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農墨重修

衛莊從來看不起失敗者。

總是墨家與項氏一族如何尊敬昌平君,于他而言,對方也僅僅是一個失敗者。

一個名字幾乎湮沒在歷史長河中的弱者。

輸了,就注定會被遺忘。

蓋聶從不輕視任何一個讓你,他提醒衛莊:“秦滅韓國,韓王安本被軟禁在韓國故土奉養宗祠。然而一件事情,卻讓帝國皇帝怒極,憤然命人将韓王遷去楚國的故都紀郢。這件事情直接導致了新鄭的反叛。”

衛莊低聲笑起來:“原來,你很清楚新鄭反叛的起因。”

蓋聶目光朝着外面:“我知道,是因為昌平君曾經在那次秦宮政變後,也被流放到了紀郢。”

衛莊的目光陰沉下來。

蓋聶:“昌平君的流放,是嬴政奪回權利的一步棋。”

衛莊:“從沙丘護駕的功勞到被流放,看來嬴政并沒有多少感激。”

蓋聶:“這裏面,或許就有羅網的功勞。”

羅網的手伸的很長,然而在六國的史冊上,并不缺乏這樣的野心家。

他們有個共同的名字:竊國者。

衛莊冷笑:“《莊子·胠箧》說,彼竊鈎者誅,竊國者為諸侯。這并不讓人多意外。”

蓋聶這次低頭沒在說話。

衛莊卻不肯輕易放過他:“師哥,你是不是很失望。這就是你曾經一心輔佐過的帝國,這就是人們自以為是的聖人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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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聶的下颌動了動,他仍然選擇了閉口不言。

從玄虎測試開始,他的心就不再迷茫。

十年之後,他走過了更多的路,心只會比任何時候更堅定。

衛莊讨厭沉默而固執的師哥,他原本沒有打算挑釁蓋聶。然而當看到蓋聶刻意沉默地意圖結束這個話題之後,他不懷好意地接近了對方。

為了不引起蓋聶的警覺,他還漫不經心地諷刺着:“齊國舊地自诩聖人故舊,可惜恰恰田成子殺齊君而盜其國,是不是很有趣。”

蓋聶終于開口,他并不贊同衛莊的話:“聖人之道并沒有錯,而在于利用歪曲聖人之道來滿足私欲的人們。”

衛莊已經靠近蓋聶身邊:“天恒殺齊簡公而候,恰好做了天下野心家的楷模。”

蓋聶已經能夠感覺到衛莊身體的熱度,在這樣的夜晚這樣靠近,每一次都足以讓他警覺。

于是他撐起腿,準備起身。

衛莊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師哥,你在怕什麽?”

蓋聶冷靜地側頭看他。

那意思應該是:你可以先讓我起來。

于是衛莊用更大的力氣把他按了回去。

蓋聶:“……我想巡查一下。”

衛莊輕笑一聲,語氣帶着些許揶揄:“師哥,這借口并不如何高明。”

蓋聶:……

衛莊沒在繼續為難他,只是曲起一條腿,讓大半個人的重量壓在對方身上,讓對方不能輕易改變動作:“這張網,已經鋪開數十年。你猜,他會在什麽時候收起來?”

蓋聶的神情有了變化,變得更加沉郁,帶着一點恍惚:“必然是一個天崩地裂的時刻。”

衛莊覺得有趣:“你在同情嬴政?”

蓋聶:“小莊,快起來,有敵情。”

……

這個晚上很熱鬧。

先是章邯不請自來。

為了表示合作的誠意,隐密衛自然要拿出一點有價值的情報。

熒惑之石被人動了手腳,被縱橫二人聯手扣下的白屠成了最好的人證。

農家陷進的迷霧中,缺失的一環已經逐漸浮出水面:白屠受命下令屠盡東郡所有見過熒惑之石的百姓。而章邯很清楚,這個命令,并不是皇帝下達的。

同樣是軍令,出自誰人之口變得尤為重要。

攻心為上,章邯當即質問誰人所下軍令。

白屠不得已,供出一個人。

上将軍,王離。

蓋聶微微皺眉回憶道:“王離是王翦之孫,王贲之子,因戰功受封武城侯,手中握有帝國十萬兵力。王氏與蒙氏都是帝國強兵豪族,在興秦立國中都有大功,蒙恬統帥邊防大軍,王離為副。”

章邯不置可否。

這時鐘離昧想起一件事:“醉夢樓的花影手中曾經握有上将軍的令牌,難得上将軍也到了東郡之地?”

正在這時,龍且的校尉來報:“将軍,有緊急軍情。”他看了一眼章邯,欲言又止。

龍且此刻已經以縱橫二人馬首是瞻,經過蓋聶颔首才示意那校尉說下去。

那校尉道:“探子來報,大澤山向南五十裏,有大批帝國軍隊集結。面具似虎,人人備有精弓強弩,行軍旗號寫着‘王’字。”

章邯微微驚訝,然後一瞬間沉下臉:“百戰穿甲兵。”

衛莊看了一眼章邯的面色,與蓋聶對視一眼,二人心中都有些了然。

蓋聶對着衆人解惑道:“這只軍隊以百戰穿甲,無往不利而得名,是王氏的直屬軍隊。”

衛莊并沒有完全信任章邯:“你一來,王離的軍隊就在附近集結,難保不是與你商議裏應外合。”

章邯正色道:“踏平大澤山,百戰穿甲足以,我又何必如此狼狽?”

