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設局人

唇齒相接的距離于兩個人而言,都只有為數不多的經驗。

這樣晦澀的距離下,技巧章法已經毫無意義,所要遵循的不過是心随意動的直白。

月光透過濃密的樹冠投下斑駁的散碎月光。

灰白斑駁的長發與白練一樣的頭發交纏在一起,如同水中漂浮的水草難分彼此。

蓋聶的呼吸漸漸不穩,但衛莊知道他還在盡量克制自己。

像是打發時間的無聊游戲,除開建立流沙與逆流沙的歲月,以前衛莊以用劍術擊敗蓋聶為目标;而現在,他更喜歡看見蓋聶失去從容。

蓋聶的手抓着衛莊的手臂,是一種警告也是一種回應。他知衛莊面前已經放棄了很多原則,但這并不意味着他沒有原則。

手指忽然收緊。

蓋聶的眉峰隆起:有人靠近。

衛莊松開對方的嘴唇,微微側頭,露出一個并不怎麽開心的笑:“看來有人已經急不可耐。”

下一刻鯊齒出鞘,插入前方樹下的泥土裏,沒入半尺。

意在警告,并無多少殺氣。

通往洞穴的山路邊的樹下走來兩個人,一個是養傷離去的追風箭,另一個則是喜歡四處游走看似以情報為生的男人。

衛莊從陰影的樹下慢慢走出。

蓋聶慢一步,跟着他身後三步遠的距離,一前一後站在二人面前。

龍居聽見動靜也跟着出來查探情況,沒想到見到的居然是這樣的一對組合:“是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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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韓信與鐘離昧并不說話,想讓退後一步讓出一個位置,露出從密林樹下踱步而來的另一個人。

章邯!

衛莊拔起地上的劍在手中,剛剛收斂起來的殺氣已經散逸開來。

章邯并未持劍,反倒滿身是傷,僅是草草包紮而來。

蓋聶目光在三人身上掠過:追風箭離去時仍對龍且的招安無動于衷,他與章邯同來并不意外,反倒是農家的這個叫做韓信的劍客,看似游走四方不學無術,事實上他恐怕身份并不單純。

章邯捂着胸腹傷口,直面縱橫神情坦然并不露怯:“今天,我是為了與你們談一筆交易。”

鹹陽宮,李斯督建骊山陵墓恰遇連日大雨,工期延誤一籌莫展。

如今章邯離開鹹陽為帝王辦理秘密任務,秦直道的工程也一并壓在李斯肩上。他年紀不輕,一臉兩旬都宿在骊山工地不得回府,也是焦頭爛額。

這夜李斯還在寫陳情,忽聞有人來訪。

因為連日雨水,工程拖延,回不得鹹陽府邸,倒是有兒子家丁跑到送些衣物餐盒過來。

李斯并未在意,命人将人迎入。誰知那人進來一脫帷幕,居然是中車府令趙高。

李斯站起來:“趙大人?親自深夜來此,可是陛下有急旨?”

趙高笑道:“是有個好消息要告知大人,誰知大人廢寝忘食近月不歸府邸,趙某只好親自來一趟了。”

李斯連忙請趙高入座:“眼下大雨泥濘,鹹陽與此的車馬難行,不知中車府令有何消息,還要勞煩親跑一趟?”

趙高笑道:“陛下憐惜丞相殚精竭慮,特意恩準丞相的長子歸鹹陽。”他看李斯還有些不敢相信,有道:“虎父無犬子,公子在三川郡近十年勵精圖治政績斐然,陛下很是滿意。此處回歸鹹陽,恐怕前途無量吶。”

李斯聞言,連連撫膝,幾乎高興地說不出話。在才是趙高冒雨漏夜此來的意圖,這些話不能通過旁人進入李斯的耳朵,晚一步就失去先機。

李斯醉心權勢,深得帝王信任。帝國近三十年來的國策幾乎都出自他一人之手,可謂位極人臣。

他的兒子不少女兒也多,然而悉心栽培的始終是長子李由。想他從昔日楚國布衣發跡,如今官至丞相,所有家業也終究還想要個合心意的兒子傳承下去。

如今他聽得兒子蒙恩将要召回鹹陽,哪裏能不歡喜不高興。

趙高笑眯眯又道:“好了,消息帶到,鄙人也便告辭。屆時公子回府,丞相可別藏着掖着,須得設酒宴請才好,找某人必定登門道賀。”

李斯此刻已經恢複正常儀态,他對趙高擺手道:“恐怕難以設宴了,不瞞趙大人,眼下工期進度緩慢,就在一刻之前,我還在寫陳情書。陛下仁慈不怪罪就是鄙人的造化,哪裏還有精神宴客?”

趙高聽了佯作思索,道:“趙某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李斯此刻心情很好,便道:“趙大人請說。”

“知丞相者,道丞相為國殚精竭慮;不知者,反倒覺得丞相不肯歷練晚輩了。”

“哦?趙大人所說的晚輩是指?”

趙高道:“原本此事應該由長公子為陛下分憂,然而如今殿下他——在邊陲歷練不在鹹陽。但陛下的子嗣,卻不單單只有扶蘇公子而已。”

李斯摸着胡子:“趙大人莫非是想讓老夫推舉十八世子為陛下分憂?此事事關重大,十八世子雖然師從于中車府令,但為陛下辦差的經驗,恐怕還少了幾分。”

趙高笑道:“丞相莫非覺得我趙某人就是這樣公器私用的人麽?”

