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上元節。
相傳是道教始祖老子的生日,農歷正月十五,又稱元宵節、燈節,按照民間的風俗習慣,在正月十五元宵夜,要點彩燈,放焰火,觀燈賞月,還有猜燈謎,吃元宵,阖家團聚,同慶佳節。
宮中過上元節也不例外,只不過是要将這一套東西辦得更加熱鬧,奢華。
太子的生母賢元皇後已經去世了好幾年,如今後宮中身份最高的是皇上最寵愛的樓貴妃。
以身份論,太子是儲君,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除了皇後誰也不用拜,所以入宮後就省去了參拜母後的環節,直接去了陛下寝宮。
當今陛下身體不好,斷斷續續病了大半年,上朝都只有大朝日才去,其餘時間都在宮中暖閣靜養。
太子進去不到小半個時辰就出了來,“陛下說有些困乏了,要歇一歇。此時離宮宴開始還有一會兒,本宮去景明宮看看明蘭。”
太子跟前的大太監李固忙應聲道,“正是呢,您可有段日子沒見九公主了,她見到殿下一定高興。”
李固跟随太子日久,是殿下跟前數一數二的親信人物,因此敢在太子面色冷凝的時候開口說上兩句,其餘幾個小的均默默低眉垂眼,不敢吱聲。都知道按道理,太子來見陛下之後就應該一直等在這邊,待宮宴開始時陪同皇上一起出席,這樣被早早打發出來委實不是什麽好事。
思歸混在幾個小太監中暗自嘆氣,記得有人說過太子是最難幹的一個高危職業,風險極大,在任期間會遭受到來自各方面的壓力和威脅。
老皇帝猜忌打壓,兄弟們虎視眈眈,大臣們拉幫結派……沒有一樣是好應付的。太子現在看着也的确是艱難,老天保佑自己沒有站錯隊,跟錯人,他能咬牙堅持到最後!
剛走沒幾步,迎面就來了一個俊朗帥氣,身着蟒袍的年輕男子,身後跟着一大隊太監宮女,竟比太子還氣派,看到太子後露出一個明朗笑容,微微躬身行禮,“弟弟見過太子殿下。”
來人正是樓貴妃的兒子毓王。
太子神色中的清冷立時隐去,魅惑動人的臉上露出和煦微笑,“七弟不用多禮,你這是要去見父皇?”
毓王單看長相,是個十分爽朗帥氣的青年,讓人看着就很舒服,但說出話來讓就人聽着沒那麽舒服了,帶着笑意郎朗說道,“父皇一早就吩咐弟弟,讓我今日早點過來。我剛還在擔心,怕來得太早擾了太子和父皇敘話,正琢磨着要不要在外面等等呢,不想太子你這麽快就出來了。”
太子臉上和煦神色不變,“既是這樣七弟就快進去吧,我正要去景明宮看看明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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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點頭帶着人和毓王錯身而過,忽聽毓王在身後道,“九妹應該有好久都沒見太子殿下了,怕是十分想念呢,你盡管在她那裏多坐坐好了,父皇這邊弟弟會陪着去宮宴的。”
太子足下一頓,回首看毓王一眼,思歸只覺他狹長的眼睛中閃過一道寒光,不過這眼神只是一閃即逝,依然還是剛才那笑微微的樣子,連語氣都沒變,“那辛苦七弟了。”
再往景明宮走的路上,氣氛就十分壓抑,連李固都摒息寧氣的不敢再多說話。思歸雖也不吭聲,心裏倒是有幾分欣慰,現在雖然還是形勢不明,但太子如此沉得住氣就比那毓王多了幾分勝算。
九公主與太子同母所生,乃是他的嫡親妹妹,已經和太子幾月沒見,見太子去了自然高興。只是也曉得按道理太子這個時候應該在父皇的宮中伴駕更合适,只怕是受了冷遇才會有空閑到她這裏來坐坐,怕是心中正憋悶着,因此收斂着情緒,并不喜形于色,只是溫柔體貼地和他說些閑話散心。
太子在妹妹這裏坐了一會兒後,覺得心情舒暢不少,放松身體靠進椅子裏,微笑道,“明蘭真是長成大姑娘了,這麽懂事,也不知以後哪個能有福氣娶了你去。”
九公主紅了臉,“太子哥哥怎麽剛見人家就亂說話!”
