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牡丹為百花之首,豔冠群芳,有名家詩作盛贊:庭前芍藥妖無格,
池上芙蕖淨少情。
唯有牡丹真國色,
花開時節動京城。
……
嘉寧侯爺府的鹿韭園中。
真國色的牡丹開了滿滿一園子。一株株吐蕊怒放,入眼一片花團錦簇。
花美,名目也好聽,什麽赤龍煥彩,粉面桃花,葵花湛露,烏金耀輝,粉的紫的,綠的黃的,看得人眼花缭亂,目不暇接。
比這滿園姹紫嫣紅更美的是滿園娉婷婀娜,盛裝打扮的貴女千金,每位小姐身後都帶着一兩個俊俏的小丫頭在繁花間漫步笑語。或端莊婉約,或俏麗怡人,比花解語,比玉生香。
而比衆千金更加奪人眼球的是極少會屈尊出現在這種詩酒宴樂場合的太子殿下!
這情形說起來有些怪異,但事實又确是如此。
殿下因為實在是沒把這什麽鹿韭詩會看在眼裏,所以打扮十分随意,穿了身素色錦袍,很是利落潇灑的就來了,全身上下清清爽爽,只在腰間懸了塊盤龍玉佩彰顯身份的尊貴不同。
雖穿戴得素雅低調,但太子殿下的長相實在太過出衆,一身簡潔素色的衣袍也被他穿得俊逸不凡,卓然貴氣中帶着一派渾然天成的倜傥風流,走到哪兒都像會發光一樣,能吸引無數道遮掩着癡迷含情的目光。
園中泰半的千金都在不停看太子,而太子不知是不是最近習慣使然,眼睛總是不自覺的在一片花團錦簇,姹紫嫣紅中找一只蜜桃。
思歸正和柳餘涵在一起看王尚書家千金的詠牡丹詩賦,旁邊還有不知如何已然與她化敵為友的趙世子。
王蕙忻王小姐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其父便是那日奉旨與毓王一同出城迎接太子的禮部尚書王忠。王尚書當年曾中過探花,是個飽學之士,小女兒王蕙忻家學淵源,文采亦是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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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姐不但詩寫得漂亮,人也美貌婉約,氣度娴雅,早早便做出幾首詠園中牡丹的佳句,與衆人落落大方地細語品評。
她身周圍了不少人,除了思歸一夥,還有幾位公子和數個與王蕙忻相熟的閨秀,這一年一度難得能正大光明和京中才俊照個面說上幾句話的機會,誰也不肯落後,就算沒王小姐的才華,那也要沾沾閨蜜的才氣,站在她附近多露露臉。
王小姐确實是有學問,過不多時,周圍諸人中就只剩下柳餘涵與另一位年紀稍長的秦侍郎還能和她對答如流,其餘人都做了陪襯。
思歸很有自知之明,曉得憑自己那做首豔詩都要東拼西湊苦思半日的水平不宜上前獻醜,因此十分安穩地和趙覃站在一旁陪着。
趙覃雖然和思歸握手言和了,但也只停留在見面能不互相瞪眼的階段,這時見思歸不做聲就涼涼地道,“莫公子不是向來思路敏捷,肚中有說不完的笑話趣談,怎不上前去露兩手?”
思歸不介意承認自己學問不如人,淡淡看他一眼,實事求是道,“這幾位都學識淵博,正在談論的又都是些風雅之事,我那些鄉俗俚語不适合過去講。”
趙覃見思歸不為自己的調侃所動,有些無趣,悻悻道,“你倒還有些自知之明。”
思歸卻接着道,“小弟出身在鄉下人家,身世可憐,沒讀過多少書,學問不夠,不能上去湊興那也是沒辦法。小侯爺你可是身世顯赫,自小在侯府中所受的教導自是不凡,何不上前去一顯身手?也好讓王小姐對你高看一眼。”
趙覃立刻道,“讓個女子高看?本侯爺才沒這個興趣。”
這下換思歸涼涼道,“別以為我沒看見,小侯爺方才趁人不備,兩眼放光,饒有興味地打量了王小姐大半日,這會兒還好意思來說什麽沒興趣?沒興趣你在這兒幹站半天不走做什麽?”
趙覃不自在,“你沒事眼那麽尖做甚!”因思歸忽然自稱身世可憐,沒讀過多少書,他心生了些許憐憫之意,因此被奚落也沒有惱羞成怒,只道,“我自小偏好習武。”言下之意是所以我文學方面不太行。
轉念一想又問道,“說我幹站在這裏不走是為了王小姐,那你也在此處幹站了半天又是怎麽回事?”
