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厚古薄今
李斯能力卓越,不過兩日,鹹陽宮的宴席就安排妥當。
群臣身着慶典朝服,舉杯對飲,高唱着自己對大秦萬事基業四海歸心、千古一帝與日月同壽的祝賀。
皇帝心情難得很好,右仆射周青臣上前道:“昔日我秦國發跡于隴西之地,地不過千裏,東有六國阻我東出。虧得陛下神靈明聖,平定海內,放逐蠻夷,日月所照,莫不賓服。尤其以推行郡縣制為例,劃六國為一統,使華夏再無戰争之患,百姓得以久享太平。其功德,從古至今,便是三皇五帝也莫不敢比。”
此言一落,衆大臣皆舉杯共祝,一片山河永固的美好畫面。
李斯端起酒,眉頭微微隆起。
他素來知道皇帝強勢,所以群臣好阿谀媚上。但今日之場合,也有直言谏臣飲宴。方才周青臣的話說得有些過,如若惹得那群不識時務的老東西開口,就适得其反了。
李斯剛剛想到此處,同為仆射的淳于越果然發難,當即起身大聲唱到:“商周以分封制立國千年,又因分封制而使賞功臣良嗣,由此一來,功臣進爵而越忠,封地與王都首尾呼應,一呼百應。現如今,皇帝陛下富有四海而無分封,微臣鬥膽假設,若再出一個陳成子行竊國之事,我大秦又該如何應對?”
話音剛落,群臣如啞了一般驚懼噤聲,恨不得沒帶耳朵來——淳于越也太膽大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他也敢當庭胡說。陳成子唆使齊國大夫鮑息弑殺齊悼公,作亂于齊,淳于越分明是在當庭詛咒皇帝身死之後被人竊國。
同為在朝文人,李斯與淳于越昔日也算舊交。他皺着眉,正想要打斷淳于越的話,誰知淳于越非但不住嘴,更是矛頭直指周青臣:“周仆射非但不忠言進谏,反倒只行阿谀奉承之事,絕非忠臣所為。”
周青臣被氣了個仰倒,他的胡子好像都翹起來,指着淳于越:“你你你!你個老匹夫,居然在萬歲面前血口噴人!陛下——陛下要為老臣做主啊——”說完當真當庭大哭起來。
剛剛還舉杯同慶的場面忽然尴尬起來,大家都噤若寒蟬。
李斯垂着手,低着頭,心中卻在飛快的想着應對之法。
果然,在一陣極致的安靜之後,皇帝揮手示意宦官都暫時退下,開口問道:“李斯,你來說說,他們兩人誰說得更有道理。”
李斯額間有汗跡滲出,他知道自己的選擇只有兩條路,要麽合了帝王心意為天下人唾棄,要麽就是從此被帝王厭棄猜忌。只是眼下數百雙眼睛都盯着太身上,等着他的回答,他——已經別無選擇。
李斯出列,動作不疾不徐,對着皇帝行禮道:“陛下,古三皇五帝治國各有其法,都利其時其勢。蓋因賢者聖者善于取當時天下情勢,輔之以國策。國策或可不同,皆因天下情勢不可同日而語也。”
說到此處,李斯停頓片刻。衆臣皆盡抻着耳朵聆聽,哪裏又敢打斷相國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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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繼續道:“如今陛下創大業,建萬世之功,愚腐的儒生不明其理。微臣竊以為以三皇五帝昔日國策為例,實難匹配當今天下格局。”
當即便有讀書人心中一凜,這——怎麽忽然扯上儒生了?
李斯這是想做什麽?!
淳于越雙目圓睜就要辯駁,李斯卻已經下定決心,并不被淳于越開口的機會,他的語速忽然加快:“昔日五帝不相變,三代不相襲,彼時候諸侯相争,各國皆以利誘儒生入境開學入仕,也是因勢利導,無可厚非。現在天下已定,以法治國,老百姓致力農工業,當賞罰分明才是正道。”
淳于越已經面部漲紅,雙眼暴睜:“李斯,你我只說郡縣制,便是要死也不過老夫一人頭點地,最多賠上滿門罷了。你為何要将天下儒生扯進來!?你安得是什麽居心!?”
李斯根本不看他,他的語調一成不變:“臣日前在昔日六國書院走訪,卻發現因為陛下寬宏,這些儒生卻不知感恩,不知師今而學古,反倒開私學,诋毀法度,是的我大秦法度入則心非,出則巷議,迷惑百姓——此為诋毀我大秦天威,大罪也。”他頓了一下,忽然一跪到底:“李斯雖出身儒家,今日,我卻要冒死進谏皇上:過去天下大亂,各執一詞,才有諸侯并起,以古論今,不過花言巧語耳。諸子百家,各執一詞,相争不下,實為亂國之源,非國策也。”
此言一出,在坐皆驚。
李斯……是要與天下儒生、與師門儒家為敵了?
