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夏榮冬滅
探尋真相的道路從來充滿泥濘,然而從泥濘裏能夠獨身走出的人,才是這個無望世道的旁觀者。
衛莊閉着眼睛靠在一棵道樹旁的巨石上,他好像在休息,也可能覺得無聊。
蓋聶在他不遠的樹冠上蟄伏。
地面有着些許的震動,越來越大。
他們要等的人,近了。
這是不是一個誘餌,對于兩個人來說并不重要。蓋聶在意的,是救出墨家兩個人;而他感興趣的,是設局之人。
遠處的山道上,木質的囚籠已經出現。押車的是魁隗堂的那個女人。距離隔得很不遠,衛莊還有心情開口問道:“你聽到她說的話了麽。”
蓋聶颔首:“前方便是四季鎮,此一路上以此處地勢最适合伏擊佳。”
“只是不知道,誰是螳螂,誰又是那黃雀。”衛莊冷笑一聲,手中鯊齒已經飛出,直直插在囚車前方十丈的地上。
車隊大驚,駕車的馬夫正心驚膽戰想要詢問堂主怎麽辦,卻發現田蜜的脖子上已然架着一柄木劍。這把木劍黑漆漆的,像是被火燒過。
田蜜輕佻地往後仰着,露出像是白玉一樣的頸項和肩膀,嬌媚地說:“客人這不就來了?”她看了一眼一本正經的高大男人,忍不住又補了一句:“還是非比尋常的貴客。”
農家的散兵騷動起來,帶着恐懼的開始後退,因為他們看見前方出現了另外一個披着黑色大氅的男人。
衛莊沒有表情的臉有時候更能給人壓力,這大概歸功于他身上毫無隐藏的血腥暴戾的氣息。他把手搭在鯊齒上,用低沉的聲音說:“這條路,到此為止。”
田蜜肆無忌憚的打量着衛莊,大約是在猶豫到底溫文儒雅還是娟狂霸氣哪個更合她心意,她早就習慣了用自己的容顏作為武器,一語雙關的話張口就來:“鬼谷的挽留,我又怎敢拒絕?”她毫無殺氣的、用柔若無骨的姿态往蓋聶的方向靠了靠,勾魂的眼角掃向這個異常嚴肅正經的男人:“但堂堂劍聖,怎麽可能殺一個女人呢?”
她會這樣說,就像是在嬌嗔“你是堂堂大男人,又怎麽會為難我一個小女子”那樣,風情萬種,是個正常男人都會骨頭酥掉。
蓋聶默默地想,這或許是魁隗堂主的麻痹敵人的手段,也可能是有人把他用劍的習慣告訴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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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會不會就是“驚鲵”?
“锵”的一聲,鯊齒回到衛莊手上,衛莊的聲音響起:“鯊齒一向不挑食。”
那就是說流沙主人會對女人下手了?
農家的幾個馬夫小卒恐懼起來,江湖傳言流沙主人為了利益可以殺掉任何阻擋他道路的人,這裏面傳說還有他的師傅鬼谷子,以及曾經韓國的大将軍和韓王安。這樣弑君亂國的人,的确沒有什麽是不敢做的。
田蜜此刻像個天真的女孩,對眼前的危險毫無所覺,她像是篤定答案地問:“難道衛莊先生忍心殺一個毫無反抗、又楚楚可憐的女人嗎?”
蓋聶沒讓這樣沒意義的話再繼續下去,他直接說出目的:“留下高漸離和大鐵錘,你們可以離開。”
田蜜一聽,露出有點淘氣的樣子,有點媚又有點嬌氣,她用婀娜妖嬈地湊夠來靠近蓋聶:“你們說的話,算不算數?”
蓋聶默默地把木劍往前送了送,剛好蹭過田蜜湊上來的細白嬌嫩的頸項上。
這個動作吓了她一跳,只能柔弱地又偏回去。
……實在是太不解風情了。
蓋聶不是沒和女人接觸過,但這種風格的女人的确不是他擅長對付的——可能換做小莊來更容易對付一些。他只能表明自己的立場:“我們不是農家的敵人。”
這句話似乎起了作用,像是迫不及待一樣,田蜜用手指頭勾起了一串青銅的鑰匙。
蓋聶幾乎是生怕碰到對方一般用劍尖挑走了鑰匙鎖圈。
這似乎來得太容易了些。
衛莊從來不相信運氣,他知道蓋聶也不會相信。
山林間潛伏者大量的氣息,他們并非沒有留意,而是這裏是阻止囚車的最後伏擊地點。沒有比這裏更适合的地方了。
田蜜持着煙鬥嘟着嘴下地,嬌媚又遺憾地嗔道:“哎呀,在劍聖的身邊,我都有點舍不得走了。”
強大又克制,有多矛盾,就有多勾人。
然而,可惜了。田蜜揚揚手,農家的幾個散兵游勇就戰戰兢兢護送着她往林地邊上撤過去。
蓋聶目送着這個女人離開,衛莊朝着囚車的方向走來。
田蜜笑眯眯地說:“好了,墨家的人就交給兩位了。”她扭過身,吐了一口煙圈:“只是你們能不能離開,人家可就說不準了。”然後她妖嬈的臉孔露出惋惜又狠毒的樣子:“地澤二十四!”
