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遇水

章邯不信影密衛的精英無法留住兩個人,更何況,他手裏還有庖丁盜跖。他咬牙道:“好主人,是不會輕易放客人離去的。”

蓋聶衛莊在章邯話音未落的那一瞬間已經一同縱身而起,無需任何言語眼神交彙,他們便可配合無間。

——縱劍直取章邯,橫劍斬斷鎖籠巨鏈。

或許是剛剛經歷過劍術巅峰對戰,或許是因為鬼谷雙劍的合力的緣故,平素溫溫吞吞、非到逼不得已不出手的劍聖此刻看起來鋒利無匹,像是出鞘的淵虹。

他手中的木劍無鋒自利,居然能與章邯的利刃抗衡不落下風。

這與章邯記憶裏的鋒芒內斂劍聖略有差異。

流沙主人躍上高處,經過剛才的搏殺,沒有讨得半分好處的六劍奴對他已有忌憚,雖是圍捕,卻也落後了一步之遙。

章邯正要再說話,就聽蓋聶道:“——我們要走,沒人可以留住。”

蓋聶的聲音一貫低沉,帶着一點特有的暗啞,這是內力渾厚的表現,而他說這句話的生時候,語氣居然帶着幾分流沙主人的強橫之意。

蓋聶不是不狂不是不傲,他的狂傲只是和尋常人的禮儀教條完全不同而言。蓋聶的驕傲,在他的淡漠,在他連個虛僞的謊言都懶得說。

天下人看重的東西,在他眼裏可以随時一文不值。連同鬼谷的門規,也可以一起抛棄。

這一點,流沙的主人應該更有體會。

随着蓋聶的話音落地,流沙主人也于一瞬斬斷鎖死鐵籠的青銅鎖鏈。帶着兩個人的重量,鐵籠的下墜之勢再無可擋。

但仍令他一時間無暇他顧。

沉重的囚籠,帶着章邯一并往下墜去——

衛莊落在鐵籠之上時,他看了一眼另一頭的蓋聶,讀懂了蓋聶臉上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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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章邯的性命。】

衛莊冷冷回視。

【不必你提醒。】

羅網和影密衛的使命還沒有達成,他們沒有必要給帝國留下一個一致對外的借口。

今日只為救人,不為殺人。

……章邯,你的命,還有其他用處。

最後的光線被深井吞沒,鯊齒劃出恢弘的劍氣,與木劍同時出擊——同指帝國影密衛最如影随形追捕者。

……

除卻絕對的實力,左右成敗的關鍵往往就在不經意間。

沉重的鐵籠入水底,前有暗流席卷,後有章邯死咬不放。正是膠着之際,暗黑的水底忽然湧起漩渦激流,暗流中探出青銅鎖臂,直朝庖丁與盜跖躲藏的鐵籠而來。

是墨家機關玄武!

蓋聶與衛莊對視一眼,心頭一定,不在理會章邯的尾随,手下緊緊扣住鐵籠,任由鐵籠由玄武卷向更加湍流的水底。

……

水流稍緩,墨家人将雙劍與庖丁盜跖迎入玄武之內,衆人皆是一身濕答答狼狽不堪。

這次趕來接應的是班老頭、高漸離與雪女三人。

衛莊一入艙後,便一言不發獨占一角,用一種讓人猜不透是在參悟局勢、還是吐納內息的姿勢閉目席地而坐。

真是劫後餘生,盜跖早就發現自己低估的噬牙獄的牢固程度,一嘆氣,對着庖丁說:“哎,沒有他們兩位,我們可能都要爛在這噬牙獄裏頭了。”

庖丁更是覺得撿回一條命,手舞足蹈:“真是沒想到,你們會用玄武在水下接應。真是太神了!”

高漸離看向獨坐一角的流沙主人,帶着一點感嘆說:“是赤練……她要求我們,來接應一個人。”

蛇無孔不入,能夠窺探人所不知的海底暗流。赤練一心記挂衛莊安危,本是一場賭博,是無計可施時為求心安之舉,誰知卻成左右戰局逆轉的一個契機。

衛莊卻不想在這個話題上久留,他從來不相信運氣,只信奉絕對的實力和準備。

蓋聶聽見衛莊用低沉而陰郁的聲音說:“六劍奴忽然出現絕不是偶然,矛頭對準的,就是你我。”

衆人看向蓋聶。

蓋聶的想法和衛莊略有不同:“章邯也許料到必有人來搭救,但不會知道是誰。”

衛莊嗤之以鼻,他這個師哥總是不合時宜的對敵人的良心抱有幻想。值得把六劍奴從小聖賢莊急招而回的人,難得還是墨家那群烏合之衆?

蓋聶也是想到了這一點,和墨家解釋道:“這麽看來,或許他們很早就獲得了消息,想要螳螂捕蟬。”

“這是一次誘捕。”蓋聶說完,看見衛莊的頭偏了一偏,兩個人都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儒家,恐怕早已被盯上。

噬牙獄是帝國最高等級的監牢,有奇門遁甲之術為輔,加上章邯借調了羅網最強的六劍奴,本以為萬無一失的誘捕計劃,章邯的失敗是帝國沒有預料到的。

或者說,是扶蘇沒有預料到的。

扶蘇在很大程度上感受到了來自各方面的壓力,好像他自從來到桑海之後,除開小聖賢莊之行還算有所收獲之外,一直有些施展不開的錯覺。

偏偏根據李斯和章邯的說法,小聖賢莊和海月小築的刺殺有千絲萬縷的關系。扶蘇縱使不願輕易觸碰儒家的底線,但也不得不給帝國一個交代。

另外,還有一件當務之急。

為了追捕蓋聶和那個小孩,帝國聽從李斯的建議啓用流沙。在機關城一戰中,流沙僅僅用了一天就将墨家百年基業毀掉,讓帝國影響深刻。同樣在那一戰中,流沙解除到了帝國最核心最隐秘的機密與布置。此時流沙叛變,帝國必須采取措施以免進一步的損耗。

