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縱與橫

卻在此時,林間想起了秦軍緊急撤軍的號角聲,剛才整齊有序包抄過來的火騎兵停下腳步,樹林像是突然死了一樣寂靜。

下一刻,長而哀的號角聲被吹響,火騎兵像突如其來到來時一樣,馬蹄聲從近在咫尺的地方開始漸漸撤退。如同被圍捕逼入絕境的鳥群,本以為今日必死無疑的時候忽然發覺天際破開了一道口子,追捕的猛獸自行退去了。

墨家人面面相觑。

一直強撐着星魂面露不甘,他很清楚這是火騎兵撤退的信號,帝國出現了更加重要的變故,以至于蒙恬不得不放棄唾手可得的墨家餘孽,先行撤退。他再不甘心,也不會有人再來接應。

今夜一切努力,都功虧一篑。

此刻本是螳螂捕蟬的他,反倒成了墨家諸人與逍遙子的蟬。如果在場諸人一擁而上,他不能保證一定能毫發無損地脫身。

到了這個時候,任何聰明人都會審時度勢,星魂轉過身,對諸人道:“今天是你們命不該絕,你不殺我,說不定以後會後悔。”

逍遙子收起劍負手而立:“你走吧。”

星魂冷笑幾聲,回過頭緩緩朝着密林蒙恬軍隊退去的方向踏步離開。

星魂一走,墨家諸人已經逍遙子将目光對上流沙的赤練白鳳等人。

高漸離看見逍遙子背在身後的手在不住顫抖,他上前一步站在最前,對着流沙道:“你們是一起上,還是一個一個來?”

赤練掩着嘴嬌滴滴地笑起來:“高統領不要誤會,我們衛莊大人的目标一直都不是墨家。”

盜跖怒道:“你們還好意思這樣說,機關城難道不是你們做嬴政的走狗給摧毀的嗎?”

白鳳冷哼了一聲,顯然不大滿意聽到的措辭。

赤練嗔道:“哎呀你們可是誤會了,那是秦國丞相與流沙的一筆交易罷了,嬴政還不值得流沙替他賣命。再說衛莊大人不在,我們也沒興趣對你們動手。”

高漸離與逍遙子對視一眼,他們當然都清楚赤練口裏說的交易是什麽。那天一戰之後,蓋聶在重傷之下被衛莊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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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發生了什麽,蓋聶不開口,他們也無從得知。

赤練又笑道:“你們還在擔心我們對墨家不利,不如擔心一下你們自己的事情吧。”

高漸離一怔,目光朝着赤練手指指向的方向看去,陡然間聽見盜跖爆發了一聲悲鳴:“不——蓉姑娘!”

衆人一驚之下一齊看向盜跖,他正跪在地上,手裏捧着不知何時墜落于地,因為根莖折斷已經開始枯萎的碧血玉葉花。原來是方才逍遙子與星魂交手之際,衆人目光皆為對戰所吸引無暇他顧,不知是不是星魂使壞或者是誰不留意,沒有保護好玉葉花。

卻在此時,林間響起腳步聲,腳步聲只有一個人,不慌不忙。

班大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只有一個人回來,總不會是內力全無的蓋聶殺了衛莊。如果衛莊一個人回來,莫非蓋聶已經被衛莊害了?

樹影婆娑之下,紫色交領儒衫的青年有如閑庭信步一般走出,走入流沙與墨家對峙的陣地中央,在諸人的目光中,溫和儒雅地說道:“各位,今日在場的每一位的決定,都将左右天下的格局。”

赤練嬌俏地笑着:“子房,你來晚了。”

……

密林深處,蓋聶疾退尋找可以借力對戰的時機與立身之處。

衛莊似乎并不急于擊敗他,反倒跟随着蓋聶的步伐忽近忽遠,緊随在後,短暫的交手僅限于雙劍的碰撞,像是逼着獵物往某個早已鋪設好的陷阱而去的獵人。

不過一刻,蓋聶停住了腳步,握緊了手中的劍。

此處是一片難得的林間空地,而前方,是六劍奴中的真剛、斷水已經轉魂滅魄兩姐妹。趙高好整以暇地坐在轎子裏飲茶,笑着對蓋聶身後的方向道:“此次能追蹤墨家餘孽的巢穴,衛莊大人當記首功。能将劍聖大人追趕至此,也唯一流沙之主能夠辦到了。”

衛莊站在密林出口處,鯊齒插在地上,他雙手合攏覆蓋在鯊齒劍柄之上,嘴角勾一勾,沒理會趙高的奉承。

蓋聶低着頭,從趙高的角度看過去,竟然看不出任何不安或者急躁的情緒,即便是毫無內力的自己在面對當世五大高手的情形下,居然仍讓他看不出畏懼。

把他捉回去,若能馴服,将是大秦皇帝陛下麾下最強的劍奴。

可惜他叛逃過一次。

有過一次,必然就會有第二次。

趙高用細長的指甲在轎子的扶手上輕輕敲打。

這個人,不可留。

趙高已有決斷,他猩紅的嘴唇咧開:“去吧,對劍聖要有應有的尊重。”

真剛為殺戮者,劍術剛猛無敵,他性子最為暴烈,主站首攻之位。趙高言語一出,提起巨劍“真剛”以摧枯拉朽之勢朝蓋聶劈砍下來。

蓋聶毫無內力,不敢格擋只能暫且閃避,而他身後站着是鬼谷橫劍衛莊,封住了他後退的路線。

轉魂滅魄同時出手,用鎖鏈朝蓋聶鎖來。蓋聶擰腰在半空中翻了一個身,躲開角度刁鑽的雙劍,趁着斷水想上前卻被鎖鏈阻擋的瞬間木劍杵地一點,在空中借力向前,劍尖直指真剛!