衆人一時無話,此地除了農家就是受傷墨家與百姓,絕不是硬碰硬的時機。

章邯似乎也了解此地形式,他沉着眉:“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轉移貧民的事情迫在眉睫。

老人和婦孺走不快,許多民夫在與白屠的兵對抗的時候都受了傷,行動頗為吃力。

騰龍軍團擔任了護送百姓離開大澤山的任務,沿途悄無聲息地開道,一路往南而去。鐘離昧帶來的人接替了崗哨的位置。

逍遙子與墨家自然是留下,他們的傷雖然還需要修養,但面對王離時也必能一戰。

人沒有走遠,崗哨傳來消息,一個自稱田言的女人要見各位。

衛莊評價:“剛走了幾個,又來一個,有趣。”

高漸離自言道:“田大小姐不知前來所為何事。”

大鐵錘這次吃了虧,一臉不痛快:“她來做什麽,田虎還想做什麽?”

話音未落,一個面色蒼白的年輕女子走了近來。

她的面容非常秀氣,但是唇色極淡,這是身體先天孱弱的征兆。即便這這初夏的夜裏,她仍然将手籠罩袖中,披着兔毛鑲飾襟裘,似乎走得太久了,都會覺得累。

衆人看着她。

她已經聽見了大鐵錘的話,蒼白的嘴唇輕啓:“田言此來與二叔無關,只身而來,是為了确認一件事。”

高漸離:“田大小姐請說。”

田言:“墨家希望農家停戰的初衷可有改變。”

衛莊聽到這裏,已經猜到這個女人接下來想要說的話。

他看了一眼蓋聶,眼中的意思大約是:一個有野心的女人,在恰當的時候出現,或許可以很好的隐藏她的對權利的欲|望。

蓋聶對衛莊的刻薄評論早已習慣,他更擅長思考接下來田言要做的事情,于農家的局勢而言,是不是可以成為一個契機。章邯的暫時合作已經成為他們破局的一個契機,如果能夠加上農家,那麽他們擊破東郡死局的機會就多很多。

這符合利益的抉擇。

他回以衛莊一個眼神,表達自己的暫時立場:田大小姐的身份于烈山堂甚至整個農家都有影響力,幹将莫邪更是唯她是從。與她合作,并沒有壞處。

衛莊密音之術入耳:農家的危局,本就是因為俠魁失蹤多年,有人借機興風作浪而致。此刻推舉一個俠魁勢在必行,為破局第一步。

巨子故去之後,天明雖然接任墨家巨子一職,但高漸離始終還是墨家巨子之外第一人。此刻縱橫二人不說話,自然由他牽頭,與田言交涉。

這種時刻,蓋聶極少表達自己的意見。

他比衛莊更喜歡謀定而後動。

衛莊不會因為對方是一個女人而收起刻薄的評論,他喜歡在一群優柔寡斷的善良人中間扮演多疑的壞人,總是直擊核心:“症結沒有根除,是治不好病的。”

高漸離與大鐵錘對視一眼,他們也有此擔心。

支持田言并不難。雖然神農令的出現已經快要證實是一場羅網的陰謀,但是卷入農家內部俠魁的選立卻是極為忌諱的事情。就像墨家選任巨子也不喜歡受諸子百家的擺布一樣。

田言蒼白清秀的臉孔微微一笑,她已經基本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

鬼谷縱橫不似墨家,能夠默許道這個程度,已經是極限。

女子微微屈膝行禮:“既然如此,朱家叔叔那邊,便交由田言游說。”

……

田言離去之後,高漸離與大鐵錘繼續休息養傷,逍遙子因為內力耗損,繼續盤腿打坐。

農家最後的大戰近在眼前,餘下諸人枕戈待旦,輪崗休息。

縱橫依舊隐匿在暗處,這是他們多年的習慣。

蓋聶對衛莊道:“小莊,你先休息。”王離的軍隊不過剛剛集結,按照速度,至少今晚可以休整。

衛莊對此嗤之以鼻。

兩日之前,他還高燒不起。此刻就打算以救世主的姿态說話,衛莊對于蓋聶這種濫好人的犧牲精神并不感激。

他手指一彈,氣勁随着一根松針打字蓋聶的小海穴上。

蓋聶對衛莊沒有防備,這樣近的距離他身形一頓,整個人往前倒下。正好被衛莊舉起鯊齒的劍格擋住下墜的身形。

衛莊擡起手指敲在他府上、扶明二穴,譏诮地說:“師哥,該躺下的不是我。”

蓋聶聽見木劍墜落在地上的細微響聲,慢慢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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