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13)

後,着陸的直升機解除了ECS,迸發着青白色的磷光現出了身形。

“要走啰,泰莎!”

腳踏在開放的貨艙口上,毛喊道。

“嗯,走吧。再見了,大夫。”

只說了這句話,泰蕾莎·泰斯塔羅沙走向運輸機,消失在貨艙的深處。完全沒有再向只是定定地站在那裏的瑪紗·維特回過頭。

載上男人們和車子,直升機連艙蓋也沒關就開始升空。

上升到超過公園裏最大的樹木的高度附近,再次啓動ECS,直升機的身影消失了。溶入淡紫色的暗夜中的機體,任何人的眼睛都已經無法再捕捉到了。

那間餐廳雖然吸取了新哥特式的構思,但卻設計得能營造出簡樸的明亮氛圍。東南向的窗戶能吸取清爽的日光,日常用品也采用了非常穩重的顏色,都是為了能使到訪的人有完美的舒暢感。

在東歐完成了幾項雜事和交涉,剛剛結束了長途旅行的雷納德·泰斯塔羅沙接到李·福勒的電話的時候,正好剛想走進那間宅邸的餐廳。

“被您妹妹打敗了。”

電話的彼端,福勒說道。

舊金山應該已經入夜了,但是在低緯度的這裏,燃燒般的金黃色夕陽還照耀着室內。

“就是說她精神還正常吧?”

雷納德說。

“是的。她的目标似乎是将我拘禁起來。‘地獄君王m’也被擊破了。”

“真是的……”

将聽筒按在耳邊,他嘆息道。

“十分抱歉,雷納德大人。”

“不,我并不是在責怪你。只是為那孩子的死心眼兒感到吃驚而已。”

本該是個相當聰明伶俐的妹妹的。但是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總覺得那孩子越在“秘銀”呆着,就越變得只會做出一些愚昧的選擇了。

這樣簡直就和自己所輕蔑的那些男人們——死去的父親和他那些朋友們——只會一直沉醉于滑稽而時代錯誤的自我憐憫中的,又粗野又下流的“海之男”們沒什麽區別了不是嗎。

“您意下如何?也準備了幾條後續的選擇——”

“不,先停下吧。想要你幫忙的事情還有山那麽多呢。李。”

“多謝您。”

“回來吧。妹妹的事我想暫且就先擱着好了。”

“這樣好嗎?”

“她早晚會過來的嘛。就只為了對我進行無聊的說教,不惜以數十數百人的性命為代價。”

“是的。看她的樣子已經有了那個覺悟。”

聽到福勒的話,他噗哧一笑。

“但是,雷納德大人。您妹妹有托我給您帶話。”

“她說什麽了?”

給她做條加了完全防諜措施的直通熱線會更簡單吧,邊這麽想着,雷納德問道。

“是稍微有些粗暴的話。”

“沒關系,說吧。”

“嗯。”

福勒的聲音微微有些緊張。并非害怕讓雷納德聽到傳言的內容,而是像被某種屈辱輕輕地勒住了喉嚨一般——就是那種聲音。

“泰蕾莎大人說,‘讨厭像我這樣的自作聰明的狗屁混蛋讨厭得要死’,并希望将同樣的事情也轉達給您。”

“這樣啊。”

唉呀呀,居然是這種話嗎。

這簡直成了那些低賤的工人家庭的兄妹吵架了不是嗎。她的朋友似乎是徹底交錯了。

(插花:……工人家庭,工人家庭怎麽了!雷納德你這個大混蛋,我代表中國數十萬工人子女給你一鐵錘!)

“真是,了不得的威懾力呢。”

“十分抱歉。”

“不,有精神是件好事嘛。那,後面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雷納德挂斷電話,環視了一下餐廳。在長達8米還有富餘的那麽一張桌子上,只擺放了燭臺和幾樣餐具。晚飯還沒有準備好。

從裏面的常用出入口——半開着的門的另一邊,傳來人的氣息和聲音。有誰正在廚房裏幹活兒。

朋友交錯了——

就這一點而言,說不定自己和妹妹也沒什麽區別。他輕輕地聳了聳肩後,推開門走進廚房,向裏面的少女說道:

“我回來了。”

正在大型的瓦斯爐前面翻動着平底鍋的少女——千鳥要,停下手中的料理,向他投去短短的一瞥。

“你回來啦。”

無力地回應後,又回到料理中。

“廚子很頭痛哦。說不喜歡你自作主張地做晚飯。”

“是嗎。”

小要邊前後搖晃着平底鍋,邊将手伸向旁邊的胡椒瓶。

“你知道我在做什麽嗎?”