随着她的聲音,四面八方的樹叢中農家埋伏的殺手擺開陣法——正是傳說中農家獵殺白起的陣法!
衛莊握着劍,他與蓋聶似乎并沒有被這樣的埋伏震懾,反倒嘲諷道:“就憑你們幾個,也想留住我們?”
田蜜歪這頭:“聽說縱橫劍法精妙絕倫,一旦施展足以以一當百。這幾個人,自然是入不了二位的眼,不過——”話音未落,細密的腳步聲更疊而上,将囚車牢牢圍困。
田蜜:“不過蝼蟻在鬼谷眼中的确微不足道,但成千上萬的蝼蟻,足可吞噬巨象!二百四十人,甚至兩千四百人的地澤大陣,不知道夠不夠款待二位?”
火把舉起來,照耀了整個山谷如同白晝。
蓋聶移動腳下,與衛莊背後相托,縱橫劍法已然起勢。
然而,田蜜明顯是有備而來。
蓋聶道:“這個局,比我們想象中布得更大。”似乎要傾盡整個農家的力量,來圍捕他們兩個人。
衛莊難得沒有輕視對手:“兩千四百人的地澤大陣,一旦啓動,你的希望就會落空。”
蓋聶沉默了一會兒,想要不傷一個農家的人而破開局面,似乎毫無機會。
不過衛莊了解他,蓋聶的這個時候的沉默,更像是在推演陣眼的方位。所以他又開口:“你找到了破解之法?”
蓋聶道:“先人以土圭測日影而夏至,後方有立春、春分、立夏、夏至等八個節氣,從此一年四季由此而分。”
衛莊眉頭挑動了一下:“看似二十四陣環環相扣,實則關鍵只有四季八陣為重中之重。而這其中,又以夏至為陣眼所在。”
蓋聶面色平靜推測道:“起陣必有陣心陣眼,主陣輔陣相互關聯,遙相呼應。雖然只是推測,但我們別無選擇。”
衛莊的聲音依舊低沉如酪:“那麽田蜜?”這個女人站着的地方的确靠近夏至的方位,似乎應和了蓋聶的推測,但衛莊并不是一個看輕對手的人。
蓋聶:“變數。”
衛莊冷哼:“布局者最不想看到的局面,正是我們最期望的局面。”
此言一出,蓋聶便也心領神會。
布局者不過是希望農家與縱橫之間自相殘殺,而自己坐收漁翁之利。那麽今日的結局,鯊齒一旦見血便難以回頭——除非他們束手就擒,或則——他們不傷一人離開這裏。
只是這樣,中了迷煙昏迷的高漸離與大鐵錘他們就很難救出。
蓋聶仍然擔心墨家安危:“只是不知小高他們是否會有危險。”
衛莊此刻很冷靜,幾乎算得上冷酷:“你難到忘記了,魚餌還有價值的時候,是不會被輕易抛棄的。”
他們實在是目中無人,堂而皇之在團團包圍之中讨論戰術,仿佛脫身不過在他們“想”與“不想”之間。
所以話音剛落,田蜜已經嬌聲喝道:“起陣!別讓他們有機會發動劍法——”
田蜜很聰明,她聽見了縱橫的話自然不希望今夜專為此二人設下的局辛苦白費,因此她也算是當機立斷。然而她仍然不太了解鬼谷、不了解縱橫。
她,說得晚了。
縱橫劍勢已經在這一刻發起,帶着隆隆的氣流急竄之聲,引得飛沙走石,大片方才隐藏農家弟子的草木在震動,燃燒的火把也被氣流震得明明滅滅。
田蜜睜大了眼睛,嬌聲斥道:“你們還等什麽,快上!”
農家陣法中的弟子們大聲叫着“殺”、“殺”揮劍朝着縱橫二人而去。
驚變便在這一刻陡然而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