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赆別臨歧裹淚痕,最難消受美人恩!

若說這句常被人挂在口邊的話以前思歸只是聽聽就算,不曾往心裏去,那這時看着馬車上露出的那張妝容素淡的芙蓉玉顏,便也終于體會到了這句話中所蘊含的深刻含義。

“邱夫人,太子有令,京城五品以上官員及其家眷嚴禁出京!”思歸心裏嘆息,卻不得不上前阻攔。

邱夫人神情十分鎮定,看着一身戎裝的思歸。身姿瘦小卻十分挺拔,腰間橫刀跨在馬上,一張臉生得分外清秀,不過臉上的神情堅毅,目光中很有些硬度。

硬朗的氣息和秀氣的外表揉合在一起竟意外的有吸引力,邱夫人瞬間覺得自己有些移不開眼。

她一直以來其實都不太喜歡這類身材瘦小,長相過于秀氣的男人,覺得太沒有男子氣概。但識得了思歸之後才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錯得離譜,過于以貌取人了。

男人是不是有男子氣概,跟身材高大與否,長相是否英武是沒有必然聯系的。

趙小侯爺倒是身材高大,相貌英挺,可又怎麽樣呢?那日在梅林中痛罵她的時候可當真是有男兒氣魄得很!當衆欺負起她這個弱女子來毫不含糊!

當初她嫁給趙覃确是奉了父兄之命,存了監視平陽侯府的心思,但趙覃娶她難道就是誠心誠意的了?不也一樣是順水推舟,想要看看是不是能借此拉攏她爹。既然兩下裏都各懷心思,怎麽到了最後只有她成了無恥賤人?趙覃便一點錯都沒有!?

反倒是這位沒見過幾次面的莫公子,溫柔體貼,很有些胸襟風度。邱夫人自認能從莫公子臉上看到些對自己美貌的傾慕之情,但他也一直斯文有禮,除了仗義相護,沒有絲毫冒犯,在邱夫人眼裏比諸多高大英武的世家子弟有男子氣概無數倍。

邱夫人暗自搖搖頭,再多想這些還有什麽用呢,先顧眼下吧。對思歸柔聲道,“我知道,我已經乘馬車從朝陽門走到定安門,又從定安門走到這裏,前兩個地方的守軍都是這麽告訴我的。”

思歸皺眉,“那你還——?”

邱夫人淺淺一笑,“那我也總要再試試,說不定哪一處看守不嚴,可以放我們出去了呢。不過我不知道守在武威門的是莫公子你,要是早知道我一定不會過來。”

思歸問道,“為什麽?”不過問出口之後就明白過來,邱夫人是不想她為難。下意識地攥緊手中的缰繩,高高騎在馬上,凝眉看着對面馬車中的邱夫人,确實感覺到自己十分為難。

猶豫一下後問道,“夫人車中還有其它人嗎?若只是夫人自己想要離京,那不妨信我一次,別走了,留在京中,閉門靜居,我保證夫人平安無事,不會受到逆黨牽連。”

邱夫人輕輕搖頭,揭開一角車帷,思歸看見車裏面有個大眼白膚的小男孩,最多五六歲年紀,正滿臉驚恐地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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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夫人道,“我爹與大哥已經被元大人抓了起來,憑他們之前幹過的那些事情,等到審問清楚後量刑定罪,只怕全家都跑不了。這個是我大哥的兒子,我的甥兒,今年才六歲,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他這麽小年紀也被牽連處死,所以想帶他走,日後也能為我邱家延續一脈香火。”

思歸啞然,太子登基後,之前追随樓氏處處與他為敵的那些臣子就都要算是犯了謀逆大罪,論律是要誅九族的!就算太子想要安穩人心,不欲剛繼位就大開殺戒而赦了他們那些牽連不深的旁支親族,對面車裏這樣的直系子孫也是沒可能赦免的。

邱夫人是個女人,又曾有在宮中通報消息,使得九公主免陷入敵手的功勞,自己再努力說說情,應該能摘出來。但是她車中那個邱家的嫡孫思歸就無能為力了。

邱夫人朝他微微點頭,輕聲吩咐車夫,“走吧,再去北邊的四平門試試。”

思歸攔住她,“夫人,太子下過嚴令的,京城五品以上官員及其家眷嚴禁出京!現在京城的這幾處城門都有專人把守,你去哪裏試都不管用!”

