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把湯勺之蝶戀花5
“這就完啦?”一衆鬼魂覺着沒意思,散了大半。
老者卻低着頭,陷在自己的情緒中走不出來。湯勺沉思了一會兒,猛地一拍後腦勺。
“我也有個故事不知你聽不聽。”
老者擡頭沒精打采的看了他一眼,未作聲。
湯勺已經口若懸河的講了起來。
陳家有兩個閨女,一個安靜娴淑典雅端莊,一個機靈懂事活潑好動。
陳老爺子開心得合不攏嘴,別人都說女兒是賠錢貨,或者是發家致富的搖錢樹,陳家的老爺子不覺得,他覺得人生已經滿足,小門小戶,也不要什麽大富大貴,安靜一生足夠了。
但是沒想到自己大女兒和年輕的丞相兩情相悅,丞相不顧當朝局勢,寧願違抗聖命也不娶公主郡主,只要自己的女兒,後來嫁了過去,兩人琴瑟和鳴舉案齊眉。
唯一擔心的就是自己的二女兒,從小就和大衆不同,對自己的妾室多有不尊,後來好了,但是不知怎麽就勾搭上隔壁的公子,兩人見面天天掐架。
好好一個大家閨秀,整日和小混混們混在一起稱兄道弟,終于惹了事,把隔壁徐家公子打骨折了。
當爹的舍不得打舍不得罵,就拎着自己閨女上門道歉,語氣說重了,閨女還說離家出走的話。
實在氣不過,關了她禁閉,說是禁閉,她想出去哪裏有出不去的道理,但自己女兒反而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學乖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頂多蕩蕩秋千。
後來隔壁家小子上門娶親,自己女兒嬌羞的看着人家,老爺子就知道這事跑不了了。晚上休息的時候,自己夫人才小心翼翼告訴他。
“最近聽下人說,隔壁那小子喜歡咱家閨女很久了。”
“這話怎麽說。”
“柳兒都說,她陪着咱閨女蕩秋千從樹縫看見那小子幾次了。咱兩家關系向來親密,這院牆也沒多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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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啊,我怎麽聽說咱閨女稀罕隔壁那小子呢,天天有事沒事就去蕩秋千……”
話沒說完,夫妻兩人看着對方,笑了。
原來小兩口早就眉來眼去看上了對方。
婚事定了下來,對方很快就着手辦婚事,宴請賓客,裁布買糧的,紅紅火火熱熱鬧鬧的把閨女嫁了出去。
老兩口相信自己閨女會幸福,隔壁那小子還拿了個武狀元,算是光耀門楣自己這親家也跟着沾了光。
日子順風順水的,可是沒想到,怎就被皇帝看上了,自己女婿還沒在家,這事誰都沒辦法,求自己丞相女婿和大女兒,這也不好出面,正如女子不能幹涉政事一樣,男子不能幹涉後宮。
這話,說不出口,也沒有個冠冕堂皇讓皇上死心的理由。
問題還沒解決,兩家人就遭了滅頂之災,夜間一場大火随風而起,兩家上上下下幾百餘人命喪火海,進了地府。
“你見過她父母?”老者急了,緊緊抓着湯勺的手腕。
湯勺得意的扯出自己的手,“那當然,人死都要入我地府,根據生前業障積福尋一個下一世的去處,你方才講故事的時候我就覺着熟悉,後來你說大火我就知道八/九不離十。話說那天我還記得,本來那兩天人不太多了,突然來了一大波人,走到孟婆跟前知道自己死了的時候幾百號人哭得快把奈何橋淹了。”
老者遲疑了一下,試探的問道,“那你見過她嗎?”
湯勺笑的很奇怪,眨眨眼,“沒有。”
老者失望的哦了一聲,看着前面的隊伍排的差不多了,往前走去。
孟婆和平常一樣,在他眉心點了一下,一小團瑩白的光便聚攏在指尖。
“這是什麽?”老者問道。
“你一生所有的記憶,尤其是對世俗的牽連,也可以說是情根。”
看着自己的情根融進了湯水裏,“喝了它,我是不是就會忘記我這一生經歷過的所有的事情?”
孟婆輕輕咳嗽了兩聲,看着老者滿臉的皺紋比自己好看不到哪裏的臉,嫌棄道,“都活到這麽大歲數了,還有什麽看不開放不下的。”
老者一愣,笑了,“說得有理。”
說完,仰頭一飲而盡,道了聲謝就跟着鬼差去往六道輪回池。
湯勺看着老者佝偻的身體,步履蹒跚的往前走,在進門之前回頭看了自己一眼,揮了揮手喊道:“謝謝你,小兄弟。”
一行清淚流了下來。
當年一聲對不起,不僅是對他滿腹感情無法回應的歉意,還有利用了他對自己的感情做了不尊重他的事情。
他剛剛最後回望陽間時,一段記憶湧進他的腦海,雖然短短的一瞬,又被孟婆湯沖淡所有的記憶,雖不記得自己為什麽哭,但他記得,自己應該給湯勺一個謝謝。
“湯勺你是不是沒事做,沒事的話去忘川裏待一會兒。”孟婆生氣道。
湯勺上前對孟婆捏捏胳膊捶捶肩,陪笑道,“哪有哪有,就是了卻一下他心中的執念,反正都是要和您的湯。你看這不就忘了嗎!”
