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風雨如晦

東郡,農家。

黑麒麟到來的時機正好,除了為衛莊的下一步棋做好伏筆之外,還帶來了東郡的消息。

彼時,衛莊已經見過農家叫做韓信的那個男人,對于驚鲵的身份大致猜到了幾分。

他和蓋聶曾經分析過,農家亂局中,驚鲵的目的必然是俠魁之位。即便他自己不做俠魁,也會讓他控制的傀儡坐上俠魁的位置。

争奪俠魁的人已經都暴露出來,除開沒有和自己交手時間的朱家和田虎一系,剩下的答案昭然若揭。

他從來都知道,除開不可能的,再不可思議的答案也是答案。

墨玉麒麟既然來了,要試探就更加容易。

形勢已經漸漸明朗,但是衛莊卻并沒有多少盡在掌握的輕松的表情。正相反,了解衛莊的人會知道他此刻情緒暴躁。

先前蓋聶擔憂得得到了印證,在破壞了羅網的圍捕計劃之後,桑海的儒家承受了羅網的怒火。韓國被滅國不久,張良那個時候的城府不如現在這樣深沉,在博浪沙的伏擊并非天衣無縫,如果真要追查下去,他一定會暴露在羅網的視線中。

儒家本就在諸子百家中占有一席之地,羅網先用墨家開到、現在用儒家來威懾剩餘的百家也有道理。

只是蓋聶一聲不吭只身去了鹹陽,這個消息讓流沙主人心情不怎麽好。

他認為蓋聶至少應該等農家事了所有人回到桑海再做打算。

和十年前離開暫居之處去鹹陽一樣,蓋聶沒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語,這說明事态不容樂觀。

墨玉麒麟證實了這個消息:小聖賢莊的藏書樓已經被付之一炬,儒家的三位當家的也失去行蹤。

衛莊站起身來,鯊齒在手:“田猛的屍首應該還在烈山堂,你看過他之後,我們就出發去六賢冢。”

墨玉麒麟的身形隐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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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信從樹後走出來。

他的背上還是橫背着一把劍:“你們分頭行動了?”

他的步子很随意,但是透露着一種時刻尋找最佳位置的意思:“這或許說明你已成竹在胸。”

衛莊轉過身,他知道韓信指的是蓋聶而非墨玉麒麟。

對這個人游走四處獲取情報的劍客衛莊并不打算說太多:“農家的局的确比想象中更亂象,然而這也只是一個農家而已。有人知道了青龍計劃卻并不認同,所以用了更加極端的手段剪除青龍計劃的傳承人。”

這個人最終的意圖,或許是讓農家從諸子百家的聯盟中、從與帝國公子扶蘇的糾葛中掙脫出來。

韓信踱步:“如果扶蘇仍舊是帝國的第一繼承人,這場亂局或許不會出現。但是扶蘇被貶斥了,所以這個人做出了選擇。”

“這,或許是農家為了生存下去一個聰明的做法。”衛莊難得中肯的評價。

這的确符合農家的益。

衛莊低頭撫摸着鯊齒的劍鞘:“可惜,這個世界上自以為是的聰明人很多。”

韓信道:“你怎麽猜到是她的。”

衛莊手杵在劍柄上:“有一個原因,是你看到了屍體上遺留的那根針。”

韓信:“哦?正常人都會以為這是真正兇手留下的痕跡吧。”

衛莊輕慢地笑了一下:“就是因為會讓所有人都這樣想,才露出了破綻。”

韓信看向他:“你是說,用獨有的暗器傷人,無異于宣布自己就是兇手。除非是蠢貨,不會有人這樣留下痕跡。”

衛莊已經沒有太多耐性,和蓋聶在一起的時候這些話根本不用說出口。

他拾起鯊齒:“你是楚國人?”