邱夫人淡笑,“我自有我的辦法,總要全部地方都去試過了才能死心。”微微颔首,“莫公子請別把我的事情放在心上。”催促車夫,“快走吧!”

女人美麗的容顏在這世間也可以算作是一種利器,雖然不得不以此為利器時是一種悲哀,但利器就是利器,但凡運用得當就能無往不利。邱夫人很清楚自己的容貌,有自信只要她願意用,那總有辦法能找到人甘願送她們出京,她只是不願對着思歸用,所以當即便要離開。

思歸看着邱夫人那妩媚中帶着絲憔悴的臉龐,實在不敢去多想她所謂的自有辦法都是些什麽辦法,一咬牙,伸臂攔在了車前,“邱夫人,別去其它地方亂試了,我放你們走!”

邱夫人猛擡頭,澄澈的美目圓睜,“莫公子,你不必如此!”

思歸心中已然做了決定,對邱夫人撫慰一笑,“我要是放你走的确是要擔些責任,不過我之前也有些功勞,将功抵過,應該還不于被責罰得太重,夫人不用擔心,你快走吧!”

邱夫人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微張着櫻唇,愣愣看思歸。

思歸把一塊令牌扔給身後一個兵士,“去讓他們放這位夫人的馬車出城。”

對欲言又止的邱夫人擺手,“別多說了,快走!”

邱夫人胸口起伏一下,“莫公子,你我非親非故,你總對我這般好,讓我要如何報答才是?”

思歸微笑,“夫人忘了,你在宮中時可幫了我的大忙,該當是我報答你才是!”擡頭看看天色,“可別再說這些客氣話了,廖統領馬上就要來和我交替換崗,等他來你可就走不了了!”

邱夫人不敢再耽擱,垂下眼簾,語氣嬌柔中帶着絲蕭索悵然,“大恩不言謝,莫公子,你自己珍重!”欠身坐回車廂裏,雖然終于可以脫身,心中卻沒有喜慰之情。

知道和這個清秀溫柔的人今後恐怕再也沒有相見的可能,離別時只有滿懷的惆悵遺憾。原來這世上良人是有的,只不過和自己有緣無分罷了。

車夫一揚馬鞭,趕着馬車出城而去,看守的兵士有了思歸的吩咐便不攔着,任馬車疾馳而出。

邱夫人的馬車一出城門,已經被思歸提拔成侍衛隊長的順平就急急火火地趕過來,心裏一急,又把原先的稱呼叫了出來,“少爺,那車裏是什麽人阿?你怎麽就放他們走了!我可隐約聽見說是參知政事邱烨的家眷!”

思歸長出一口氣。“沒錯,是邱大人的女兒和孫子。”

順平差點從馬背上摔下來,急道,“少爺,你瘋了不成!那可是元大人之前點名要攔下的幾個官員之一!”

思歸看他一眼,“邱烨和他兒子才是元大人點名讓攔下的,如今這兩人已經被宿衛軍擒住了,剛才馬車上不過是他們的兩個家眷。”

若不是還騎在馬上,順平一定要跳腳給這膽大包天的主子看了,“那也不行,元大人說了,家眷也得全部攔下!”

思歸嘆氣,“你別叫了,我知道,可是不放她走我怕以後都會良心難安!等廖統領來之後我就去見殿下請罪。”

順平臉色蒼白,差點像個小女人一樣捂着胸口哀嚎一聲,“你不會被治重罪吧!”

思歸剛才和邱夫人說的時候好似很有把握,其實心裏也沒底,對着順平這粗壯小子時不必擔心安撫,因此垮下臉,心有戚戚,“我也不知道,老天保佑殿下這會兒心情正好,不會一怒之下就治我個玩忽職守,臨陣通敵的罪名,那可是要拉出去殺頭的!”

