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同門
衛莊的聲音聽起來非常低沉:“我倒是忘了,你也許在秦國見過這個人,當年不正是丞相李斯慫恿韓非事秦麽?或者,你在秦國監牢裏見過他?”
蓋聶重新閉上眼睛:“那時,我已經大半時間不在鹹陽宮裏。”
衛莊來了點興趣:“哦?接受了劍聖的頭銜,卻不做相應的事情。這可不像你,師哥。”
蓋聶低下頭,頭發垂下的陰影遮擋了他所有的表情:“那時,我一直在尋找一個朋友的孩子。”
“朋友。”衛莊反複咀嚼了這兩個字,帶着點諷刺:“我以為,像我們這樣的人,不會朋友。”
這并不是一個問題,蓋聶只能沉默。
衛莊再走近一點,他也站在樹下的陰影裏,與黑暗融為一體,幾乎将自己的影子投影在蓋聶身上。
“可惜,他錯了。”
蓋聶看着他,皺着眉頭。
今天晚上衛莊的話實在有點多,多到有些喋喋不休追問的意味。除了和張良再見時回憶過去,衛莊已經很少再提起從前的事。
但這個晚上,他忽然想讓蓋聶明白一些東西。
同樣寡言少語沉默的師兄弟,多年後再度相遇,總有一些只有他們才懂的經歷值得被提及。蓋聶因為酒意反應比平素遲鈍,他留意到衛莊的逼近,卻還在想為什麽他要提起從前。
衛莊已經離他極近,近得一睜眼就能看見衛莊銀灰色眼輪裏流轉的光華星徽,這是內力日益精進的表示。
“同是師門兄弟,一個背叛了舊國,被秦王賞識許以高位,另一個,只能在茍延殘喘的韓國,蟄伏,等待水落石出的一天。”
蓋聶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麽,那是一些很久以前的回憶了。他曾經一力向前,不問回頭路,從不後悔,從不解釋。自從機關城見到衛莊,那些他以為遺忘的東西,都回來了。
衛莊擡起頭,望着漆黑的樹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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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邊的樹木都無法長大,他們的根無法在岩石裏紮根。不過一年,過境的風暴就會把這些樹木連根拔起——沒有根的樹木,就像遠離了故土的六國諸人。
夜風吹得哪裏沙沙漫漫。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一定沒有料到,同樣的開端,完全可能有不同的結局。”
說完這句話,衛莊慢慢低下頭,正好能夠讓蓋聶在昏暗的陰影裏,也能看清他的每一個表情。
蓋聶終于察覺到一點來自于衛莊的意圖。
他想要直起身,卻被衛莊的鯊齒的鈍面抵住肩膀,重新按回樹幹之上。
鯊齒的劍尖莫入樹幹之中,蓋聶不用擡頭,面頰上已經能夠感覺到不屬于自己的頭發拂過。
“小莊——”蓋聶不得不開口提醒對方,此地此時,他們已經太近了。
蓋聶擡手摸上腰間,卻發現因為回到墨家,大戰之後一時放松警惕,木劍被他放回木屋,并未攜出。
“時至今日,李斯還是秦國的丞相。所以,他最終失敗了。”
衛莊的力氣很大,他的身體已經靠上來,短暫地将他壓制:“同門師兄弟……哼,可笑的同門之情。”
衛莊低下頭,再近一寸。
“小莊——”
蓋聶沒能再說出任何話,因為有人用冰涼的唇舌堵住了他的嘴。
暈眩中,蓋聶不合時宜地想起在噬牙獄中他被轉魂滅魄糾纏時,隐者偷襲的劍鋒襲至耳旁半寸之時,是衛莊破了真剛魍魉的殺陣趕來救他。
那一劍,讓他想到了十年前。
面對黑白懸剪的合力一擊就在眼前,這是身體的本能。時過境遷,他們兩個人已經很難再分對錯強弱。
蓋聶的手扣在衛莊的手臂上,本意是要制止他,卻又有半分猶豫。
衛莊一直睜着眼,蓋聶眼中的矛盾糾結不曾落下半分。
他松開了對方的嘴唇,這樣能夠看清蓋聶的所有表情。
蓋聶的眼睛被酒意熏得有點茫然,和平素那種遲疑不同。衛莊能夠分辨,裏面氤氲的,是一種叫不知所措的東西。
蓋聶或許還沒有完全接受這樣的事情,但他和很多年前一樣,在逼着自己妥協和退讓。衛莊想起昆吾那個晚上,他被蚩尤的力量撕扯着。痛苦間,蓋聶就是這樣看着他。那個時候,灰色的睫毛下,他目光中滿是疑問和毫無防備的關切。
對于蓋聶來說,許多事情,都比他自己的得失更重要。
衛莊退開一點距離,扔下劍,單手遮住了蓋聶的眼睛。
手心中的睫毛顫了顫,刷過手心的薄繭。衛莊幾乎在同時就察覺到了蓋聶的僵硬和遲疑,對于一個習武者來說,黑暗的環境,令人警惕而不安。
但是蓋聶沒有動,他站在那裏,連睫毛的顫動都漸漸停止。
他用沉默在回應衛莊的試探。
衛莊忍不住湊過去:“師哥,在噬牙獄的時候,你在想什麽?”
