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柏子青也不同柏昀繞彎,“大哥可知道,先帝為何要特意分割禮部,單設一個鴻胪寺出來?”

“不知。”

“因為我國近年與周邊小國的往來交涉都由禮部負責,而他們恰與父親和先皇的意見相左,惹得龍顏不悅。”柏子青言簡意赅,“之所以喚你務必來見我一面,是因為前不久聽父親說,最近朝中正待推選鴻胪寺卿,我希望你能向父親毛遂自薦,去薛猷定身邊當個小主簿。”

聞言,柏昀冷冷地哼了一聲,“不是說正在推選麽?你怎麽知道最後當選的一定是他薛猷定?”

“大哥既不相信我說的話,為何又來找我?”他看着柏昀,問道:“因為紀诂?”

“不過是些小把戲。”柏昀不屑道,“紀诂嗜馬,他新得了一批西域來的駿馬,又怎會不去試?既然試了,憑他逞強好面子,實則懦弱膽小怕事的性格,平日就不愛讓驺人跟着,一旦遇到了他處理不及的意外,抓着馬缰不放,必會被蹬下來,這也能算是預言?”

柏子青聽了,只是随着他的話笑。他一手撐着下颚,一邊敲着楠木椅的扶手。

柏昀見了,臉色更沉了一分,“你笑什麽?”

柏子青搖搖頭,“我只是想,父親其實說錯了。大哥看人看事這樣準,又怎麽是單純的嗜賭的酒鬼呢?你說的對,這件事放在與紀诂相熟的人身上,就不能算是預言。可那天在醉花樓,我确實是第一次見到他。”

柏昀看着面前一身青衣绾發,大方笑着的柏子青,忽然明白為何母親從小就叮囑他,他不該得的,都不要奢想。

柏昀的母親姓陸,十三歲便入了柏府,是柏舒的侍妾。柏昀出生的那一年,正巧是柏舒升官位列宰相,同年迎娶了大夫人長平公主。

他的母親雖然憑借生了個長男位列三夫人的尊銜,在府中卻并不受寵。柏舒也對他嚴苛至極,不論學業好壞,從來都不茍言笑。

柏昀一直以為,父親是不會笑的。直到柏子青的出生的那一年,柏舒将柏子青抱在懷裏,領着他去看山桃花,甚至還陪着長平公主上街給柏子青買日常用品。

他從心裏嫉妒這樣的柏子青,嫉妒他得到了自己得不到的一切,嫉妒他的出生,連上天都在幫他。

憑什麽他就得不到這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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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昀陷入回憶沉默不語,柏子青也沒再說什麽,直到素問敲開了柏子青的門,為兩人帶了一壺新沏的武夷茶。

柏子青沒讓素問進屋,吩咐他去看柏念學習,自己則端着茶壺回屋,親自給柏昀倒了一杯。

“一念錯,便覺百行皆非,這是不對的。”柏子青苦笑,“如今的柏府,大哥覺得如何?”

暫時撇開往日的恩怨,柏昀猶豫了一會兒,“如同站在懸崖邊上。”

“是這樣沒錯。”柏子青點點頭,“還請大哥勿忘先輩的遺囑,切莫因小失大。”

柏昀凝神看了柏子青許久。小的時候,由于柏舒對他們母子的冷落,使得柏子青的出生,對三夫人的精神狀态更是雪上加霜。自小母親對他非打即罵,他也便認了。長大以後,三夫人照管不住他,他跟着幾個纨绔子弟到處喝酒,沉溺在其中,也是在試圖忘記這些,忘了自己是誰。

但飽後思味,則濃淡之境都消。

他想,這些事情,換做眼前這個人,可能永遠都不會理解吧。

“橫豎也是這兩天的事了,若那最終定的不是薛猷定,我任憑你處置。”

柏昀這時才終于笑了,幾個孩子中他長得最像年輕時候的柏舒,笑起來的時候更像,連柏子青都愣了一瞬。

“任我處置?”柏昀道,“你不覺得父親不會那麽容易答應嗎?”