順平打個哆嗦,趕緊趕着求老天,“老天爺保佑,現在萬事順利,太子爺正龍顏大悅,聽說這事兒之後覺得是小得跟芝麻粒兒一樣的小事一樁,看在你主動去請罪的份上恕少爺你無罪。”

思歸咧咧嘴角,因為心裏實在是忐忑,所以聽到如此沒水平的話也沒能笑出來,摸摸脖子,無端覺得頸側涼飕飕的,“走吧。”暗道但願能如順平所說。

事實證明,這天底下的大部分事情都不會像想象中那樣壞,但也不會像想象中那樣好。思歸殺頭不至于,但一點事兒沒有也不可能。

太子殿下調動了護衛京畿的護軍營人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控制了京城,再會同元辰麾下的宿衛營兵馬攻進了皇宮。剛剛得到回報,護衛宮禁的六大侍衛官被擒獲了兩位,勸降了兩個,餘下兩個托樓貴妃的福,前兩天被她在陛下跟前吹風給換掉了,新換上的侍衛官沒有威望,關鍵時刻別說侍衛了,連個宮女都指揮不動,不堪一擊,已然全部拿下。

諸事順利,太子的心情還算不錯,看思歸去了,先還和顏悅色地問了幾句城防,待聽到他是主動來請罪的時候才清冷下臉色,問道,“怎麽回事?”

思歸把在路上已經反複演練了數遍的說辭拿出來說了一遍,主要着重于邱夫人曾經通風報信,救過九公主的義舉上,其它都十分簡練的一句帶過。

她這邊剛說完,元辰那邊也得了消息,匆匆趕來見太子,“殿下,今日城防不嚴,走脫了參知政事邱烨的孫兒,是莫思遠看守的武威門。”

一側頭,看到思歸正在下面低頭站着呢,就一拍手,重重嘿了一聲,“莫思遠阿莫思遠,你讓我說你什麽好!年輕人風流點沒關系,但關鍵時刻怎能因美色誤事!”

太子一愣,插口道,“美色誤事?和美色又有什麽關系?”

元辰對思歸怒其不争,十分鬧心,道,“邱夫人是出了名的美貌,但再美也不過是個女人,莫思遠你上次為她和趙世子打架便已經是十分不該!這次又擅自放她帶着邱家子孫離京!”手指頭點着思歸,“你你你!!!你這是在幹什麽啊!!”

要是照元辰這種說法,思歸的罪名可就大了,吓得連忙解釋,說道并非是自己貪圖美色,而是因為在宮中時九公主與他都受了邱夫人的恩惠所以在恩人相求時才不得不放她走。

元辰詫異,“還有此事?這麽說來這位邱夫人也是有些功勞的,”沉吟一會兒,轉向太子,已經沒了方才的火氣,“殿下,若是這麽說,倒還情有可原。只不過那位邱夫人可以不按罪人家眷追究,另加賞賜都可以,但她的外甥卻不能……”

太子臉上罩了一層嚴霜,瞪向思歸,“你為什麽不先将人扣住,來請本宮示下,就算覺得邱夫人能就将功抵過也不該徇私,自作主張的放人!”

思歸低下頭,“是屬下思慮不周,做事魯莽了。”

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元辰開始時對思歸很有些惱火,不過聽了他的解釋後倒也覺得算得上有情可原,若是思歸在這種時候硬扣住了邱夫人,未免有忘恩負義之嫌。

看看太子,想要提議給他點罰俸之類的處置就算了。

不想太子氣得眉毛都要豎起來了,冷聲道,“元将軍,像莫思遠這般軍中違令,玩忽職守的,該受什麽處置?”

元辰舔舔唇,“重責軍杖——二十。”

太子挑眉看他。

元辰只得實說,“責軍杖五十。”說完趕緊勸道,“殿下,軍令嚴苛,莫思遠他現在不過是府中侍衛,我看不必罰這麽重。”

太子不再去理他,聲音冷硬,“傳令,刑杖伺候!”

思歸頭皮發麻,她現在這身板結實是有的,但健壯頗不足,也不知扛得住五十杖否。

不一刻刑杖傳了來,行刑的人請太子示下,“殿下,是否将莫副統領帶下去責杖。”

太子板着臉,朝門外一揚下颚,“就在這外面。”

思歸頓時被拉出去,按在了殿外院中的青石板地上。

元辰看太子玉顏黑沉,臉色陰得都能滴出水來,也不敢勸,只好命人悄悄去囑咐思歸,讓他等下被打時叫得大聲點凄慘些,元大人好借這個由頭向殿下求情。

思歸一聽,哭的心都有了,暗道你倒是想想其它辦法阿,這種時候她哪敢凄慘大叫,一個控制不好,發出女子的尖聲慘呼,大家的耳朵又不是擺設,就算太子能夠半路喊停赦了她,她日後也不用混了。

不但不能叫,還把衣襟下擺掀起來團一團咬在口中,以免過會兒一個控制不住喊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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