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46.
但長平公主顯然忽略了, 就算柏府離皇宮再近, 派人過去給柏昀通知, 柏昀前往義和宮找柏子青這一系列的事情也是需要時間的。
不巧的是, 柏昀正與薛猷定和陸複宜一行人在一起。長平公主派去傳話的家仆候在門口,屋子的隔音效果不大好, 回來之後那家仆回複長平公主道, 他聽了足足半個時辰的《桃花扇》。
不知那薛猷定從哪裏打探來的消息, 說陸複宜除了擅長當謀士外, 對唱曲也是極精通。
于是乎, 在柏昀相當不解的眼神下, 幾人之間的話題便由貿易轉成了帶豔羨語氣的“陸公子哼兩句呗”?
柏昀對薛猷定這種突如其來的腦抽筋已經習以為常了,誰知陸複宜對如何應付這種情況更加熟練。他極其自然地站起身來, 一揮袖子便進了狀态。
“門外擊敲,有何軍情,速速報來。”
“适在汛地捉了一個面生可疑之人, 口稱解糧到此, 有何公文?”
“沒有公文,止有書函。”
“這就可疑了。”
“……你的北來意費推敲,一封書信無名號,荒唐言語多虛冒, 憑空何處軍糧到。無端左支右調, 看他神情, 大抵非逃即盜。”
柏昀也是聽慣了曲兒的公子哥, 陸複宜這麽一嗓子, 把他吓了一跳也驚了一跳。一瞬間心頭竟然還真湧上一種:“這人不去唱曲真是可惜”的想法。
薛猷定也是聽高興了,竟接着陸複宜來了一句,“你看城枕着江水滔滔,鹦鹉州闊,黃鶴樓高。雞犬寂寥,人煙慘淡,市井蕭條。都只把豺狼喂飽,好江城畫破圖抛。滿耳呼號,鼙鼓聲雄,鐵馬嘶驕……”他唱到這裏,聲音卻戛然而止,又回到正軌上來,“陸先生,我覺得這項條約對你們楚國,也是極有利益的。”
陸複宜收了手,笑着道,“一年以近百萬銀兩為貢,我楚為小國,哪裏能有這樣多的交易?除非……”他忽然看向柏昀,“除非……”
他的“除非”沒有下文,門外有人不合時宜地敲響了門,道“柏府有人來找。”
“好吧。”陸複宜聳聳肩,裝出一副遺憾的模樣,“柏公子請先。”
如果柏子青也能知道這時的柏昀在想什麽,大概也會感嘆兄弟之間不論如何,血緣關系都是存在的。
比起柏子青看到他冬天拿折扇裝傻充愣,柏昀更覺得陸複宜的腦子可能不大正常。
原聽完便打算回去繼續商談事情的柏昀現在是不得不去義和宮一趟了。他與薛猷定打了個手勢,幾乎沒有猶豫便往外走。
“柏公子這是去哪裏?”陸複宜趁他還沒走出大門,連高聲問道。
“去找另一個‘柏公子’。”柏昀只頓了頓,便推門而出。
陸複宜朝身邊的陸延打了個手勢,陸延替他換下茶杯,只倒了杯白水。
他原來的那杯毛尖一口都沒碰,薛猷定挑挑眉,問道,“陸公子不愛喝這茶?”
“不是不愛,是我喝不了。”陸複宜沒什麽表情,“不論哪種茶,就算只喝一口,都會吐三天。”
“是哦,這倒是稀奇。”薛猷定評價道,“所以從小到大你都喝不了茶嗎?”
“說是這樣說,聞一聞倒還行。非要作解釋的話,大抵就是我無福消受?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陸複宜答,“我們大概要等多久?”
“最慢也是這兩天。”
“……”
陸複宜指的自然是柏昀,可去義和宮一趟要兩天的時間嗎?
這樣一想,薛猷定指的自然就是今日本應到場的當今皇上了。
據說贏粲是因為昨晚晚宴上喝的多了一些,又因着窗戶沒關好,夜間風涼侵體,才着了寒。陸複宜笑着聽聽覺得也就罷了,壓根兒沒當真。
據說宮裏自□□皇時便有意培植人手,招攬一些能人進行秘密培訓,以此來加強對皇上的守衛力度。但高太後卻覺得不妥,她認為不能輕信他人而自己毫無準備,因此有人認為,贏粲也受過這種訓練。
陸複宜勾了唇,将那意味深長的笑掩在一個薛猷定與柏昀都看不見的角度:風涼侵體或許不假,根本原因卻不在晚宴的翠濤上吧?
“嗯?是我回答錯誤嗎?”薛猷定透露完了消息,還反過來朝陸複宜眨眨眼。
“當然沒有。”
……
柏昀去的很是不巧,義和宮的小太監通報,說是柏子青下午回來了一會兒,方才又出門去了。
“知道柏公子去哪兒了嗎?”