太子笑着轉開頭,餘光忽然掃見一個瘦小的家夥正小心遮掩着往九公主那邊瞄,眼中滿是欣賞之色。
思歸早在剛見到太子的時候就想過他若能有個長相相像的妹子,必然絕色傾城,要是有機會能一睹芳顏,那真是此生無憾了。沒想到夢想成真,陰差陽錯地假扮小太監跟着太子進了九公主的宮室,近距離看到了九公主。
九公主長得和太子很像,沒有讓思歸失望,不過只有十五歲,相貌還依稀稚嫩,思歸贊賞之餘又有些遺憾,相信再過兩三年後這位公主一定會美到讓人心醉神馳,也不知到時候她還有沒有機會再來看看。
太子看到思歸的眼神時忽然醒起:這可是個假太監!而且據說十分好美色,自己怎麽把他也給帶到禦妹房中來了,當即回身對李固道,“把本宮給明蘭帶的東西呈上來,另外還有一份給十三公主的,讓莫思遠現在送去。”
九公主歡喜道,“太子哥哥去金陵一趟給我帶什麽好東西回來了?”
太子把李固呈上的一個紅木雕花盒子擺在桌上,“你自己看,”又道“我也給明瑾帶了一份,這就讓人給她送過去。”
九公主擡眼看看他,“你不去看看明瑾?”
太子微一遲疑就搖頭道,“算了,等下宮宴就要開始了。”
九公主嘆口氣,想告訴他你若能現在去一趟,明瑾肯定高興,但想想還是沒吭聲。
十三公主也是先皇後所出,只是皇後因為生她而故世,太子心中對十三公主難免就有疙瘩,雖一直告訴自己要對兩個妹妹一視同仁,但對十三公主就是沒法像對九公主一樣親近。
思歸捧了木盒按照李固給指點的路徑往十三公主的住處走,一路暗罵太子當真小氣,不過是看他妹妹兩眼,還是萬分小心趁着沒人注意時悄悄看的,能有什麽?九公主又不會因此少塊肉!別說少塊肉了,連根頭發都不會少,何至于一發現就立刻要把自己給打發出來!
十三公主年紀小,還需要有母親照拂教導,不能自己獨住。或許是皇上怕她受委屈,便沒有将她放在其他嫔妃名下養着,而是交給了老太妃,太妃年紀大了,每日裏只是專心吃齋念佛,不太管束十三公主,因此十三公主要比別的姐妹過得自在舒服一些。
思歸送東西去,她便把思歸叫到面前問了幾句。思歸覺得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神色俨然,小大人一樣坐在那裏問話很有意思,遂耐心作答。
十三公主聽說太子哥哥人在九公主那裏,臉色頓時黯淡下來,強忍着不扁嘴委屈,“你回去替我謝太子哥哥,我知道太子哥哥忙,難得進宮一趟,能走到九姐的景明宮就得費不少時間了,我這裏比九姐那邊還要遠一盞茶功夫的路程,太子哥哥過來定是很不方便,就請他不要挂心,我十分好,太妃對我也關照有加。”
思歸看她鼓着小臉,自以為大度地說抱怨話,真是既可愛,又可笑,還有點可憐,想哄哄她,周圍看看,發現不遠處立着架揚琴,便道,“太子殿下雖說來不及親自過來,但也惦念着公主呢,特意讓我來便是因為我新學了樣本事,能逗公主一樂。”
十三公主好奇,“是什麽?”
思歸哄小姑娘那是一把好手,請公主恕他失禮後,就坐到揚琴前,拿起兩個琴竹先敲了敲,試出幾個音後便叮叮咚咚地敲了一首節奏鮮明,十分歡快的曲子,再配一段記得糊裏糊塗,即興改編了不少詞兒的兒歌,什麽兔子,狐貍,小刺猬的,聽得公主不停笑,小臉上滿是興味盎然,“當真有趣!”
思歸不記得從前的哪個女友特別鐘意能玩樂器唱情歌的男人,反正知道肯定有這麽一位,而且自己還為此專門苦練過一段時間,現在用來哄小姑娘正好。
她敲揚琴的技術當然不可能高明到哪兒去,屬于找準了幾個音就湊合着把調子彈出來的水平,不過擊弦樂的好處是節奏歡快,音色明麗清脆,只要曲子選好了,就能敲得熱熱鬧鬧,讓人聽了就開心。
公主平日裏學的都是些古調名曲,高雅有餘趣味不足,驟然碰到這麽一個歡快的,倒是正符合了她的小孩心性,樂得眉花眼笑,“太子哥哥讓你學了這個來奏給我聽的嗎,真是有心了!”
