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48.
柏子青在門口便聽小九說了。
“公子, 你那個冷面又兇神惡煞的哥哥來了, 在殿裏等了你一下午了噢。”
柏子青被他神神秘秘的樣子弄得不知道說什麽好。只是小九說的也不錯, 柏昀跟着那群纨绔子弟混得昏天黑地時就已經是不怎麽有表情, 被柏子青“拉回正途”之後連話都說的少了。
沒有人知道那天晚宴,柏昀将他護在身後, 說出一句“大哥在”的時候在想什麽, 但柏子青相信, 他現在是真的将他當作了自己至關重要的家人。
柏子青加快腳步跑回殿裏, 跑的氣喘籲籲, “大哥在等我?”
柏昀當時看書看的入了迷, 知道柏子青喊了他兩聲,才擡起頭來。
“子青??你……你回來了……?”
柏子青滿頭霧水, “你不是來找我的?”
“當然是。”柏昀站起身來,“你母親不放心,讓我來看看你。”他方才自己渴了都沒做這打算, 現在見柏子青喘得厲害, 連高聲叫人端茶進來。
“我知道。”柏子青點點頭,喘勻了氣兒,“大哥,我有事要跟你說。”他取下腰上的玉佩給他看, “贏粲把冬青佩還我了。”
“啊?”
柏昀的反應在他的預料之中, 柏子青道, “贏粲可能不會這麽輕易就放過我。”
柏昀驚訝過後, 也迅速回過神來, “所以他拿這個東西給你,是為了當作最後的擋箭牌。不論我們怎麽說,他都不可能放人就是了?”
柏子青點點頭,“大概是這樣的。他給我玉佩的時候只說這是長輩的心意,我一時沒想到這一層,就收了,唉。”
柏昀見不得他這幅為難的樣子,“也不是這個玉佩的關系。就算你沒有收,他也可以拿後宮之事不能算作先帝允諾的條件裏來搪塞,讓父親換一個請求。”
“這個東西給我用,實在太浪費了……”柏子青搖搖頭,“我想了一個其他的辦法——”
柏子青唇角上揚,“歷年來,失寵的妃子不都是可以選擇要不要離宮的嗎?”
柏昀聽他這麽一說,也反應過來,“可歷朝歷代……基本上沒有人選擇過出宮啊。”
“話是這樣說,但這一條的的确确是在規定裏的,這是唯一可以名正言順讓他放我出宮的辦法。”
“什麽?”
“讓他忍無可忍,又不至于到要殺了我,自然就會被逐出宮去。”
柏昀皺起眉來,他想問柏子青為何如此能肯定。
他手裏拿着《溯光回錄》,這個故事忽然給了他一個驚懼的猜想。柏子青從小在府裏長大,雖然他在某些方面異于常人,可他從未見過秦升,又是從哪裏知道他好馬的事情的?
柏昀一開始覺得奇怪,也想過去解決這些疑惑。他甚至還問過素問,想過調查秦升,卻從不曾得到過合理之中的答案。
他嘆了口氣,看着柏子青飛揚的神色,配合的問他,“要怎麽做?”
“禮部對宮裏的事情是有準則的,這些不好碰,我打算直接從贏粲身上下手。換而言之——就是他不喜歡什麽,我就偏去做。等到他讨厭我了又甩不開我,就只能用這招了。”
柏昀想笑卻又得忍着,最後只輕輕咳了一聲,“平日你在他面前就不那麽守規矩了,現在還要變本加厲?都說人們擠破了頭想得一個恩寵,你倒好,是上趕着去争個‘失’。”
柏子青笑道,“我是得寵容易,失寵難了。還不知道要演多久。”
“有道理。”
兩人就此拍案決定了,一個自由發揮,另一個回家去同長輩們商量後續的事情該如何準備,似乎都胸有成竹。
只是很多年以後的一個除夕夜,柏家人團聚在一起守歲。柏子青沒想到柏昀比自己還怕冷,擁衾圍爐不算,還抖的厲害。柏子青見他神色恹恹地獨自坐着,便甩開贏粲走過去同柏昀講話。那一晚兩人聊了許久,不知是誰先起的頭,提到當年的“失寵論”,都一起笑的人仰馬翻,誰也不承認這是個好主意了。
柏子青說幹就幹。他留柏昀一同吃了晚膳,親自送到了殿門口,便趕緊回去寫寫畫畫。
贏粲不喜歡什麽來着?他前世可從來沒有注意過。
這人從來都不說自己在想些什麽,連神情都不會變。就像他不愛喝花茶這一點,如果你不仔細注意着,根本不會發現。贏粲這種人的掩飾技術堪稱一絕,就連柏子青一開始也不能完全确定這人是不是不愛喝花茶,便在義和宮有意無意讓小九沏過幾回。贏粲未必是每次都不喝,但他這樣不愛花香味,喝了卻也沒什麽表情。
柏子青有時趁着他不注意去掀他的茶蓋,才知道他就算喝,也喝的很少。
這就像是一場你猜我我猜你的游戲,只有靠時間與細節取勝。
眼看着天色不早,柏子青揮手讓小九去找一找秦公公,“你問問他,贏粲今晚來不來義和宮。”
小九啊了一聲,“公子,您要做什麽?皇上不是還病着嗎?”