“不知道?”

“是蛋包飯哦。但是這裏只有泰國米。也沒有日本的番茄沙司。雖然試着下了很多工夫,可還是怎麽也做不出我所知道的蛋包飯來。”

“那真是遺憾啊。”

“不能叫誰去給我買回來嗎?東京的超市裏可是到處都有啊。”

比起包含了惡意的挖苦來,倒更接近于失去力量的憂郁症患者的呢喃。

坐在附近的一把椅子上後,雷納德說:

“在那期間你就會忘了。”

“蛋包飯的味道嗎?”

“我也已經忘了。很久很久以前吃過的烤小羊肉。還有制作它的母親的臉。”

“…………”

“所謂的時間,就是這麽個東西。”

“所以,也就是說,我早晚有一天也會愛上你的是吧。”

“我沒那麽說啊。”

雷納德帶着些自嘲的味道微笑道。

“無論如何也沒辦法違抗命運。只有接受它,才能獲得終有一天到來的其他救贖。我只是在說這個而已。”

小要用湖水般平靜的眼睛注視着他。雖然那視線中沒有任何感情,宛如機械的傳感器一般,但雷納德卻理所當然似地接受了。

“你真的這麽想嗎。”

她喃喃道,又回到搖動平底鍋的作業中。

雷納德定定地凝視着小要的背影。薄薄的百褶裙和合身的絲綢襯衫。

他邊呆呆地眺望着那從脖子到後背,從腰部到大腿的柔和而優美的曲線,邊回味着她話裏的意思。

你真的這麽想嗎——

那當然了。

他在想是不是要邊這麽說邊靠近,從後面抱住她。她大概不會抵抗吧。這他很清楚。

但是,那樣就沒有意義了。

雷納德聳了聳肩站起來,打算離開廚房。

“但是——”

她悄悄地嘟囔道。

“我做的真正的蛋包飯,是非常好吃的哦。沒能做給你嘗嘗,真是遺憾。”

“啊啊。”

随便敷衍過去,雷納德走出了廚房。

那之後——注意到自己正回憶起某種難以言喻的不快感——在那所學校的中庭裏感覺到的不快感,他稍微有些焦躁不安了。

離開廚房,走到面對宅邸中庭的回廊上,有一位西裝打扮的女性在等着他。手中拿着攜帶終端。似乎剛剛才結束了某次通信。

“好像還活着。”

女子說道。

甚至沒必要特意去問“是誰?”。雷納德·泰斯塔羅沙的心裏已經大致有底了。

“是他呢。”

“是的。相良宗介。”