“這個就不知了……”
“那他大概什麽時候會回來?”
“……因為皇上有吩咐,公子一般是中午或者下午出門,臨着晚膳的時間便一定會回來了。”
“……哼。”
柏昀聽了這話便有些不開心了,憑什麽他家小弟要乖乖依着【規矩】,跟上學堂的小孩子似的養着,這就是贏粲的本事了?難怪子青不肯跟着他……
“???”小太監看柏昀哼了一聲,忙賠笑問柏昀是不是等人回來了便馬上去通知。
“不必了,我就在這裏等他回來。”
冬青佩回到了他手裏,柏子青原本是打算出宮找崔道融的。
這些天他身邊的事總不消停,事件一環與一環緊扣,像個咬着尾巴的銜尾蛇。
對于一些人而言,他們也許無法理解柏子青為什麽一定要離開贏粲,但他們卻明白柏家對于朝廷究竟意味着什麽。在樹上的某一刻,柏子青忽然在想為什麽他前世不曾想過逃離。
是因為不舍?不願?還是他當真喜歡上了贏粲?
又或者是因為他天生便沒有反骨,如果只是逃離,會顯得更像失敗者。他已經輸了一次,這一次搞不好又是無疾而終了。
——他險些也像《溯光回錄》的主角一樣,差點就忘了自己的初衷是什麽。
為了節省時間,柏子青打算橫穿禦花園。沒想到他剛走到一半,便迎面遇上了袁辛夷一行人。
宮裏的日子總顯得比外面長。可現在大冷天的,這群閑的發慌的人能給自己找到的唯一樂趣,便是從室內搬到禦花園裏一處帶簾幕的亭子裏……繼續聊八卦。
柏子青先是瞥見了升起的灰煙,這群穿着狐大衣的人居然還一人帶一個火盆?他眼角有些抽搐,這麽多人擠在一起,也不嫌熱嗎?
根據以往的經驗,但凡他動了想要避開這群人的念頭,就會百分百地被袁辛夷點名。果不其然,他離那亭子還有一段距離,袁辛夷便發現了他。
“柏公子!”她黏膩着聲音喊道,“柏公子這是去哪兒啊?”
“……”
柏子青認命了。他的腳步頓了頓,沒什麽好态度地回答,“我去哪裏也沒有必要和你報備吧?倒是你們,皇上還在病中,你們在做什麽?宮裏有沒有明文規定?取用火盆時的要求,按人頭數目為準,一旦多了,便有失火的可能。我想你不會不知道宮裏失火意味着什麽吧?”
古時曾有“棄灰于公道者斷其手”的規定,而自贏粲上位,這項條規則是有過之無不及。按照刑法條例,在宮中蓄意縱火或是知法犯法釀成災禍,則違法人将被流放三千裏。
袁辛夷自然也是清楚的。她冷笑了一聲,“你當我怕嗎?誰先走還不一定呢。”
“這是自然。”
柏子青的回應比她更冷漠,他這下子連笑也笑不出來,“那位就承你吉言了。”他說罷,是一刻也不想再在這裏久待,便索性轉身就走。
“喲,柏公子這麽急,是又要出宮去了?”
袁辛夷也不是第一次兩次的在這裏碰見他了,她知道柏子青的路線,甚至也知道贏粲會派人跟着他。她心中有怨,逮着了這種機會,是忍不住想說的話的。之前那個方璟軟硬不吃,現在這個柏子青,更不是省油的燈。
“莫非柏公子已經等不及要出宮了?我實在是好奇,該不會是柏公子早在宮外有了什麽人,才會……”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前世纏繞在他身上的閑言碎語也不少,沒想到現在還變本加厲了。
要說不生氣絕對是假的,柏子青不可思議地看着她,語氣也從一開始的漫不經心與漠視變得嚴肅起來。他打斷袁辛夷的話,“造謠的規定也在刑法條例上,如果你不知道,那我跟你講講宮裏的規矩如何?”
袁辛夷才不怕他。她領着身邊那一群人嘻嘻哈哈地笑起來,“看來某人要惱羞成怒了噢。”她道,“你以為皇上會看不穿你那些小把戲麽?”
“就是就是……”
“娘娘,皇上病了一整天,午後醒了便見了您,是怎麽說的啊?”
“唔……”袁辛夷故作思索了一會兒,“皇上說了太多了,我都有些忘記了呢……不過,某些人或許沒有以前那麽自由了噢。”
“這可不嘛,有些人也要知足,總不能什麽都想要,卻又什麽都不付出吧?”
“那讓我們眼見為實。”一直沉默不語的柏子青忽然開口,他從袖口摸出那塊冬青佩,那食指與中指夾着,特意在這群人眼前晃了晃,“不如你們與我去東門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