孟婆嗫喏了一下嘴,湯勺笑的更歡了,這老婆子有時候小氣的跟個小女孩一樣,必須哄。
随後就聽見孟婆平心靜氣的講道理,“世人多被情困擾,多情總被無情惱,若無纏綿相守意,何必求得一根紅線,孟婆一碗湯。”
湯勺繼續滿臉堆笑,“是是是,您老人家說的有道理,”說着接過孟婆手中的湯勺往碗裏盛湯,“孟婆,我來幫你,您省點力氣,您腰不好。”
孟婆看着他态度誠懇的樣子,徹底沒了脾氣,伸手不打笑臉人诶!
“孟婆啊,你說這情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值得讓人去生去死,去偉大去頹敗。”
“我只知道給過這奈何橋的魂靈一碗忘情湯,情是什麽?我不知道。況且,世人的姻緣都是由月老管,他牽線的兩人那便是天注定,其餘的人就算糾纏的再深,到底不是那個人,這也是世上人說的有緣無分。”
“既然有緣無份,何不讓他們永不相遇。”
孟婆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你下次見到他你就知道了。”
剛剛老者起身時,湯勺點了點老者左手的無名指,據說無名指的血脈是直接引進心房的愛情之脈,象征愛情永恒不變。也是那一瞬,讓他知道了他不知道的事情。
當年他倆差一點成真的魚水之歡,其實是她演的一場戲。
她早已知道丈夫要回來,偷偷摸摸去見了他,卻被打了一巴掌說了四個字,“禍水紅顏。”
她本打算和丈夫偷偷私奔的,但是看到他冷漠的眼神,也意識到天下之濱莫非王土的事實。
她清楚他只是一時之氣,本答應他好好在家呆着等三個月就會回來,但是坐不住的性子讓她上街串門,這才招來滅門的災禍。
雖說她也委屈,但是兩家上上下下幾百號人就那樣沒了,必須要有個交代。
她,就是那個交代。
等到偷偷溜回來,又聽見廟裏兩個小尼姑說徐将軍回京的事,她知道暴露了,皇帝知道是遲早的事。
自己姐姐因為這件事,傷心過度動了胎氣,她只剩一個人。
于是自導自演了一出戲,她知道他會回來跟自己道歉,于是在書生來的時候裝作喝醉,但是覺得自己裝不像,反而真的喝醉了,迷迷糊糊間把書生當作了他,直到陌生的觸感緊貼着她的皮膚,感受到那人對自己的克制,她酒醒了。
接下來就攆他走,然後對前來道歉的丈夫說自己不貞潔,天生不知道自愛,在對方看着她身上留下的污痕印記,氣的紅着臉罵了一句:“蕩/婦。”
白日裏的兩個字和晚上的兩個字,徹底保全了他的性命。
當他被以違抗軍令的罪名在大牢裏被打的半死不活時,她委曲求全笑的魅惑衆生,讓皇帝神魂颠倒的相信夫妻兩人再無瓜葛。
徐将軍被放出,被屬下救走之後,她選擇了懸梁自盡。
害及至親,該死;
對夫不忠,當死;
鐘情不渝,應死。
這也是為何明知書生愛慕自己的妻,還能包容他在自己的朝堂之上指手畫腳的原因。畢竟他遵守了君子之道,委婉的救了自己一命。
為君者,應知臣子軟肋,懂得運籌帷幄,任用能人賢士,不能因一己之私置百姓于不顧。這是她教他的。
駐守邊關的十年,他看完她看過的所有的書籍,認真的看了她做的批注,讓自己從一個不能文的莽夫成為一代君王。他總說,她要是男兒一定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
她總笑着說,她只能做到文能附衆,武能威敵,因為心裏還記挂着兒女情長,不能全部用來裝國家大事。
那時的她,笑着靠在自己的身上,舉着書本,午後的陽光懶洋洋的,兩人窩在小榻上,你一言我一語的談笑風生,當時自己心裏還在吃前幾天書生和她相談甚歡的飛醋。
“皇上,皇兒今天還念叨父皇什麽時候來看他,您這就來了,真是父子連心。”一個穿着華貴,妝容發飾精致的女子徐徐行了一個禮,滿眼期待的看着他。
他伸出手撫上和記憶中的那人相近的笑臉,目光柔和,“走,陪朕去看看那個小家夥。”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牆裏秋千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裏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蘇轼《蝶戀花·花褪殘紅青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