,我可能就會日夜跟蹤她男友。
嗯?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啊。
我明白自己心中這股不舒服的感覺是什麽了。
朝比奈學姊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