思歸坦然一笑,大方承認道,“自然也是為了王小姐,這般腹有詩書氣自華的秀麗姑娘園中只有這麽一位,我自然也要站在這裏。”
趙覃失笑,“切,說半天你不也是一樣!”
思歸看那幾人捧着一首詩說個沒完沒了的,眼看她和趙覃想和才女搭句話都是無望,有些不耐煩起來,一拍趙覃,“小侯爺,咱們總這麽幹站着是不是也太過浪費時間了。”
趙覃道,“那怎麽辦,王小姐要以文會友,你文采不行自然讨不到佳人的青睐。”他也等得有點不耐煩,提議道,“要不咱們另找地方消遣?”
思歸連連擺手,“做事情怎可半途而廢!我教你一手,保管今日之後王小姐能對你印象深刻。”
趙覃挑眉,“你吹牛吧?”
思歸道,“怎麽可能,小侯爺,我告訴你,想要讓心目中的美人高看你一眼,光順着她是不行的,那般她想讀詩就讀詩,她想賞月就賞月的作為,一來是做起來會累得慌,二來人家也未必就領情。有時反其道而行之,別總是一味地順從恭維,偶爾挑挑她的毛病,她反會對你另眼相看。”
趙覃不信,“不是吧!莫思遠,你不是向來都憐香惜玉得很,逮着個美女就要上前殷勤維護,還會幹這種事?況且這般沒眼色,上前就挑人毛病,哪個美女還能喜歡你?”
思歸胸有成竹,“你看我的就是。”
踱步到柳餘涵的身旁,借着他的手将王小姐的牡丹詩看了幾眼,随口誇贊幾句後忽然話鋒一轉,“王姑娘這首詩做得絕妙,只是今日還有一個小小的不足之處。”
衆人看思歸,“哦,什麽不足之處?”
思歸微笑道,“王小姐的妝容和今日的環境搭配得不好,太過清雅素淡了。要知牡丹是以華美豔麗著稱,人要與之相配,也得妝容濃重些方才好。”
衆人看他說得認真,不似玩笑,便都轉頭又去看了看王小姐,只見她身穿藕荷色緞面小襖,銀紅紗裙,配以金釵玉環,整個人看着溫婉雅致,便道,“不會啊,王小姐這般裝扮十分得宜。”
王蕙忻被衆人打量得有些臉紅,剛才寒暄時知道思歸是在太子府中做事,與柳餘涵一般都是太子舍人,身份不低的,所以并不輕慢,細聲問道,“不知莫公子覺得要怎樣的裝扮才配得上這滿園牡丹?”
思歸其實在做一件評論人家姑娘家妝容的輕浮事,但偏偏神色嚴謹,故作高深,所以唬得衆人都以為他有什麽高見,一起洗耳恭聽。
思歸微笑搖頭,“王小姐誤會了,我是說妝容要濃重些才好,并不是說衣着。”不便總對王小姐評頭品足,便指着她身後的一個小丫鬟道,“好比她,眉毛再濃些,胭脂要用桃子紅,額上點梅花妝,再往牡丹花旁一站,那一定要相得益彰得多。”
衆人這下聽明白了,原來思歸的意思是王小姐臉上的胭脂水粉塗抹得不夠鮮豔,不禁一起嗤他,好在今日本就是個輕快玩樂的日子,玩笑開得稍許越界也沒人來怪思歸唐突失禮。
思歸卻不肯見好就收,一本正經地道,“諸位別不信,咱們一試便知。”把趙覃拉過來,“世子幫幫忙,把你那個特別白淨的小随從叫來一用。”
趙覃知道思歸滿腦子古怪,倒要看看他這次又在搞什麽明堂,依言把自己的小随從叫了來。
趙世子的這個随從年紀小,生得白白淨淨,唇紅齒白,長得頗秀氣。思歸不便在女子臉上亂動,便把他抓來代替一下。
一旁桌上有現成的筆墨顏料,供與會的衆人随時潑墨作畫,一展才華,此時倒是方便了思歸。讓小随從端正坐好了,仰起臉,她在一旁挑出一只趁手的筆來,沾上顏料,下手又穩又快,迅速異常地在小随從臉上做起畫了。
旁觀衆人看了一會兒就開始‘噫’‘阿’的不停發出輕嘆聲。
只見思歸竟然別出心裁,在小侍從的一側臉頰上畫了一朵深粉紅色的大牡丹,怒放的花瓣伸展開,最紅的地方正好連在柔嫩的嘴唇上,仿佛紅唇也成了花瓣的一部分,花朵周圍包裹了幾片濃綠的葉子,鮮豔妩媚。又換一支極細的筆,再在另一側臉上,借着眼角上揚之意畫出了一只展翅欲飛的彩蝶,彩蝶只畫了一側翅膀,拖着長尾,寥寥幾筆就畫出了飛蝶的柔曼身姿,翅尖處幾朵淡淡的小花零落而下,仿佛是蝶在花間舞,不經意扇動了落英缤紛。
思歸畫好後,放下筆,朝已經看呆了的王小姐挑眉一笑,“這般才夠濃豔。”
王小姐臉上微紅,“莫公子說笑了,這般花俏平時又怎能畫在臉上?不過也真是別有意趣,很是好看。”
柳餘涵‘啪’得收起折扇,在掌中一敲,高聲贊道,“妙啊!兄弟做的這副畫奇思巧技,當真有趣!”