阻斷一切流沙探向帝國情報網的觸角,對于已經接觸的部署,必須全部替換銷毀。

流沙的速度和能力不容小觑,劍聖蓋聶熟悉帝國內部事務,這兩個人聯手,實在是不得不防。

當夜,墨家都在慶祝庖丁盜跖的回歸。

流沙諸人對這種看似熱鬧、實際上又毫無意義的行動興致寥寥,連面都沒有露過。

因為這次衛莊臨危出手、以及赤練用蛇毒換來生機的緣故,墨家的人對流沙所存芥蒂消失一半,對他們的表現出來的冷漠沒有怨言。

庖丁掌廚,墨家人擔驚受怕将近月餘,很久沒這樣大快朵頤,特意啓封了燕酒讓大家盡興。

席間,盜跖大哭流涕,把酒潑在地上敬他在噬牙獄中剛剛認識就去了黃泉的同鄉大哥。

蓋聶很沉默,陪着墨家的人多飲了兩杯。

酒過三巡,墨家人開始懷念前任巨子在的日子,又跟着念叨不知遠在蜃樓的現任巨子是不是一切安好,一時間長籲短嘆。

蓋聶不習慣這樣的場面,道了晚安安靜離開。

山崖上,海風吹過來,被酒意熏得有些熱意的頭腦清醒了幾分。

燕地寒冷,燕酒是出了名的烈。聽說端木姑娘的解藥有望,盜跖拉着蓋聶多喝了幾杯,眼下他已有醉意。

海風拂過,蓋聶靠着一顆粗大的樹,樹冠幾乎遮擋了所有的星光,下面暗黑一片。他望着遠處的桑海方向。

天明身上的陰陽咒印,不知道最近有沒有發作。城郊那一戰,他又中了六魂恐咒。蜃樓是陰陽家的地界,蓋聶多少還是記挂在心。

一個帶着一點低沉鼻音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你,喝了酒?”

蓋聶微微轉過頭,看見衛莊披着大氅已經站在他身後。剛才他竟然一點覺察都沒有,蓋聶用手指撐着額頭,他的确不擅飲酒。

衛莊慢慢走到蓋聶身邊,這距離已經能夠讓他聞到一點風裏飄來的微醺酒氣。

“被這種算不上勝利的事情沖昏了頭腦,你實在不該這樣大意。”

也許是帶了醉意的遲鈍,在蓋聶耳朵裏聽起來,衛莊的聲音竟然有點帶着規勸的意思。想起今天早些時候在噬牙獄的聯手禦敵,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這樣下去,那些遙不可及的東西,也并不是那麽遙遠。

“是不該。”蓋聶嘆了一口氣。

衛莊把目光轉向漆黑的海面:“章邯承擔主要失職之責,責無旁貸。他死了,這件事只會讓帝國把矛頭朝向我們;他活着,卻難逃帝國的懲罰。”

蓋聶放下手,微微靠着身後樹幹:“章邯直屬皇帝管轄,即便是懲處,也罪不至死。反倒是讓李斯與趙高有了借口向章邯示好。”

“哦?”衛莊看着蓋聶:“你是說六劍奴的失利……”

蓋聶點點頭:“章邯是皇帝心腹,地位特殊。趙高卻與胡亥交好,如果他能夠拉攏章邯,那麽帝國的公子可能就要換人了。”

蓋聶的聲音并不大,帶着飲酒之後的一點暈眩和放松:“根據庖丁被捕的經歷,海月小廚的刺殺與羅網脫不了幹系。他們現在一定急于尋找替罪羊。章邯可能已經懷疑,或者說,這次章邯借用六劍奴,正是在試探他們是不是那天海悅小築把刺客滅口的人。”

衛莊朝蓋聶走進一步,像是要聽得更清楚一點,他說:“現在扶蘇還活着,這說明章邯還在猶豫。”

蓋聶:“他沒有證據。況且,這件事還牽連到帝國另外一個舉足輕重的人。”

衛莊低聲笑起來:“他是帝國的丞相,但卻做着蛀空帝國基石的事情。”

蓋聶閉上眼:“我聽說,李斯曾經自比韓非、張儀。”

衛莊朝他又走近一點:“你在鹹陽宮聽到的?”

蓋聶沒有睜開眼,他微微颔首。

衛莊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當年,那個人曾經對外說,你接受了嬴政的邀請做了他身邊的第一劍客,而我留在韓國尋求一個答案……所以,我和他,都是一樣的人。”

這是衛莊第一次和蓋聶提起昔日的舊事。

蓋聶睜開眼,滿眼都是流練一樣皎白的頭發,像是在黑夜裏流淌的水銀一樣致命、華麗。

他的眼睛有點無法聚攏,但他的神志還在,所以他肯定的說:“這個人,是韓國的王孫,寫下《五蠹》的那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衛莊:終于和師哥一個高度,也做了帝國頭號通緝要犯。)

通過懸賞幾金比身價的二叔,莫名和天明有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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