“可父親畢竟是父親啊。”柏子青道,“大哥沒有想過嗎?正因為你是長子,父親實際上更在意你,對你難免有些苛責。但為了你,父親連柏家大好的未來都不要,甚至……”

柏子青一頓,那些可怕的、駭人聽聞令人難以想象的事情都還未來的及發生,但就算有那麽一天,他也會在源頭竭力阻斷它。

柏子青道,“放心,父親他會懂你的。”

從這天開始,柏昀便住回了柏府。他三天兩頭與柏子青借書,有什麽問題去問柏舒,竟然也得到了答案。

柏舒對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顯然是也與柏子青早有約定。

時間轉的飛快,湖上長廊的紅燈籠終于将要派上用場。掐指一算,距離柏子青成婚入宮之日只剩三天了。

長平終于開始惴惴不安起來。

柏子青每天去請安的時候,她就抓着柏子青的手不放,絮絮叨叨一些小時候的事情。

柏子青不免有些愧疚。前世長平公主這般對他,他覺得太小題大做,每每總是聽得不耐煩。

後來當柏家遭遇困境,她焦急,卻也無計可施,只能托人源源不斷地給她在宮裏唯一的兒子送消息。再後來,柏舒去世後,她便去了常州的一間寺廟居住,吃齋念佛。

柏子青不知道自己死後長平是否再回到了京城,可如果能選擇,他寧願母親一輩子不知道。

他攥着長平公主的手,“母親您放心吧,我很好。即使入了宮,我也會回來看您和父親的。”

長平有些神色萎靡,她說,其他也沒什麽,我就是怕你會覺得不開心。

“母親以前總覺得,身為男兒當走四方。不要像我皇兄那樣,一輩子困在宮牆中,也不像你父親那樣,一輩子困在朝局裏,想做什麽都不能随心,就這樣耗盡年華。”她嘆了一口氣,像個委屈的小孩。

長平這樣的情緒持續了好些天,誰勸都沒用,引得柏子青都有些難過。他發了半天呆,要不是素問催着,他差點就忘了下午與崔道融還有約。

沒想到他前腳剛走,後腳就迎來一位不速之客。

柏府管家林叔收到了一封特殊的拜帖,急趕慢趕送去給柏舒看後,便收到了柏府上下整裝迎客的命令。

半柱香的時間不到,所有人便整齊地聚在前院。不僅是柏舒,一衆夫人都穿上了見貴客的錦服,除了長平公主,她們面色都有些惶恐不安,而這些不安很大程度都來源于将到的這位客人——當朝的天子,贏粲。

柏舒的不安卻不相同,他發現,齊聚的人群裏少了最重要的柏家三郎柏子青,連他的貼身小童素問也不知去向。

長平對此倒是沒在意,她僵着臉道,“還有三天就入宮了,子青現在去見一見朋友有什麽關系?”

“可是皇上……”

“迎進來就好了,再差人去給子青送個話,讓他晚飯前回來。”

“唉……”

二人小聲咬耳朵,直到目視着臉上帶着笑的贏粲正從大門走進來才停止。

衆人行禮後,贏粲已掃視完庭中的人了。他不露聲色,先喚了長平一聲姑母,問了些身體如何的話,才轉頭看向柏舒道怎麽沒有見到柏子青。

“您見過子青?”

贏粲負手而立,眼神卻落在了一旁的柏念身上。

那天夜市上,那個人拉着的伶牙俐齒的小姑娘。

他唇角上揚,對着柏舒解釋道,“見過,也是今天才想起來。”

而此時此刻,正坐在四合樓與崔道融談論經營事宜的柏子青無緣無故打了一個寒顫。

崔道融見他忽然停下來,便問:“怎麽了?”

柏子青皺皺眉,他看向半開的窗外,沒有回答。

今年的冬天,似乎來的格外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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