————————————啊我還是沒能翻到宗介出場分界線————————————

可是下面就會翻到。……還是總覺得有點……嗯,只要深淵君不介意就好了……

所謂的命運,到底是什麽樣的東西呢。

有的時候,命運似乎确實存在。許多事情,就像天注定的一樣。作品中也是,現實中也是。

因為身具與衆不同的力量,而被一部分人利用,被另一部分人抛棄。這就是身為“傾聽者”的小要和泰莎,甚至雷納德的命運嗎。

面對這樣的命運,雷納德選擇随波逐流,泰莎選擇勇敢抗争,那麽小要呢……

最開始看到這一話的時候,感覺到的只是凄涼和麻木而已。

但是那句“你真的這麽想嗎”……

盯着這句話看了很久,不知為何能從中感覺到某種靜靜燃燒着的力量。就像壓抑在平靜湖面下的火焰一般,小要的抗争,并沒有結束吧。

就算被長時間的拘禁奪去了反抗的力氣,但內心身處的性情,是永遠改變不了的東西。

她曾經為了與腦中的耳語抗争,一頭撞上樹幹。

她曾經為了拯救潛艇,用一只刨絲板對抗比她強大十倍的男人。

她曾經為了對抗來奪去自己生命的殺手,從很高的樓頂跳下。

她曾經為了保護在場的同學,自願成為誘餌。

那樣的她,從心底燃燒着“不願輸給命運”的她,應該——不,是絕對,不會就此倒下。

封閉和壓抑只是外表,我們所缺乏的只是一個契機。待到宗介和他的強弩意氣風發地出現在她的面前的時候,相信我們能看到爆發一般的紅蓮火焰,再次燃燒起來。

自己的身上,或許也背負着不幸的命運。從出生開始,就不斷地在被欺負,受傷和生病中生存。

但是如果這樣就什麽也不做了,怨天尤人的話,小要和宗介絕對不會原諒我吧。

這也是這個名叫小道的人,一直還在這裏的原因。

說到蛋包飯,我是做過的喲。但是因為技術不到家,用手卷蛋包飯差點把手燙成紅燒豬蹄……雖然賣相不錯,但是做起來太痛苦,所以只做了一次。

我最近買到了甜菜,打算嘗試一下加叔叔的甜菜肉湯……不知道要是加進那倆東西還能不能吃了……還是不要加了吧。為了得知它到底是什麽味道,還在附近的店裏搜索過Dr. Pepper的汽水,但是沒有找到,如果買到了,我估計也不敢把它加熱了喝……

在睡前的閑暇時間構思了一個小小的同人。但是沒有時間打出來……先打一個開頭。

金黃色的夕陽照耀着舒緩的斜坡。火燒般的晚霞鋪滿了西面的天空。歸巢的鳥兒發出清長的鳴叫,初夏的傍晚,城市的街道涼風宜人。

長長的坡道上,一名少年和一名少女手牽手地走着。不,與其說是少年和少女,不如說是兩個年紀尚幼的小孩子。

男孩戴着方框眼鏡,頭上扣着大大的帽子,右手提着與自己身高相比顯得十分龐大的筆記本電腦,左手牽着少女的右手。

兩邊梳着短短的小辮子,身穿粉紅色長衫的女孩,蘋果般圓鼓鼓的小臉蛋浮現淡淡的紅暈。

兩個人一開始,只是默默地走着。

突然,女孩開口向男孩喊道:

“吶,小毅。”

“幹什麽?”

男孩頭也沒回地答應道。

“我喜歡小毅。”

“又來了。同樣的話你已經說了3827次了吧。”

于是女孩突然停住了腳步,拉着男孩也停了下來。

“可是我還是要說!我喜歡小毅,最喜歡,最喜歡,最最最最喜歡!!!”

男孩有些無奈,又有些窘迫地,回頭看向女孩。

“我知道的。所以不用總說也可以吧。”

“不行!因為,如果我今天不說,明天小毅就又會不知道被抓到什麽地方去。”

女孩仿佛受了什麽委屈似的,原本就紅潤的臉頰漲得愈發通紅,濕潤的眼睛只是看着地面。

“我喜歡小毅。不想小毅被抓走。所以我想變得更厲害。”

女孩稍微停頓了一下之後,像是在對自己,又像是在對男孩發誓一樣,說出了原本不該是從這麽小的孩子口中說出的話語。

“我會保護小毅的。無論遇到什麽事情我都會保護你的。無論你被帶到什麽地方去我都會把你帶回來的。所以……我希望小毅不要覺得我是在做沒有用的事。”

男孩微微愣了一下。繼而轉過身,牽起女孩小小的,圓圓的,可卻不知為何傷痕累累的小手。

“嗯。”

就只說了這麽一句,把頭上的帽檐壓得更低,壓到看不見臉,男孩繼續邁開腳步。

“回家吧。”

幼小的男孩,牽着幼小的女孩,走在熟悉而又陌生的歸家路上。夕陽那溫暖的光芒照在他們身上,在地上拖出長長的影子。

“……嗯。”

男孩揉揉幹澀的眼睛,從電腦桌前撐起身體。

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呢。

記不得了。不過倒是記得自己在這之前已經一整天沒有睡覺了。

“櫻子……”

他低聲念出少女的名字,拿起放在手邊已經變得冰冷的黑咖啡一飲而盡。

原本小孩子是不應該喝這種東西的。可是如果不喝這東西自己一定會睡着,那麽就又會夢見她的事。

出于對“夢”這種事物的恐懼,男孩已經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抗拒着睡眠。

頭腦稍微清醒了之後,他嘆了口氣,繼續回到作業中。

堆在身邊的,是大大小小的移動硬盤、光盤、磁盤,面前的顯示屏上流淌着形形色色的數據。英語,日語,數字。

男孩的工作就是處理這些東西。編寫和調試程序,破解密碼,遠程控制計算機,等等等等。

自己被抓到任何地方都是做這些事情——至于自己的其他則完全沒有人關心。

除了那些人之外。

但是……

不,都已經無所謂了。

男孩扶正眼鏡,雙手如同機械般在鍵盤上流暢地操作。

這樣過了不久,緊閉的屋門突然打開了。

“出來。所長有事找你。”

