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柏子青接到長平公主派人傳來的消息時天色還很亮,距晚飯的時間尚早。

口傳的消息,崔道融沒聽見,柏子青的表情卻變了。

“子青,你快些回去吧。”崔道融說,“本來晚上是打算帶個人給你看,但既然你有事,改天也行。”

柏子青嗯了一聲,他滿腦子都是贏粲怎麽會這個時候來柏府。兩人将杯裏的茶飲盡,崔道融目送着滿臉嚴肅的柏子青上了馬車,也疑惑那位客人究竟是何方神聖,惹得他這樣不悅。

盡管做好了心理準備,馬車停在柏府門前,柏子青卻不願意下車了。他一路上撐着下巴想了無數個讓贏粲非來柏府不可的理由,都有條有理沒可能性。

即使再來一次,他還是看不穿贏粲這個人。

“少爺,該下馬車啦……”素問在車窗外喚他,刻意壓低了嗓音:“您別是在裏面睡着了吧?那可是當今聖上……”

柏子青無語,想:我還是你當今主子,誰都不比誰容易讨好。

但他也終于起身,素問幫這位難伺候的少爺掀開了簾子,讓人通報了聲進府去了。

贏粲與柏家人的問候寒暄都過了大半程,他在廳裏坐着聽長平說一些柏子青小時候的趣事,面色平和。

唯一內心波動比較大的大概就是柏念了。她坐在她的母親二夫人旁邊,端坐的筆直,心裏卻十萬個為什麽打轉:怎麽這個哥哥這麽眼熟?怎麽他老看着我呢?怎麽小哥不在廳上?這個人就是要娶小哥的人嗎?小哥呢?小哥是不是又跑出去玩兒不帶我了?

“三少爺回來了。”林管家附在柏舒耳邊道了一聲。

“嗯,好。”柏舒點點頭,長平的故事正好告一段落,他便跟贏粲建議,“皇上,不如讓子青陪您去府中走走?”

贏粲點頭,道也好,他說正好想去那棵金華寺冬青樹下一探究竟,看看它到底有何奇妙之處。

這話正巧被走進來的柏子青聽到了,他迎着贏粲戲谑打量的眼神,也不避,大大方方地給他和父親母親行過禮,請着贏粲出門去了。轉身的時候柏念從母親的手裏掙了一下,像是也想跟上來,被柏子青悄悄一指才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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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眼看着過了大半,庭中景色已經有些蕭肅,唯有柏子青院中那棵冬青依然挺拔,屹然不動。柏子青跟在贏粲身邊,見那樹冠下也幹淨的很,連片黃枯的葉子都沒有。

贏粲揮退了跟着的衆人,只餘他和自己。

“出門在外,尊稱就不必了。”他看着柏子青的眼睛,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是你嗎?”

“是。”柏子青想他是說夜市的事情,潇灑地認了。他朝贏粲伸出手來,掌心朝上,“皇上不準備将玉佩還我嗎?”

贏粲笑了:“你似乎對我很有意見。”

“不敢。”柏子青也朝他笑:“子青只是覺得,拾了人家東西,還是物歸原主比較好。”

“除非你回答我一個問題。”贏粲将袖口裏那塊冬青佩摸出來,挂在指上打轉,“那天你如何知道是我?”

“放眼京城之中,還有誰比方璟更模樣出衆?有那樣的佳人在側,不是皇上又是誰呢?”

贏粲微微偏了頭,像是在思慮,“子青可是吃醋了?”

“……”

這個場景怎麽似曾相識?柏子青滿臉黑線,他記得沒錯的話,前世每每他拿一些宮裏關于柏府的傳言問贏粲時,他也是這麽答的。

贏粲這個人像是獅子,順着他來會被捕進陷阱裏去,唯有掙紮不休,才可有機會從爪下逃脫。

柏子青深吸一口氣,道:“不可能。”

“不可能什麽?”贏粲是實踐動手大過動嘴的人,說話的同時,他忽然上前一步,捏住了柏子青的手腕。

柏子青一驚,他的力氣不敵贏粲,卻也到底是個男人。他猛地轉身,用肩肘的力氣壓向贏粲,兩人身後是那棵冬青樹幹,贏粲竟沒有還手,依着柏子青的動作被按在了樹幹上。

這下,兩人的姿勢終于有些暧昧起來。

“我不是方璟,更不是夷美人。”柏子青到底沒有贏粲高,因為這個位置才讨了個小便宜。他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我不相信你。”

好在庭院此時無人,沒有人跳出來指着柏子青大喝放肆。連贏粲都沒露出一點不悅的神情,他低着眸看柏子青,眼底是笑還摻雜了一些別的什麽東西。

對贏粲而言,這幅模樣也是少有。

他剛一擡手,柏子青立馬就躲開了,唯恐避之不及。

“我給你帶了東西,不如先看一看?”

贏粲說罷,也沒有再看柏子青,他兀自走在前。

柏子青房門站着那頭發已經半白的秦公公,正朝二人彎腰,而後替他們推開了門。

院子裏依然沒有別人,連素問都不知去哪兒了。

柏子青狐疑地跟在贏粲身後,卻在桌子上看見了一個長條的綠色蛟龍紋案錦盒。贏粲朝這盒子指了指,示意身後之人這就是那要給他的東西。

柏子青緩步上前,伸手開了錦盒的扣子。

躺在其中的是一副卷軸,伸手一觸便知道是蠶繭紙,滑潤而薄。

打開來一看,是王羲之的字。

柏子青忽然感覺到不安。他轉頭問贏粲,這是聘禮?

贏粲一直在旁看他的表情。

柏子青看到東西時既沒有驚訝也沒有欣喜,是一種微蹙着眉的焦灼,像是終于等到了一直想要的東西,卻發現貨不對板。

“不是聘禮,只是看到了,猜想你會喜歡,便留了下來。”

“如此說來,皇上得到這幅字已經很久了?”

“前年由贛州郡守呈上。”

“……原來如此。”柏子青盯着他,只說了一句我知道了。

什麽費盡心機,什麽求而不得,什麽溫情脈脈,都是騙人的把戲。最可氣的是,他居然沒有看穿。

真真是被美色迷惑了雙眼。

那幅畫就像一柄沉重的鐵鈎,挂着柏子青的心下沉,使他一直到晚飯前都悶悶不樂。

贏粲自然也看出來了。他率先讓柏舒和長平公主坐首席,自己則坐在了柏子青身邊。

幾乎所有人都看出來柏子青有些心不在焉,贏粲卻是毫不在意的模樣。飯吃了一大半,他的眼神就沒離過柏子青,手上還給他夾了半碗的菜。

柏子青終于忍無可忍,他壓低了聲音,“我自己有手會自己夾,不牢你費心。”

贏粲回他,“這是為夫應做的。”

“……”

那雙可憐的竹筷被柏子青攥着,眼見着有了一個弧度。他埋頭吃飯,沒去聽身旁的人說了些什麽,只是當他擡起頭時,整桌的人竟然都向他看過來。

“?”

柏子青朝大哥柏昀使了個眼色,柏昀面無表情地回看他,什麽情報都瞧不出來。

“你……剛剛說什麽了嗎?”他小聲地問身邊的人。

贏粲故作惋惜,搖頭嘆氣。他也不是回答柏子青,而是提了一個聲調,講給全桌的人聽,“想來是我的聲音太小,子青居然沒聽見……”

他道,“我剛才說,三天的時間,我一刻都等不及……”

“柏子青,我心悅你。”

柏子青手裏的筷子終于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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