高興之餘讓人斟了一碗熱乎乎的蓮子羹來給思歸吃,“大冷的天氣,喝了暖暖再走。”
思歸從公主處出來後就有點想方便,他們這些伺候人的,入宮後上廁所極不方便,沒可能想去就去。而思歸情況特殊,在這不方便前就要加個更字,有需要時必得找清靜沒人的茅廁迅速解決才行。
想想這會兒到晚上宮宴結束時間還長着,自己方才又盛情難卻,喝了一大碗羹湯,不如趁現在先找個僻靜地方解決一下。
向一個路過的小太監請教之後,便繞了點路,去到一個十分偏僻的茅廁,手腳麻利地進去方便。系好褲子往外走時,忽聽得茅廁牆後有人低聲說話。
思歸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這茅廁的地點已經很僻靜了,還要躲在它的牆後說話,那九成說的是很見不得光的事情。
凝神傾聽,果然聽到一個年輕女子在說話,聽聲音竟似是剛才在十三公主那裏給她盛湯的宮女,宮女很是焦慮,“棠姑姑,這可怎麽辦?我本來已經和公主說得好好的,她既然想太子哥哥了就趁今天太子進宮裝個病,等晚上把他騙過來就能多聚一會兒了。誰知今天來送東西的小太監壞了事兒,公主說既然太子百忙中還惦記着她,自己不能來就派個如此有趣的小太監來哄她開心,那她也不能太不懂事,晚上便不肯裝病诳太子過來了!!”
棠姑姑的聲音要老成一些,語氣裏帶着些恨恨之意,“不成,主子費了偌大的精力,已經全都安排得妥妥當當,就等今晚了,不能因這小公主臨時改主意就全盤作廢!我要是這樣禀報上去,說太子不會來了,咱們倆定然都沒好果子吃!”
那宮女急道,“那怎麽辦?”
棠姑姑想了想道,“不要緊,她不肯裝病,我們換個法子就是,你跟我來……”
一牆之隔的思歸聽了大急,心道這該死的老女人,有話怎麽不一口氣說完,自己聽明白她們怎麽計劃的趕緊去禀報太子就是。現在要怎麽辦?是跟上她們兩個,還是回去告訴太子有人要對你不利,你小心着點!
略一思量就蹑手蹑腳出了茅廁,遠遠跟上了那兩人。
宮中有人想要對太子不利估計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要不然來之前元辰也不會那般千叮萬囑小心翼翼,這種消息報回去估計跟沒說一樣。既然運氣好碰上了,那還是跟着去探聽一下他們到底要幹些什麽為好。
也顧不得進宮前才打算好的,這趟就老老實實跟着走一圈,什麽多餘事都別幹的計劃,借着漸漸暗下來的天色掩映,一路小心翼翼地跟蹤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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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皇帝陛下龍體欠安,今年的上元宮宴便較為沉悶低調,沒甚助興節目,陛下只露了露面就上銮駕先回去了。
太子不動聲色坐在位上,看着自己的七弟毓王神采奕奕,沒事人一樣的先父皇一步到來,又後父皇一步離開。心中微嗤,這個弟弟還是修養功夫不夠,張狂了點,也不想想父皇雖然體弱但可沒老糊塗,就算近來對他十分疼愛,對自己十分忌憚,也不可能在這種重要場合公然帶着小兒子同時入席。他要真這麽幹了,那明天還不得朝中大亂,流言四起!老人家病怏怏的本就精力不濟,最怕就是局勢亂了!
太子在心裏唾棄完了讨厭弟弟,回頭問李固,“事情安排的怎麽樣?”
李固低聲道,“殿下放心,絕對沒有問題,不過……”
太子挑眉,“不過什麽?”
李固有些愁眉苦臉,“莫思遠還沒回來!”
太子一凜,“他去給明瑾送東西就一直沒回來?你派人去十三公主那邊找過沒有?”
李固十分焦急,只怕思歸在宮中着了誰的道,他是太子帶進宮來的人,出什麽事太子都脫不了幹系,回道,“派人去十三公主那邊問過,說是早就回來了,不知是怎麽回事。”
太子眉頭一皺,看看陛下走後宮宴上就已沒什麽事,大家再做樣子待上一會兒就該散了。太子本該在陛下離去後站出來主持一二,但皇上自從病後就防他防得厲害,太子也就不去出這個風頭,随司禮太監去安排,站起身來,“本宮要去更衣!”
帶着李固走開,吩咐道,“你快去讓元辰過來這邊見我!”
李固答應一聲,轉身剛要走,就見兩個宮女被自己手下的一個小太監帶着匆匆過來,小太監道,“溫太妃有急事派這兩位姐姐過來,說是十三公主在宮中玩,爬梯子自己去夠彩燈,不小心摔下來,撞到了頭,昏厥不醒,太醫說只怕要不好了,請太子快些過去看看!”