韓信有點詫異衛莊忽然轉變了話題,但仍舊回答道:“我的家鄉在淮陰,秦滅楚之前,那裏的确是楚國的土地。”

衛莊:“但在更早的時候,淮陰是吳國的地界。”

萬裏繁華江上,也抵不過國君的野心。

韓信生于市井之中,曾經因為三餐而受人施舍。他想活下去出人頭地,卻并無多少國破家亡的惆悵:“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麽意義?天下只剩大秦的天下了。”

衛莊沒興趣聽他無病呻吟,斜眼睨着他:“你游走在六堂之中,不忠于任何一個堂主,也不忠于農家。就像一個待價而沽的謀者,在等待屬于你的伯樂,不是嗎?”

韓信來了點興趣:“那麽你認為這個人是誰,朱家?”

衛莊沒有回答他,再開口時,他的大氅已經隐沒在樹林中。

“這是你自己的事,與我無關。”

蓋聶在鹹陽城蟄伏,并非等待時機,而是在等一個人。

鹹陽戒嚴數日,進出城門戶牌已經不夠了,還要有巡防的手持令牌才得行,手持令牌需有五人連坐擔保才能進出。任何一個令牌放了可疑人進來,五戶連坐受罰。

氣氛更加繃緊,因為各地的儒家學開始陸續被押解進鹹陽。

鹹陽街頭張榜告示,各地儒家學子在郡衙內滋事請願,有違大秦律例。是以以大秦律法,再三驅趕不肯離去者,按照滋事罪論處,收入帝國監獄。這件事因與東郡小聖賢莊的儒家有關,羅網令各個郡衙将首犯押解入鹹陽受審。

各地人心惶惶。

有人在傳說,六國之中最後臣服的齊國要反了,也有人說,是楚國的軍隊要卷土重來。

茶棚中,歇腳的衆人看着魚貫而入被押着走的落魄學子,都靜悄悄的不說話。

一個臉色蒼白的年輕人走進茶棚,四下張望終于看到一張桌子邊只有一個客人在飲茶。他急急走去,行了個禮:“我趕路腹中饑渴,不知可否這位大哥行個方便,拼桌同座?”

周圍幾人往這邊看來,只見坐着那人帶着鬥笠,露出的下半張臉倒是周周正正的。看見年輕人趕路渴了,便擡手示意他就坐:“都是行腳人,請随意。”

“多謝這位大哥。”

小兒麻溜兒地來上茶,年輕人狂飲了一壺茶,又點了一葷一素兩道菜與一碗黍米飯,才喘了口氣。

街道上被押解的儒生們終于走遠了,人們才小聲議論起來。

飯菜端上來,年輕人才慢條斯理開始用餐。

他的動作很斯文,雖然餓了也不會狼狽。

在周圍人亂哄哄的聲音中,他的聲音傳入對面坐着的那個戴鬥笠之人的耳朵:“多虧蓋先生沿途留下記號,子房才能尋蹤索跡。”

這個風塵仆仆的年輕人居然正是帝國通緝的要犯張良,而與他隔桌而坐的,自然就是一直蟄伏在鹹陽的蓋聶。

兩人借由用餐飲茶遮擋說話的痕跡:“蓋先生,我師兄他們現下如何了?”

蓋聶道:“我探過一次帝國的牢獄,羅網增加了三倍的殺手駐守。這更有可能是個陷阱。在下不曾進入地牢深處,是擔心打草驚蛇,最終無法順利帶出張先生的二位師兄。”

張良擔憂兩位師兄,胃口全無:“不知道我大師兄與二師兄是否受刑。”

蓋聶道:“在下雖然不曾進入地牢深處,但蟄伏兩日,曾經看見有獄卒送進空白竹簡與竹筆。”

張良立即明白蓋聶的意思,他也感激蓋聶為了救人一聲不吭蟄伏牢獄的行為。只是此刻不便多說,他只道:“如此,我即可去聯絡前來協助的諸位。營救之事,全賴蓋先生牽頭了。”

蓋聶微微颔首:“我今日在地字三號房。隔日離開是自會留下記號。”

此刻諸人也是東躲西藏,蓋聶時常更換駐地自然是為了以策萬全。

“保重。”