蓋聶的眉毛動了動,像是顫在衛莊的心頭。他聽見他張開嘴,慢慢說:“救人。”
衛莊嗤笑幾聲,聲音就響起在蓋聶的耳邊,呼出的氣吹動了他灰色的頭發:“不,你在緬懷。”
縱與橫,十三年攜手禦敵的過往。
蓋聶的睫毛再度刷過衛莊的手心,他在黑暗裏睜開了雙眼。隔着手背,衛莊又看見了一雙沉浸了日落琥珀一樣的眼睛。心中栅欄轟然倒塌,猛獸被放出牢籠,衛莊壓上去,就這單手遮住對方眼睛的姿勢,狠狠地占據他的嘴唇,舌頭侵入口中,狂烈地翻弄着。
蓋聶一驚,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命門,微微用力——
衛莊毫不在意被制住弱點的不愉快,蓋聶的良心和弱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進攻比往常更狂暴,原本帶着酒意的嘴唇更有溫度,但幾番呼吸交錯,冰冷化作滾燙,因為短暫回憶浮出的溫暖也徹底被迸發的欲|望撕扯。
這像是另外一種形式的強者較量,成年男人的唇與女子不同,沒有柔軟香甜的觸感的,彼此間貼在一起,并不會令人覺得溫軟舒适。并沒有人享受這樣過于激烈的碰撞和吮吸,像是噬咬一般的用力。
蓋聶渾身繃緊。
沒有人妥協,唇齒像是較勁一樣不肯放松。兩個人都是強者,示弱的機會或許就那麽一兩次。衛莊更加用力地将他的眼睛捂住,借着這股力道将他按在樹幹上。
喘息、掙紮、妥協,漸漸沉重的呼吸,強者的氣息糾纏在一起。
退讓是不可逆轉的自暴自棄,蠻橫也是猶疑自問的試探。
三十年,他們的生命中只有劍。
十三年,他們有了各自的軌跡。
淵虹和鯊齒重新聚首的那一天,原本以為終結的宿命卻被陰差陽錯地改寫。
注定不會相交的兩條線交纏在一起。
你,是此生唯幾認可的人——不,或許比這個更多。
但,多的是什麽?
我不懂!
也不需要懂——
我只是,想要這樣做……
原本的冷化作熱,交織成一種暖的熱度。暴戾的噬咬也慢慢緩和了趨勢。
黑暗的世界裏,每一下觸碰都比以往任何時候更加清晰。
蓋聶的眼前只有安靜與濃黑,但他的感官已經充斥了某種氣息和漫上心頭的回憶。同心同頻的震動從身體傳到指尖。
他的手,松開了。
衛莊想,蓋聶終究還是選擇了退讓。
這個天底下,再沒有人能夠讓蓋聶一再放棄自己的原則和底線。
冷硬的唇角逐漸松和下來,作為獎勵,衛莊放松了噬咬力度,放任自己侵染上對方嘴裏微醺的氣息,糾住對方退避的舌尖,用與方才完全不同的熱情地厮磨,帶出纏绻的意味。
蓋聶的呼吸不再平穩,他不知所措,但沒有轉開頭。
衛莊用自己的方式去試探他的底線,他仿佛無師自通地學會的唇舌交纏的樂趣。
在這之前,他并不知道,原來世上竟還有可以這樣完完全全,既需索取求又是撫慰的親密。與在劍術上的突破同樣令人欲罷不能。
他退開了一點,松開蓋聶的嘴唇,卻沿着男人刀削般的唇線一點一點輕柔地親吻,然後加深。最後在重重吮吸過他的下唇之後,慢慢松開了蓋聶。
額頭相抵,氣息仍交錯。
蓋聶喘得厲害,他在努力平複着。
衛莊低聲說:“庖丁在噬牙獄聽到的話,你信麽?”
蓋聶略微回神:“章邯負責影密衛,這樣粗淺的疏漏不是他的作風。”
衛莊扯扯嘴角:“在這一點上,看來你想的和我一樣。”
蓋聶:“聰明人從來不會在失敗之後才想下一步。章邯早就在留下伏筆。”
蓋聶眉間微微皺着:“三六東郡,是個陷阱。”
他沒在開口,他透過衛莊的肩膀看見天際。剛剛還星辰密布的天際已經被黑暗蒙上一層霧氣。但是那種長久以來,那種孤獨獨行的大道好像從今夜開始,有了變化。
他們,都有了足以交付後背的同路人。
或許夢想背道而馳,或許信念既然不同,或許看不到道路的盡頭,但,交彙的那一瞬間,就有希望。
今夜,或有暴風雨……
暴雨過後,必然是個好天氣。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發現這個梗沒有?我覺得很有愛啊,兩隊師兄弟,真的是一個在秦一個在韓,畢業之後一個在中央一個在地方(在秦的都不是秦國人,在韓國的卻是想要重振韓國的人),不一樣的結局
不一樣的地方是在哪裏呢?大家對比蓋聶和李斯的為人就明白了
所以本故事一定HE,我突然有了無盡的信心
論鬼谷拆遷辦師兄弟二人組就業出路問題
衆:你最大的願望是什麽?
大叔:希望能治好天明的陰陽咒印。
衆:納尼!居然不是推翻強秦?
二叔:師哥,你是怎麽混到墨家巨子師傅以及抗秦中流砥柱這個職務的?
大叔:(認真思考)……順應時事
衆:……面向好,貴人運好啊……
綜評:□□
衆:再來,你帶着小孩逃跑經過楚軍藏身地
流沙:楚人被我們追得東躲西藏了
衆:後來你輾轉來到鏡湖醫莊……
流沙:鏡湖醫莊被流沙毀了
衆:然後你一路跑去機關城……
流沙:結局明顯了
衆:之後你來桑海城……
流沙:墨家又一個據點被毀,還有儒家,還有庖丁……
二叔:沒有宅邸還毀人宅邸
……細思極恐,其實大叔二叔就該湊一起,負負得正說不定天下從此太平,天明也有烤雞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