淳于越雙目圓睜就要辯駁,李斯卻已經下定決心,并不被淳于越開口的機會,他的語速忽然加快:“昔日五帝不相變,三代不相襲,彼時候諸侯相争,各國皆以利誘儒生入境開學入仕,也是因勢利導,無可厚非。現在天下已定,以法治國,老百姓致力農工業,當賞罰分明才是正道。”
淳于越已經面部漲紅,雙眼暴睜:“李斯,你我只說郡縣制,便是要死也不過老夫一人頭點地,最多賠上滿門罷了。你為何要将天下儒生扯進來!?你安得是什麽居心!?”
李斯根本不看他,他的語調一成不變:“臣日前在昔日六國書院走訪,卻發現因為陛下寬宏,這些儒生卻不知感恩,不知師今而學古,反倒開私學,诋毀法度,是的我大秦法度入則心非,出則巷議,迷惑百姓——此為诋毀我大秦天威,大罪也。”他頓了一下,忽然一跪到底:“李斯雖出身儒家,今日,我卻要冒死進谏皇上:過去天下大亂,各執一詞,才有諸侯并起,以古論今,不過花言巧語耳。諸子百家,各執一詞,相争不下,實為亂國之源,非國策也。”
此言一出,在坐皆驚。
李斯……是要與天下儒生、與師門儒家為敵了?
……
寂靜過後,坐上的帝王緩緩動了,他手持青銅酒爵,看着爵中微黃的酒液晃動,慢慢說:“那,按照愛卿的意思,何為國策?”
李斯擲地有聲道:“臣請史官非秦記皆燒之,非博士官所職,天下敢有藏《詩》、《書》百家語者,悉詣守、尉雜燒之。有敢偶語《詩》、《書》者棄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見知不舉者與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燒,黥為城旦。所不去者,醫藥、蔔筮、種樹之書,若欲有學法令,以吏為師。”
此言一出,滿座皆嘩然。
淳于越厲聲大喝:“李斯,你居然要毀盡諸子百家著作!你、你居心何在?!陛下不可,陛下萬萬不可啊!”說到最後,已是老淚縱橫,對着皇帝的禦座不停磕頭。
在場諸人無不震驚,除了淳于越禦前哭喊之聲,卻無人敢再上前求情。
這一陣沉默,如此漫長。漫長到臣工士大夫們紛紛低頭看着面前的青石宮磚,研究那花紋如何精美繁複,以前只顧着戰戰兢兢,還從來沒有機會這麽仔細地看過。
一直到上座的皇帝忽然哈哈哈大笑起來,才讓衆人偷偷地呼吸殘喘。
皇帝笑過了,才慢慢道:“李斯,你不愧是朕之股肱、朕之愛臣。朕晝夜難寐,天下紛争不斷,蓋因昔日七國以各家學派為治國理念相互博弈,此消彼漲。百家不絕、争鬥難消。就如同這昔日的天下,雖有周室,然諸侯強弱更替、争權奪地,眼中卻毫無天威王權。”
衆臣莫不敢言。
皇帝道:“既然異端著述讓天下争鬥不息,各執一詞,才有諸侯并起天下大亂,朕,便替天做主!從今後,天下便只能有一種聲音!只有我大秦的聲音!朕的聲音!”
……
淳于越哭昏在地,老淚縱橫,還在大喊着:“陛下不可,這是數典忘祖啊!”
皇帝在珠簾之後用冷漠地聲音說:“仆射殿前失儀,拉下去,罰奉一年,流放戍邊。”
淳于越的凄惶哀嚎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遠。
臣工在私底下互相看了一眼,再想想被皇帝親口贊為“朕之股肱”的帝國丞相,這一次異口同聲高聲唱到:“陛下聖明,我大秦萬世基業必将永世長存!”
李斯也一同跪在地上,他心中默默言道:【老師,我儒家學術,便由弟子我來發揚光大。弟子能做的,必然能超越任何一個同門。便是您老人家今生不會再認我,然您若看得到,百年千年之後,必能體會弟子苦心。】
作者有話要說: 歷史為骨,藝術為翼;
在歷史中探尋或可發生的真實事件,我所欲也
我們來認真看李斯這個舉動造成的結果:諸子百家除了儒家的著作基本都被沒收了——對,注意是沒收不是全部燒了。收取哪裏了呢?收到政府機構裏面了,民間沒有,但是國家圖書館肯定還有——民間只留下了桑農醫蔔這樣的使用性書籍。
這件事會帶來的後果很簡單:亂七八糟(百家争鳴)的局面終結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聲音:儒家——或者說,是帝王篩選出來的忠君忠夫的儒家之道。
所以這個晚上的結論,讓儒家的學術之國家的層面上,被正真的當作一種統治工具,發揚光大了。
到底是與諸子百家為敵,還是儒家天下,這就要仁者見仁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