張良在桌上留下幾枚銅錢,然後裝作趕路急急出了茶棚而去。

大隐或于山野之間,或隐于市,張良深谙此道。

七彎八拐的鹹陽陋巷之中,張良步履匆匆毫無停頓,在一座尋常低矮門戶前叩門。

門開之後,也是一張尋常婦人的臉,見他之後一邊嘟哝抱怨着:“他侄兒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再不回來恐怕城門就要宵禁了。”

似乎是尋常不過的一戶鹹陽百姓。

門掩上之後,張良并沒有卸去僞裝,內室走出三五人來,都是早年一直在鹹陽城裏設下據點的的弟子,其中老熟人自由庖丁。

張良行禮之後,道:“我今日已經見過蓋先生。按照先生的推測,我兩位師兄性命暫且無憂,只是免不了受了皮肉之苦。”

庖丁坐下來,他此刻還是化妝成一個胖胖的夥夫,只是外貌被易容過:“那接下來我們該怎麽做?”

張良看看衆人,負手道:“既然羅網想以我師兄為餌,将我等一網打盡,那我們也可以将計就計。”

桑海,墨家據點,發生了兩件大事。

一是昏迷數月的醫仙端木蓉終于醒來,二是高漸離與大鐵錘被道家人宗弟子送了回來。

蓋聶在昆吾尋來的碧血玉葉花雖然折斷,但是因為有赤練青麟火焰蛇蛇毒的輔佐,竟然使得玉葉花起死回生。

兩種必不可少的藥物中,始終缺少一味雪蒿生狼毒,端木蓉一時只能卧床,由雪女照料。

高漸離外傷漸愈,雪女來送藥的時候,看見他負手而立,望着海天一色的遠處。

短短數月,墨家遭逢巨變。

雪女想起當年巨子還在時,墨家人才濟濟在據點鬥嘴時的場景,莫名傷感。

高漸離回頭,接過藥:“阿雪,辛苦你了。”

在高漸離面前,雪女總算能不必故作輕松,她将藥碗親自放在高漸離手中:“你我之間,不必說這些,反倒見外。”高漸離回來的時候,不僅有外傷,內傷傷勢更是沉重。在沒人看見的地方,雪女偷偷哭了幾次。

高漸離問:“端木統領她,如何了?”

雪女露出擔心的表情:“蓉姐姐今天能坐起來了一小會兒呢,她每天看着大海,對她的身體恢複有好處。”端木蓉雖然從來沒有開口問過,但雪女知道她在擔心每一個人,包括,那個只身赴鹹陽的劍客。

低頭輕輕撫摸手中水寒劍,高漸離道:“如今墨家上上下下全靠雪女統領一人照料。”天下紛争,每個人的命運都身不由己,也不知道以後諸子百家的命運會如何。

雪女看了高漸離的背影,慢慢把臉靠在他的背上:“你是不是,又要離開?”

高漸離無言,他與雪女心意相同,已經無需過多解釋。

海風溫柔似手,拂開鬓邊碎發。

“你答應過我,要死也要死在一起的。”

“阿雪,我沒有忘記。”

“為什麽,這次我心裏會這樣不安。”

“……”

“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阿雪。”

風,也吹散了女子眼角淚痕。

“阿雪,我相信,總有天下再也沒有紛争的一天。”

作者有話要說:  莊叔:又去秦國?秦國就這麽好。

大叔:小莊,形勢逼人。

莊叔(冷靜咆哮):我不聽你解釋。

大叔:……等我回來再說。

莊叔:呵呵。

…………抓回來要虐一虐才行。

大家:贊成!

韓信是個有趣的人,這個人能做項羽的儀仗,體型和相貌應該相當好。他的确先投了項梁,項梁死了跟着項羽,然後又是劉邦,一直輾轉跳槽在找東家,到了劉邦這裏還是懷才不遇打算跳槽——事實證明适當跳槽有益,但是忠誠度太低的員工,在大蕭條裁人的時候很容易第一個搞的就是你。

話說,把驚鲵劍借給胖賜弑父的風險這麽大,為什麽不自己用右手用驚鲵劍殺爹呢(殺爹我暫時不評論,這個比墨家燕丹的邏輯更不可捉摸),這樣就沒有傻子會被套話,右手也是大衆手,不會被二叔大叔發現問題,不是更隐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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