眼前的女性,通過翻譯器向男孩說道。

【集結的Make My Day 第03話】

唯一知道的是,從遠處傳來波濤的聲音。

磚砌的牆壁和簡陋的床鋪。

從小小的窗戶裏射進來的細細的光線。

這裏是某座古老的建築物中的一個房間。

相良宗介在朦胧的意識中,一條一條地進行着已經重複了上千次的“檢查項目”。

姓名,時間,地點。

從和那個庫拉瑪相互厮殺而受到致命傷,在那個南桑的“鬥技場”裏力竭倒地起,到底過了多長時間呢。

自己為什麽還活着呢。

這裏又是哪裏呢。

他注意到,像這樣的自問,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

沒錯。自己曾經多次在意識不清的狀況下醒來,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絲毫無法動彈,之後被趕來的護士注射某種藥物,再次陷入深沉的睡眠。

但是,這次稍微強一些了。

能感覺到劇烈的疼痛。胸口和後背還有右大腿部的,模糊而沉重的疼痛。仿佛要勒緊全身一般的痛苦的波瀾,随着心髒的跳動一波波湧來。還有如同被沙袋擊打太陽穴一般的頭痛。這下肯定不會是在做夢了。

床鋪的旁邊是點滴架。還有醫用的監視器材。心電圖的導線在自己身上鋪開。此外還有氧氣瓶和吸入器。

自己的身體被一張薄薄的被單覆蓋。上面到處纏滿了繃帶。

右腳的腳尖,可以動。

左腳的腳尖,可以動。

右手也是,左手也是。

似乎神經總算還連着。但是也說不定是“幻肢”——一種失去手腳的人,産生自己的手腳還連在身上的幻覺的現象。

“…………”

他想直接目視自己的四肢,非常辛苦地轉過頭。這裏除了醫療器具之外幾乎沒有其他的日常用品,但在一側的牆上,卻挂了一幅很大的畫。

全景風格的寬幅畫。

橫寬大約正好相當于兩個成人伸開雙手能夠到的長度。

位于青色密林中的,黃色皮膚的半裸的人群。還有小嬰兒,狗和神像。既有無拘無束的女人們,也有因為苦惱而扭曲了身體的男人們。最中間纏着一條腰布的年輕人,有點像在籃球賽中确定籃筐的位置一般,仰頭看着上空。

畫風看似大氣,卻漂浮着某種絕望的氛圍。雖然應該是頭一次看見這幅畫,但卻有種奇妙的既視感和親切感。

“你知道這幅畫的标題嗎?”

一個男子的聲音。對宗介來說,就連想看看走進屋來的對方的臉都辦不到。因為只要試圖輕輕地彎曲身體,就會有劇烈的痛苦翻湧上來。

“我們從哪裏來,我們是誰,我們往哪裏去——”

男子凝視着橫卧在病床上的宗介的臉。英俊的容貌,金色的頭發。還有圓片眼鏡。

是米歇爾·雷蒙。

(這就是标題嗎?)

他想這樣嘟囔,但是嗓子很幹,沒辦法自如地發出聲音。只能蠕動着嘴唇,漏出嘶啞的呻吟聲而已。但就算如此雷蒙似乎還是理解了他想說的,簡短地答了一聲“是啊”。

“當然是複制品啦,不過這可是名畫。”

“是高更吧。”(技插:見後面,因為很多。)

這次說出聲了。

“真意外啊。除了武器和軍人的名字之外,你還知道別的東西呀。”

“在美術教科書上見過。”

一邊回憶起那位開口就只會冒出一大堆複雜難懂詞彙的美術老師的臉,宗介喃喃道。

“原來如此啊。這麽說起來你也當過高中生呢……”

雷蒙拉過近旁的一把小小的木椅,将椅背朝向宗介,雙肘支在椅背上坐下。

看着他坐下之後,宗介說道:

“情況呢。”

自己還活着之類,已經知道得夠明白了。把感慨和寒暄都抛開,總之得先知道應該知道的東西。

雷蒙有些吃驚般地哼了一聲,晃晃肩膀,然後輕輕地嘆了口氣。

“情況是嗎。那我就告訴你好了。……娜美死後已經過了五十六天了。今天是五月二十日。”

(提醒和更正:這裏的原文“五六日”是“五十六日”,會長和深淵君都沒有發現嗎……BOMF中宗介倒下的時候,是三月啊。娜美不可能只死了五、六天的。從後文也可以看出來的。)

“…………”

“你和那個叫庫拉瑪的男人戰鬥,受了重傷。來福槍的子彈貫穿了身體哦。沒死簡直近乎奇跡了。雖然心髒和大動脈還有脊椎都沒事,但還是丢掉了部分的肝髒和腎髒。消化道也短了一截。從此往後你一輩子都不能喝酒了。吃東西也會受到各種各樣的限制吧。”

宗介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沒死的話這代價已經夠便宜的了。而且酒什麽的,從香港那件事以來,本來也沒打算再喝第二次。

“大概可以說是幸運吧。雖然我和衛生兵采取了急救措施,但你要死也就是時間的問題。實際上,你的心髒有好幾次都停止跳動了哦。我用了體外除顫器才沒釀成大錯。(技插:除顫器也很難說明……總之就是電視裏常用來把人電到蹦起來那個。後面再講。)我們僞造了你的身份把你送進南桑的醫院,總算是達到了能夠手術的狀态。但是,那個小鎮的醫院設施裏卻沒有能救你的外科醫生。因為敵人的追蹤也很迅速,我們只能把病危狀态的你運出來,用我們的直升機轉移到柬埔寨的金邊。那裏有我們影響力大的醫院。正好有個技術不錯的法國外科醫生在當地做NGO(志願者),就隐瞞着真相把他叫來給你做了手術。手術花了20個小時呢。躲開喜歡刨根問底的當地相關人士也費了很大勁兒,還有事件的善後處理——”

聽到這裏,宗介打斷了雷蒙的話。

“我知道了。總之是你救了我是吧。”

“算是吧。到能這樣對話為止都還算是。”

雷蒙的聲音中,包含了一些膩煩,同時還有在想些什麽奇怪事情般的感覺。

無論如何,拯救宗介的作業恐怕都伴随了極大的苦勞吧。他試着考慮起如此搭救自己的理由。

理由之類實在太多,多到連數都覺得麻煩了。

“之後你曾經數度恢複過意識。但是,并不是一個能夠正常對話的狀态。只是嘟囔着幾個地名,然後就不斷重複‘帶回來’‘奪回來’之類的夢話而已。”

“不記得了。”

“哎,大概是吧。”

這樣低聲說着,雷蒙從半袖襯衫的胸前口袋裏取出一根香煙。用火柴點着火,好像也沒太大感覺似地抽起煙來。按說在一起生活了有一個多月了,但看見雷蒙抽煙,這還是頭一次。

或許是注意到了宗介的視線吧。雷蒙掃了一眼自己的香煙,自嘲地聳了聳肩。

“其實我抽煙的。”

這麽說着,他用手指夾着香煙——煙頭的火焰在空中劃出小小的圓圈。

“本來想趁着扮演懦弱的攝影師的機會戒掉的,可還是不行。”

“是嗎。”

邊随口附和着,宗介想起了庫拉瑪臨終時的話。(“真不該戒煙”)

“等你度過了危險期之後,我去把她埋葬了。運到她故鄉的村子。”

“…………”

“埋葬完之後,離開墳墓100米遠的時候,實在忍不住抽了一棵。大概,我是愛上那孩子了吧。在被煙嗆得直咳嗽之後,我哭了好久好久。我覺得差不多哭了有十年的份吧。”

雖然這麽說着,雷蒙卻沒有表現出與之相應的感情。聽他的語氣仿佛是在說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一樣。

“我并不是在責怪你。”

他說道。

“我和你都是同罪。彼此都利用了她,把她卷進來,然後再害她死掉。做這種工作,這都是常事。不過,總有一天——”

他把香煙扔在地板上,用靴底把煙踩滅。

“——總有一天,我們會遭報應吧。”

雷蒙一時間陷入沉默,用憂郁的目光凝視着牆壁上的一點。

從窗戶射進來的陽光,投射出深深的陰影。宗介覺得,自己迄今為止已經見過這種表情很多很多次了。他至今遇上過的戰友們,偶爾都會露出這種表情。那是以人的生死為生計的人所特有的某種死相。

“這裏是哪裏?”

