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你在清晨醒來,身後沒有記憶中那種的疼痛,只是有點被操過後的異樣感。
身邊空空蕩蕩,你摸了一把,床單已經冷了,安塞爾大概起得很早。
于是你也從床上爬起,從衣櫃裏拿出睡衣穿上,哈欠連天地走過客廳。安塞爾在落地窗邊支起了畫架,借着尚未明朗的天光作畫。
他只穿着一件睡袍,衣領從肩頭滑落一半,下擺也沒好好系上,一條腿露在外面,頭發亂蓬蓬的,有一小撮還遮在眼前,但他渾然不覺。
你對此已經見怪不怪,不到一個月的功夫,你已經看他好幾次亢奮地在半夜裏爬起來,手舞足蹈地在床前徘徊,一邊抓耳撓腮、苦思冥想,然後,某個瞬間,他像是突然找到了答案,跑到客廳去,鋪上畫布,調制油彩,畫上半天搞出一堆你根本看不懂的東西。
你猜這大概就是許多藝術家的通病,他們怎麽也得有精神病人一半那麽瘋才能創作出世人無法理解又超前時代的作品。
當然安塞爾對此是嗤之以鼻的,他說這純粹是偏見,大部分的藝術家們都是規規矩矩地創作。
于是你閉上了嘴巴,不是因為讨厭争執,而是因為你很喜歡他說這話時的樣子,氣鼓鼓的,像是一只被踩到尾巴的小貓。
你走到他的背後,看到一團形狀奇怪的深蜜色嵌在灰黑色的背景中,莫名覺得有些眼熟,眼皮也跟着一跳,直覺告訴你這不是個好東西。
“你畫的什麽?章魚嗎?”
“你啊。”安塞爾專心致志地塗塗改改,甚至沒有回頭看你一眼。
“什麽?”你不敢置信地看着帆布上糊成一團的顏料。
“看不出來嘛?”他一歪頭,用筆尖指了指某處,“這是頭。”
你以為你看到的是一顆雞蛋。
畫筆接着向下:“這是身體,這是腿……”
你的目光随之向下,當你意識到他畫的究竟是什麽的時候,立刻窘得臉色發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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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裸體的、雙腿大開的、“吶喊”版的你——安塞爾大概受過幾分蒙克的影響。
你還注意到雞蛋人的腿上有一條橘紅色的蚯蚓。
“這太荒唐了。”你嘟囔說。
“他們發現不了的。”安塞爾滿不在乎地說,“要是真有人能看懂,我倒是很欣賞他。”
你懷疑那些評論家能從裏面解析出一個宇宙,但也絕對看不出那是一個人。
安塞爾的創作似乎受到了某種阻滞,他咬着筆杆,身體靠後審視着整個畫幅,并且接下來的兩分鐘裏一筆都沒有畫。
藝術家的世界俗人根本理解不了,你只好悻悻地繞過他去了廁所,走到盥洗臺前,與鏡中的自己四目相對。
蒼白的燈光下,你發現鏡子裏的男人看上去槽糕極了:面色黢黑,雙眼血紅,眼下是兩道厚重的陰影,額頭上還冒出了一顆紅腫的痘痘——青春女神都有多久沒有造訪過你了。
你往牙刷上擠了一大坨牙膏,塞進嘴裏到處亂捅。你知道你的牙醫如果知道了一定會嚴厲地教育你,卻偏偏享受着這種隐秘的叛逆感。
你和萊斯特的友誼穩步提升。到大三時,你的室友搬出學校和女友同居,他便順理成章地搬了進來。
萊斯特後來問過你那晚的事情,大概他那時并不是全無意識。
你背對着他,脊背挺得很僵,卻企圖讓聲音顯得随意:“哪一晚?”
身後一片沉默,你轉過頭來,只見他冰藍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你:“聖誕假期,你回家的前一天。”
你滿心羞愧,怎麽敢讓他知道,只好滿口編着瞎話:“我那天看你抽大麻抽嗨了,就走了,你放心,我不會跟舍管舉報你的。”
萊斯特點點頭,只是眼裏殘留着一點疑惑。
你沒有在萊斯特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跡,你确信你的謊言天衣無縫,還覺得一切越來越順利,甚至樂觀地想,假以時日,萊斯特一定會愛上你。
至于那件事,你只把它當做是你一時犯了糊塗,誰年輕的時候沒做過錯事呢?你一廂情願地相信這個錯誤永遠不會被人發覺。
那時的你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對萊斯特的愛會是一場西西弗斯式的悲劇,循環往複,永無止境。
“想什麽呢?刷牙都能發呆。”安塞爾走進了廁所,拿過他的漱口杯接了水。
“沒什麽。”你吐出滿嘴的泡沫,漱了口,又飛快地洗了把臉。
你出了廁所,從公文包裏拿出筆記本,打開了郵箱。辭職信仍然在你的草稿箱裏,這回你沒有半點猶豫地點了發送。
你合上筆記本,随手把它扔在了沙發上,然後去廚房給安塞爾做早餐。
太陽躍出了地平面,在高高的天穹上俯視着這座逐漸蘇醒的城市。
在千千萬萬庸庸碌碌的凡人中,
你不比誰偉大,也不比誰卑劣。
你只是一個普通人,逃不過普通人的愛恨情仇。
你不夠堅強,因而只能選擇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