柏子青搓搓手,“那我可以‘照顧’他啊。”
“……”
見小九走了,柏子青便掏出崔道融給他的那沓厚厚的情報,一頁一頁翻看起來。
平日一些官員也都愛來四合樓喝茶談事,張珣派手下去聽了一耳朵,無關大小都記下來,柏子青這才知道贏粲以他的名義往秦松年那裏送了一幅字,名頭是賀秦升又可以健步如飛了。
柏子青對這位“秦大人”沒太多印象。一次是在晚宴上,他前來與自己道謝;第二次還是在晚宴上,他臨走時的眼神。
柏子青捏着紙,覺得他可能不怎麽喜歡自己。
秦松年這個人來頭不小,他是當朝太尉,以前是做過大将軍的人,甚至在前世,那邊關一役中拖着年邁的身軀赴了前線。當時他已經回鄉修養了,卻還是被起用,而起用他的人,是袁辛夷的親哥哥,兵部尚書袁荪。
何謂盛世?是“無盜賊之憂,無官吏之攪”?是“尊君親上”?“一片承平”?
柏子青覺得,當下便是最好的了。他手中多的是閑碎的趣事,甚至他之前從李苕那裏學來《揚州慢》的事都被崔道融與素問有意宣揚開來,他柏子青依然是江湖留名,順帶着李苕也沾了光。
紙條上唯有一條柏子青特別注意的,是有關“楚國使臣行程”的消息。
在冬至以前,民間有一場例行的大型焰火晚會。為了慶祝來年豐收,那一晚人們會齊聚在河邊放燈船許願,據說燈船能綿延數十裏。陸複宜不知從哪裏聽說有這樣的事,便要求一定要在行程裏加上。
關于這一條,紙張上寫的也很是有意思。柏子青笑着念出聲“‘官員不屑地說:難道他們楚國就沒有河?沒有燈船了嗎?偏偏要大老遠跑過來看我們的……’”
“看什麽?”贏粲緩步走進來,打斷了柏子青的自怡自樂。
他這回走路可算是有點聲音了!柏子青想着,将剩下的紙一股腦塞進楠木椅下的夾縫裏。
贏粲的臉色比早上好多了,卻仍掩不了倦色。他伸手揮退了其他人,語氣輕輕,問他,“怎麽?後悔了?”
柏子青沒應,只是讓他坐下。
“病好了?可以聊正事兒了?”柏子青一只手托下颚,“如果我沒後悔,明天你是不是要找我父親入宮談論我離宮的事?”柏子青道,“是不是還有很多東西要辦,一辦好幾年?”
贏粲望着他,眼中有微迷離的缱绻,他道:“子青果然聰明。”
“但我要同你交換條件——”柏子青道:“我不當皇後。”
贏粲幾乎沒有一絲猶豫,“可以。”
“嗯……我也不想太高調地過生辰,如果跟儀式有沖突,我可以分開過,只要請家裏人和一些朋友進宮來過就好。”
“行。”
看他答應的這麽爽快,柏子青也沒什麽想說的了。他伸手給贏粲倒茶,“特意準備的花茶,喝喝看?”
贏粲警告式地瞟他一眼,伸手接下了,卻沒喝,一直拿在手裏,“還有什麽想要的?”
“……過幾天燈會,我想出去看燈河,會晚一點回來。”
贏粲這回不說【可以】了。
他問,“你想同陸複宜一起?”
柏子青點點頭,他之前也只是聽說過,除了自己這一層原因外,他也想去看看陸複宜心心念念的燈會到底是什麽。
“他不是正巧要去嗎。”
贏粲皺眉道,“我也會去,你跟着我,不要亂跑。”
柏子青這下不幹了。什麽叫不要亂跑?他這麽大了,還會走丢不成?兩人吵來吵去,最後誰都不滿意。
“算了算了!”柏子青最後煩得很,“我不去了行不行?”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