思歸讓開位置,讓萬分新奇的衆人圍上去看她的大作,自己退到柳餘涵身旁低聲道,“慚愧,慚愧,這小侍從的臉小了點,且十分白皙,嘴唇又十分紅,其實不适合畫大朵牡丹,還是畫一枝纖巧紅梅更合适。”
柳餘涵問,“那你為什麽不畫梅花?也不用為了應景就非得畫牡丹這般迂腐吧。”
思歸擦汗,“我不會畫阿,小弟只會畫牡丹這一種花。”
柳餘涵笑,“我就看你筆力生澀,好多筆法都不對,光畫得形似而無神呢,原來是個半吊子畫匠。”又道,“你早說嘛,讓我來,我會畫梅花阿。”
思歸白他一眼,“你想得倒美!我好不容易想出個能在才女面前露露臉的事,憑什麽讓你搶了先去!”
這時趙覃滿臉不樂地擠過來,低聲埋怨道,“莫思遠,你不夠意思啊!光顧着自己在王姑娘面前表現,不是說要讓王姑娘對我也能另眼相看嗎?現在這算怎麽一回事?”朝着還在那裏仔細端詳思歸‘畫作’的王小姐一努嘴,“估計她倒是要對我那小侍從印象深刻了!”
思歸很是抱歉,“唉,我原想在你臉上畫的,後來又覺得你堂堂平陽候世子一定不會老實坐在那裏讓我畫,所以臨時改了主意,抱歉,抱歉。下次阿,下次我再想到什麽合适的機會一定讓你來。”
趙覃一瞪眼,“下次!?下次我再信你才有鬼!”
王小姐又看了一會兒,終于想起了思歸這個畫師,過來贊道,“莫公子奇思妙想,令這詩會增色不少。”不過有絲疑惑道,“只是我看了這副在人臉上的畫作後,有些奇異之感,卻不知該怎麽描述才好。”
思歸溫言問道,“哦,這話怎麽說?”
“這——”王才女一時不知該怎麽說。
思歸就是要這個和美女搭讪的機會,當下就建議道,“不如我們再過去看看,在下畫技十分一般,還請多多指教。”
王小姐忙謙道,“不敢當。”轉身和思歸一同再過去看畫。
柳餘涵在兩人背後搖頭輕笑,對趙覃道,“虧得這詩會只有半天時間,否則王姑娘一定被莫思遠騙了去了。這五毒俱全的小子,心思還能再香豔點麽?連別出心裁畫個畫都透着一股子的妖冶情色之氣,那嘴都能畫成花瓣!王姑娘一個還沒出閣的女子當然要覺得怪異,卻偏偏又說不出是哪裏怪。”
趙覃大為贊同,“可不是,滿肚子花花腸子!俊卿還總怕我欺負了他!下次見了俊卿我要提醒他不能總是護短,該反過來好生管管他內弟才是。”
他兩人這倒是錯怪思歸了。只因人體彩繪大多都是以性與美為藝術創作的思路,利用人體的乳房,後背,腰身,臀部與畫作的完美結合來表現出誘惑迷人的藝術效果。所以思歸借鑒以前看到過的作品之後畫出來的東西也難免會透出一股誘惑氣息。只不過她自己肯定是覺不出的,她心裏根深蒂固地認為只要沒有在女人身上畫那就是正經之極的作品。
趙覃話說完一扭頭,忽然“嗨喲”一聲笑出來,“說曹操曹操就到,俊卿什麽時候回京了?”揚聲招呼,“俊卿,這邊。”
柳餘涵順着他目光看去,果然見到葛俊卿,伴着杜牟之,還有一個十五六歲的明麗少女結伴而來。
思歸在這邊畫了一副別出心裁的人臉畫後引起了小小的轟動,大家都往這個方向走,想看看如此熱鬧是為了什麽,葛俊卿和杜牟之也是随着人流過來的。走到近前便說道,他是今天一早才回到京城,先去杜府拜見杜老太君,正巧碰上杜家兄妹要來鹿韭詩會,他便被拉着一起來了。一邊那個少女就是杜牟之的堂妹杜若蘭。
趙覃笑道,“來得正好,快去管管你小舅子,莫要被他拐騙了人家王尚書家的小姐。”
葛俊卿一愣,“思——思遠他又怎麽了?”