宗介問道,雷蒙慢慢地轉向背後的畫。

“這幅畫就是提示。它的作者在此地迎來了人生的終結。太平洋的正中央,馬克薩斯群島的希瓦瓦島。在我這個法國人看來,這裏也就是地球的盡頭。”

馬克薩斯群島。位于波利尼西亞的一角。

(技插:這個要插也太多,後面我會附上地圖。)

這裏确實應該是法國的領地,但是把自己運到這種邊境地方來的理由會是什麽呢,宗介思考着。

恐怕是想把自己從什麽人哪裏隐藏起來吧。他僅憑這一點,大略地推測起雷蒙他們組織的立場來。

“不好好地回答我下面的問題的話,你的人生也會在此終結。”

“我可不這麽想。”

“我并不是因為單純的友情和善意才救你的。我們想要的是你的知識。因為我們也一樣想要‘秘銀’和‘汞合金’的情報。”

摘下眼鏡,再次盯住宗介,雷蒙在椅子上重新做好。

“那麽,開始提問吧。”

他非常公事公辦地說。

傍晚時分,雷蒙離開了相良宗介的房間。

離開走廊,進入禮拜堂。這裏是一所十九世紀建設起來的古老教會。幾乎不為觀光客所知,當地人也不再來做禮拜了。周圍有雷蒙的夥伴,特種部隊的隊員們加強警備,以防毫不知情的人誤闖進來。

位于赤道附近的這個希瓦瓦島,今天也是一樣非常炎熱。暴烈的日光使窗外的岩壁和大海閃着白燦燦的光輝,晃得從黑暗的房間裏出來的雷蒙直眼暈。只有吹過石造的通路的涼爽海風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在禮拜堂裏等候的上司确認過是他之後,走近過來。

男子的名字是德爾庫。年齡四十出頭,體形瘦削,黑色的頭發,唇上蓄着胡須。他和雷蒙一樣都是法國對外保安總局的特工,已經一同完成了數次作戰。

“怎麽樣,那小子招了嗎?”

德爾庫問道。

“怎麽說呢——”

雷蒙聳聳肩。

“——他在搪塞。來回來去地重複‘不知道’‘不記得’。大概是看透了咱們不能拷問他吧。已經毀滅的組織的情報,說出來也不應該有什麽大的猶豫才對呀。”

“…………”

“對于之前那艘潛水艇和那支部隊的情報也很慎重。倒不如說是打探起我們知道的東西來了。”

關于被美國海軍稱為“Toy Box”的兩栖潛艇的消息,他們的組織幾乎尚未掌握任何情報。

在什麽地方被擊沉了這種情報也有。現在正潛伏在太平洋的什麽地方這種情報也有。實際到底是怎麽樣,雷蒙他們完全不知情。

就連本應屬于那支部隊的宗介,好像也真的不知道同伴們的消息的樣子。

“其他的呢?那來歷不明的潛水艇怎麽樣都無所謂。我們想要的是關于‘汞合金’的情報。”

絲毫不想隐藏自己的焦躁,德爾庫向雷蒙追問道。

“原本是對他們對武器市場的露骨幹涉進行調查,但進入今年以來所發生的幾次事件的事實也正逐漸明朗。他們控制國際紛争,勉強維持着腐朽的冷戰體系,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們想讓我們作壁上觀。懷柔也好,對決也罷,如果不能掌握他們的實體的話——”

“我知道了啦。”

雷蒙不耐煩地揮揮手。

他并不太喜歡德爾庫。對于從孩提時起就走上精英之路,只要有意就能做得高官的雷蒙,德爾庫總有地方瞧不上眼。覺得他是大學裏出來的小少爺。

“相良宗介說,可以有條件地協助咱們。”

“條件?”

“嗯。”

“什麽條件?”