真剛眼中透着輕蔑,正要提劍意圖腰斬蓋聶。誰知蓋聶手中的劍忽然脫手,直端端朝自己飛來,竟然是一招毫無內力的百步飛劍。

真剛冷笑一聲正要上前砍碎木劍,誰知那木劍居然被什麽東西吸引一樣被吸回蓋聶手中。真剛不由皺眉:百步飛劍,到底這個人是怎麽做到的?

而蓋聶手中重新握劍卻不曾停下身形,就着往前的力道翻身越過真剛,在衆人一愣之下未及反應的時候,已經劍指趙高!

斷水正要飛身追殺蓋聶,卻在此時,衛莊陡然出手。

比剛才真剛爆發出的殺氣更加令人窒息的殺戮之氣從衛莊身上彌散開去,他握着鯊齒騰空而起,嘴角噙着滿含戾氣的笑容對着蓋聶的後背而去。

斷水被衛莊身上散發出的劍氣所阻,起勢的動作慢于衛莊,等他躍起的時候,衛莊早到了離蓋聶一步之遙的地方。他并沒有用鯊齒,而是祭出右手手掌,運力朝蓋聶的後背重重拍下——

趙高握着手裏的暗器,他嘴角噙着笑,看着衛莊出手。

猩紅的嘴角勾起好整以暇的笑容來。等待着蓋聶胸骨碎裂口吐獻血的一刻。

趙高甚至已經在暢想,蓋聶一死,墨家餘孽伏誅,下一步帝國的不安定因素,或許就是流沙。

不能完全為自己所用的人,就要利用他們的欲望,讓他們自相殘殺。

可是他想象中的美好畫面沒有到來,眼前的蓋聶嘴角沒有溢出鮮血,胸骨也沒有被巨力洞穿的痕跡,他的劍仍然堅定而執着地刺向自己——

趙高忽然發覺自己無法動彈,蓋聶手中的劍明明是在用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刺向自己,可他偏偏感受到了磅礴的劍氣從四面八方朝自己壓過來,他的額頭溢出冷汗,喉嚨在一瞬間無法發音,只能眼睜睜看着劍尖一寸一寸刺向自己。

他臉上終年不變的陰厲笑容凝固了,比尋常人略小的瞳孔針縮着,帶着驚訝地看着抵在自己喉間的木劍。

這是什麽情況?

此時的趙高才驚覺蓋聶的目标從一開始就是自己。或許是在千軍萬馬中既無勝算,不如拼盡全力擊殺主帥,這難道是鬼谷縱劍的膽量和選擇?

場面一下子凝固了。

蓋聶身後,是大氅翻飛的衛莊,他的一只手仍然扣在蓋聶背後心窩的位置。

蓋聶沒有動,也沒有回頭,就這樣任由衛莊拍在自己的命門之上。

六劍奴中的四位看見主子被蓋聶制住,一時投鼠忌器面面相觑,只能隔着半步的距離劍指鬼谷縱橫雙劍。

趙高越過蓋聶的肩膀去看衛莊臉上的神情,那是一種帶着愉悅的睥睨,混雜了一種詭計多端又得逞的暢快之意。

趙高終于明白了,衛莊沒有打算協助他們圍殺蓋聶。

他甚至在剛才故意攔阻了斷水的去路,更是在最後時刻把自己的內力借給蓋聶,讓他們都以為他是想殺了蓋聶,才對他毫無防備。

趙高眯着眼,對衛莊說:“流沙,是要與帝國為敵麽?”

衛莊笑着,顯然他此刻心情不錯:“羅網,難道就真能代表帝國了麽?”

趙高雙瞳一縮,笑道:“難道與丞相大人的約定,衛莊大人打算出爾反爾了?”

衛莊不為所動:“我與李斯的交易已經完成了,他只請我替他找到墨家的餘孽。而我,已經做到了。”

這确實是當時的原話。衛莊帶着帝國軍隊和羅網找到了墨家的藏身地,他與李斯的交易僅止于此。趙高心有不甘,低頭看着指在喉頭的木劍,擡起頭對着蓋聶道:“沒想到,劍聖居然與流沙聯手了。”

蓋聶的目光安靜平和,他沒有回答趙高的問題,只說:“讓你的手下,離開。”

趙高笑道:“只是這樣?”

這次回答他的卻是衛莊:“其他的,你恐怕給不起。”

趙高目光在蓋聶與衛莊二人身上來回掃過:“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沒想到不能共存的兩個人,居然也有聯手的一天。”

衛莊冷笑:“揣摩我的心思,原本就該付出昂貴的代價。”

趙高對着蓋聶道:“劍聖大人,我應該佩服你。對于一個為了利益可以交換一切、又曾經幾次險些取你性命的人,你還敢把後背借給他。”

蓋聶惜字如金:“這是我們鬼谷之事,與旁人無關。”

衛莊的餘光在蓋聶臉頰邊垂下的頭發上,用一種近乎憐憫的口吻說:“這就是縱與橫,你們不會明白。”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段,是我心中的縱與橫,随着周圍情況的變化,随時合縱連橫,可以馬上刀劍相向,也可以随時後背相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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