趙覃往人群中一擡下巴,“你自己去看阿,他借了我一個小厮,畫了副香豔畫,把王尚書家的才女騙得同他探讨了半天了,他正在借機行讨好勾搭之事。”
杜牟之因妹妹在一旁,便輕咳一聲,“廣延,說話斯文些!”
葛俊卿卻顧不上杜若蘭還在一旁,脫口道,“不可能,他讨好王小姐幹什麽!”
趙覃覺得好友這話說得奇怪,反問道,“你說他讨好王小姐幹什麽?”
說話間思歸又帶着王家千金過來了,不但有王小姐,後面還多跟了兩個她的閨蜜,也都是美貌秀雅的小姐。幾人大概是說到什麽有趣事情了,個個都臉帶笑意。
思歸沖趙覃笑道,“小侯爺,等回去後要多賞你那侍從些銀子壓驚才行,頂着一臉畫被這許多人看也真夠他難受的了。”
趙覃不樂,“要賞也該你出錢才對。”
也不知思歸方才和幾位姑娘都說了些什麽,王小姐和另外那兩個姑娘,這麽會兒功夫竟已經變得和思歸十分熟稔的樣子,都嬌笑道,“可不是該莫公子出。”
思歸在衆女面前脾氣十分好,立刻和顏悅色地道,“成阿,我出。”
趙覃撇開臉腹貶,:裝!你平常那副暴躁且又不肯吃虧的嘴臉呢?
旁邊忽然有個年輕女子“呀!”了一聲,驚道,“你是——!”
思歸這才發現葛俊卿也來了,身邊是杜牟之,杜若蘭兄妹。剛才那聲驚呼就是杜若蘭發出的。
杜若蘭瞪大眼睛,滿臉驚詫地看着她,“你——”
思歸本來心情正好,看到這姑娘不由有些掃興。她極少有讨厭哪個年輕女子的,杜若蘭就是這極少數中的一個。思歸只裝作不認識她,“這位小姐有何指教?”
葛俊卿臉色有些僵硬地插口道,“她是杜侍郎的女兒,牟之的堂妹,去金陵時見過你姐姐的,大概是看你長得和她非常像所以有些驚訝。”又對杜若蘭道,“這便是我夫人的那位兄弟。”
杜牟之沖着思歸一點頭,“莫公子,又見面了,上次我去看廣延時就想見見你,偏巧你不在。”
思歸對杜牟之的印象還好,于是點頭回禮,“杜公子,久違了。”
杜牟之一拉葛俊卿,“走,咱們也去看看,莫兄弟到底畫了什麽,引得大家都往這邊擠。”
杜若蘭神色不定,沒有了往常的活潑勁兒,只滿腔疑惑的不停打量思歸。思歸不去理她,自顧和柳餘涵與趙覃介紹跟着王小姐一起過來的那兩位姑娘。
正是覺得人越來越多,想要建議大家換個地方的時候,衆人忽然自覺朝兩邊讓開,“太子殿下和毓王殿下過來了!”
太子和毓王在人前一副兄友弟恭的樣子,被一堆人簇擁着緩步走過來。
太子先道,“聽說這裏有人畫了副奇畫。”
思歸一聽,頓時有點臉紅,她那不過是雕蟲小技,用柳餘涵的話說筆法錯亂,有形無神,這麽會兒功夫,竟都被人傳成奇畫了!說這話的人肯定不是什麽敦厚人物,沒準是在故意諷刺她呢。
太子殿下和毓王殿下自然不會像其他人那般,湊在一起看熱鬧。大家散開,殿下身邊的李固過去将趙覃的小侍從引過來叩見兩位殿下。
太子不動聲色看了半晌,最後道,“不錯,果然心思奇巧,十分有趣,不知是哪位所畫?”
思歸連忙上前,“是屬下畫了和王小姐開玩笑的,粗陋之作,勞動了太子殿下與毓王殿下親自來看,屬下不勝惶恐。”
毓王看着她,眼神不善,“又是你!”再轉頭去看看面前跪着的那個因臉上帶着妩媚花朵,而顯得意外動人的白皙小侍從,心中有些權衡不定,說不準是這小侍從誘人呢,還是花樣百出的思歸更讓人惦念難忘。一邊惦念一邊又有些恨得牙癢,心道你總有落在本王手裏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