溫太妃就是教養十三公主的太妃,能派人來說這樣的話,只怕情形不妙!李固心裏頓時咯噔一下,猛回頭去看太子,“殿下,這——”
太子已經變了臉色,十三公主是他母後拼了命留下的孩子,太子平時雖不太願意見她,但依然十分重視,看看兩個跑得氣喘籲籲來報信的宮女,一個面生,另一個則是十三公主的貼身宮女,記得叫翠意,便沉聲問道,“是哪個太醫去看的?什麽叫要不好了!”
翠意見太子看着她問,就連忙帶着哭腔說道,“是王太醫,公主自摔下來後就沒睜開過眼,太妃都哭成淚人了!”
太子擡腳就走,離開前朝李固一擺手,打個手勢。李固會意,知道這是太子還有疑慮,命兩個健壯機敏的太監跟着太子走,自己帶了餘下的人落後一點,等走到僻靜處忽然抓住那兩個宮女,“兩位委屈一會兒,先随我去見趟元大人。”
兩個宮女大驚掙紮,只是被牢牢抓住,嘴也捂得嚴嚴實實,絲毫動彈不得,帶聽到要先去見元大人時,頓時眼露驚恐絕望之色,她們須得在事發前躲起來才行,否則就死定了!
太子匆忙來到溫太妃的宮苑,門前有太監提燈探頭等着,十分焦急,“太子殿下您可來了,這邊!”
引着太子穿廊過室,來到側殿十三公主的門外,推開門,“殿下快請進,太妃在裏面守着。”
太子進門就聞到一陣甜香,腦中頓時發昏,慢慢軟倒,聽見身後哐當一聲關門聲,隐約知道自己千防萬防還是被人利用十三公主這根軟肋誘入了甕中。
一狠心,把舌尖抵在牙間,想要使勁咬一下,讓自己清醒過來,忽然一旁伸過來一只手扶住他,緊跟着一塊清涼帶着藥味的帕子被捂在口鼻處,思歸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快用力吸兩口!這是解藥。”
太子依言深吸了幾口,絲絲縷縷清香的藥味沁入心脾,腦中慢慢清醒過來,睜開眼想問這是怎麽回事,還沒問出口就愣住了,只見在身邊扶着自己的是一個小宮女,正用一臉謹慎專注的神情盯着他,見他睜開眼來,就長出一口氣。那張臉眉目清秀,口鼻小巧,眼神卻非常犀利有神,略微和這清秀的小臉不搭調,不是莫思遠是誰!只是這派出去的時候是小太監,怎麽忽然變成小宮女了?
思歸見太子的眼神從迷離到清醒,再從清醒到詫異,就知道他在想什麽,不自在扭扭脖子解釋道,“我去方便時聽到有人躲在牆後悄悄商議要把太子殿下騙來太妃宮中,就留了意,一路悄悄跟着她們,等搞清楚她們要幹什麽時候也來不及回去報信了,就幹脆敲暈了一個宮女,穿了她的衣服等在這裏。”
太子,“哦。”撐着她站起身來,回頭只見不遠的床上躺着個衣衫不整,酥胸半露的女子,床腳邊還趴着一個宮女,不是死了還是暈了,“這是怎麽回事?”
思歸噼裏啪啦解釋道,“這是溫太妃的侄女麗妃,也是個倒黴蛋,我聽她們的意思是把麗妃騙來藥倒了,放在這裏等你,屋子裏有迷香,你進來後也會暈,”一指床腳趴着那個,“那女人聞過解藥,會把你衣服扒了擺麗妃旁邊,等人來捉奸,演一出郦妃娘娘好心來探望生病公主,卻被太子酒後強暴的好戲!”
她嘴裏說着,手下也不停,拖着太子來到窗口,先推開一點小心往外看看,然後回過頭來道,“還好她被我翻窗進來打暈了,咱們還從這裏出去,然後繞到前面,神不知鬼不覺,讓來捉奸的人先進,咱們跟在後面進來,然後就好說話了!機會難得,背後的主使之人立刻就要變主動為被動,太子您可以借機請陛下清肅後宮,狠狠打壓他們一下。”又問,“殿下你有力氣爬窗戶嗎,我抱你一把吧。”
太子被思歸這一大段直言不諱的話說得臉頰抽搐,再看她兩眼,很是驚訝于這家夥扮宮女怎麽竟能扮得這麽像,一點破綻都沒有,被這麽個小女人說要抱自己翻窗戶,實在是詭異得很,萬分嫌棄地推開她的手,自己輕輕一撐就翻了出去。
思歸撇嘴跟着翻出去,心道不用扶就不扶好了,這個嘴臉做給誰看,真是過分,一點禮貌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