趙高這句話說得有些重,尤其是在李斯這樣位極人臣的人面前十分不妥。然而剛剛李斯那句話也是憑空揣測,此刻兩人都不得不裝聾作啞。

李斯道:“不是十八世子,那趙大人推舉的是?”

趙高曰:“陛下子嗣中已經成年的,尚有公子将闾三人與公子高,想必他們也十分願意為陛下分憂。”

李斯捋着胡子,笑道:“原來如此,中車府令果真是一心為陛下分憂。先前鄙人的話,多有得罪了。”

趙高毫不在意笑道:“丞相與趙某不過都是帝國的臣子,我等日思夜想的,不過也就是如何為陛下分憂解勞罷了。如此,趙某告辭。”

李斯讓人送了趙高出臨時搭建的府邸,回頭略作思索,果真燒了之前的陳情,坐在蒲團上重新開筆。

馬車上,趙高的随從擔憂道:“大人,推舉公子将闾等人并未事先與十八世子商議。在下擔心公子知道了會猜忌大人。”

趙高閉着眼睛,神色平靜:“欲先取之,必固與之。如果連這個簡單的道理他都想不明白,我又何懼之有?”

東郡農家六賢冢之約近在眼前,羅網纏繞結絲所設之局漸漸露出端倪。越是到了最後的時候,越是機關算盡,差之毫厘即使結局差之千裏。

高漸離與大鐵錘的內傷在道家內功的安撫下暫得緩和,逍遙子內力消耗巨大,亦需将息。龍且對縱橫二人拱手道:“兩位,依照今日議定計謀,不日恐怕還有大戰。這裏由我楚軍駐守,二位不如先行休息。”

蓋聶道:“今日我與小莊二人再此即可。”

衛莊在旁言道:“章邯的求和不過形勢所迫。他既然主動示好,必然不會刻意防備。在這種情況下,放過任何一個了解對手的機會都是一種愚蠢的行為。”

蓋聶微微颔首,表示認同。

龍且雖然沖動,但衛莊的話讓他如同醍醐灌頂:“在下明白了。”眼下要使人緊跟章邯的行蹤。章邯顧及暫時的合作關系也會默認,這的确是了解隐密衛最好的時機。

……

龍且率領幾個親兵離去之後,縱橫二人在靠近洞口附近的隐蔽之處席地而坐。

今日農家地澤二十四陣看似兇險,此必殺之局卻因二人未雨綢缪布局在先而破,算得上迎刃而解。

山洞裏升了火,此處也有熱氣,二人便合衣靜坐。

衛莊單膝盤腿,另一只膝蓋撐着地上,支撐着他的手,這是他慣于思考的動作。他回憶着章邯所說的那些帝國暗流,開口道:“章邯刻意透露的帝國秘密,是為了借刀殺人,利用你我替影密衛掃清最大的敵對勢力?”

蓋聶道:“或許這只是其中一個目的。”

衛莊眉頭隆起,這是他在意的表現:“除了驚鲵,居然還有一把越王八劍一直隐藏在農家內部。”

蓋聶也表認同:“這說明羅網布局比我們想象中更久。”

衛莊的聲音很低沉,他說的語速緩慢:“局勢越是混亂,恰恰說明背後的利益越大。”

這的确是衛莊一貫對待事物的看法,這一次,蓋聶聽了并不反對。

衛莊向他側頭:“你說過,趙高與十八世子胡亥過往甚密?”

蓋聶點頭:“胡亥以趙高為師。”

衛莊:“那麽帝國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就成了他們最大的絆腳石。”

蓋聶垂首,算是默認。

衛莊回頭看着漆黑的洞外:“昌平君是個什麽樣的人?這個問題可能很關鍵。”

蓋聶擡起頭,他的頭發微微分開,露出一角輪廓分明的下颌。他的目光帶着些回憶,聲音很輕:“昌平君與華陽夫人同出楚國,大有淵源。他的父親是楚國在秦國的質子,母親,是秦人。”

衛莊哼了一聲表示果然如此,但他還不想在這個時候打斷對方的回憶。

蓋聶繼續道:“莊襄王死時,已經預見呂氏一族的崛起,與母壯子弱的困境,一個将死的帝王擔憂他的繼任者的道路也是人之常情。”

衛莊毫不意外:“所以,将死的秦王需要另外一股勢力,用來制衡趙太後和呂不韋。”

蓋聶:“或許是想起早年依靠華陽太後楚國勢力的舊事,也或者是昌平君被華陽太後教導得不負衆望,也或者當時秦宮原本就有一股并不弱小的楚國勢力——昌平君與呂不韋一樣,都成為莊襄王托孤的重臣之一。”

衛莊冷笑:“加上趙太後的後宮勢力、還有像蒙氏一族這樣以軍功立身的兵家勢力,莊襄王并不太蠢。他想讓這些人互相牽制,給他的繼任者換來十年的時間。”

作者有話要說:  尼瑪果然喜歡宮鬥多一點

始皇帝有子女共二十餘人,其中兒子十五人,知道名字的只有公子将闾兄弟三人,和公子高。女兒多半是李斯的兒媳婦,不提了。

除了胡亥,其他的下場都很悲慘,我之後考據了會寫。

這一段的主題是,趙高對李斯示好,用李斯的兒子李由的消息來示好,然後說服李斯把工程讓幾個公子去做,這個工程明眼人都知道做不好的,除了拉仇恨沒有意義,誰惹誰倒黴。當然,還有一個其他的目的,我先捂着不說,後面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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