“武器和彈藥,以及資金。容易到手的Arm Slave一臺和運輸用的貨船。以及在指定的地點準備隐蔽所。”

雷蒙把宗介的話原原本本地傳達給他,德爾庫的眉間出現了深深的皺紋。

“他還想打啊?和‘汞合金’。”

“看來好像是那個意思。”

“好心救了他一命,還使喚起我們來了。登鼻子上臉了吧。”

(插花:“登鼻子上臉”就是要在這時候用……臺灣的朋友,這下明白了吧?^_^)

“要接受他的要求嗎?”

“沒門兒。”

德爾庫一點兒餘地不留地說。

“我們并沒決定要和‘汞合金’對立。叫他幹活兒的條件頂多是保證他的性命。”

“哎,這倒也是啦。”

“等他再稍微恢複一點。然後我會直接逼問他。”

既然都這麽說了,德爾庫大概是認真的吧。待到體力恢複之後,應該會對宗介嚴刑拷打,或者精心的投以藥物才對。

雷蒙并沒有阻止他這樣做的權限。想到今後的事情,他的心情變得黯淡起來。

“你好像很不服嘛。”

“沒有……”

“差不多也有必要把他拘禁起來了。去給他帶上手铐。”

“還沒有那個必要啦。他才剛剛能轉過頭。”

異變是在當天晚上發生的。

收容相良宗介的古老教會,建在那個深海中的孤島的東南,一座面向大海的小山的山坡上。周圍并沒有民宅和海港之類,但盡管如此,作觀光客打扮的特工進進出出也不會很顯眼——作為間諜組織的隐蔽所來說還算是個過得去的地方。

當地的人們也只是聽說,是某處的有錢人買下了這教會,偶爾作為別墅在使用而已。

教會的周圍,由數名29SA——DGSE的特種部隊的人員交替負責警衛。雖然戴着太陽鏡型的夜視裝置,但服裝卻是便服,武器也只有隐藏在夏威夷襯衫下面的小巧的沖鋒手槍而已。

(技插:沖鋒手槍是一種……嗯,由我這個門外漢描述,就是能像沖鋒槍一樣連續發射子彈,又像手槍一樣小的介于兩者之間的槍。)

當然要做到萬無一失的警備,這裝備不算有把握。

但是萬一當地的年輕人或者觀光客誤闖領地的話——無論如何,這種可能性是最高的——在驅趕他們的時候,拿防彈衣和卡賓槍出來顯擺可不是上策。

那天晚上當班的年輕哨兵,正在微波輕輕拍打着的懸崖邊獨自行走着。陸軍出身的他,通過了數次嚴苛的訓練和考試,好容易才剛被安排了部隊的任務。

他完全沒有想過要感嘆這任務很無聊。沒有叫那些警備公司,而是特意将他們叫來,讓他們擔任這樣的警備工作。毫無疑問,被運進那間教會裏的一定是個非常重要的人物。即使是擔任這種邊境的哨兵,但那種會邊打呵欠邊幹工作的人,是不會被選為特種部隊的一員的。

也正是因此,他才能發現正試圖從懸崖下的海中偷偷登陸的三名男子。

純黑色的潛水用具和最新式的卡賓槍。防水式樣的戰鬥背心。不是當地的年輕人和觀光客這一點一目了然。

當然,他沒有大搖大擺地走出去,舉起槍說“別動!你們在幹什麽!”之類的。用一挺沖鋒手槍也沒道理能對付得了接受過訓練的三個男人。他立刻躲起來,用攜帶無線電小聲通報道:

“蜉蝣4號致蜉蝣1號。E12發現三名武裝入侵者。請求指示。”

指揮官德爾庫回應道:

“這裏是蜉蝣1號。繼續監視。三分鐘以內派去支援。”

切斷通信之後,他無聲地移動,潛伏到附近的岩石的陰影裏。這裏應該既是登陸的敵人的死角,又可以從100米以外對他們進行監視。

就在他藏在那塊岩石的陰影中,窺視已經上岸的三人的樣子的那一瞬間,有只手從背後繞住了他的脖子。

“!”

絲毫沒有掙脫的時間。小刀的刀尖已經抵住了喉嚨。

還有第四個人。

“相良宗介在哪裏?”

他用死神般的聲音向對手細語道。

“我再問一遍。相良宗介在哪裏?”

他沒有回答。作為對他沉默的回應,男子說:

“你的勇氣令人尊敬。”

背後傳來灼燒般的劇痛。小刀刺進了腎髒。敵人毫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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