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體寒

“恩,這句話的意思是,喝酒後反應變慢,手腳失調易出意外,最好別開車。”林康苑拿半文不白的話解釋,“而且雪後路滑,應當小心為上。”

她為自個點頭。

“不錯,到底是個大姑娘了,”索綽羅婉儀不适地撫撫胸口,放下鑰匙,笑吟吟道,“比以前懂得生活。”

林康苑謙虛低頭。

小洋樓的門被打開,周嬸買玫瑰糕回來了,喜道,“徐大奶奶也來了”

她認識索綽羅婉儀,吳公館和徐府一向相交頗密。

“對,”林康苑應聲,道,“周嬸,去準備晚飯吧,今晚吳黎和嫂嫂在這吃。”

“好、好。”周嬸放下玫瑰糕,進廚房去。

剩下三人便在客廳閑聊,邊就着玫瑰糕吃。

索綽羅婉儀道,“阿園,我既答應在你這用一頓飯,那你也要回報我,來徐府吃一頓才是。”

林康苑張了張口,沒立刻答應。

“是這樣,冬至日,徐府家宴,澤清、澤秀都要回來,吶,阿黎也會去。”索綽羅婉儀擡下巴示意了下,“你或許還不知,澤秀嫁與了駐軍團長楊啓明,當日他們夫妻二人會一同歸府。畢竟是澤秀的丈夫,你就不想見一見”

林康苑:她見了不滿意,他們還能離咋滴。

索綽羅婉儀繼續道,“阿黎與三妹夫交情甚篤,你現下便可以向阿黎打聽一下他的人品。”

林康苑轉頭看吳黎。

他坐在側面單人沙發上,沙發容下了他的人,卻沒容下氣勢,壓迫感撲面打來。吳黎言簡意赅,“膽大心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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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吳黎的眼光,”林康苑轉回身,“不用親自去看了。”

索綽羅婉儀抿嘴。

七年前,在林康苑離開上海時,徐府與林康苑之間有龌龊,大家心知肚明。今日,林康苑拒絕得如此幹脆,在意料之中。

“不過,去徐府參宴還是要的,只是不為了三姑爺。”林康苑眼角彎彎。反正她将入黃泉,無所畏懼。

索綽羅婉儀笑出了聲,“淘氣。不過,我邀你參宴,不是在為難你,相反,是為你好。徐家是大戶,與徐家相交,于你,會帶來諸多方便——”

林康苑笑而不語。

一側,吳黎低咳了聲,打斷索綽羅婉儀的話。他的聲音,夾雜的青年的純粹和成年的沉穩,獨具特點。

索綽羅婉儀立刻領悟,懊惱地點了點眉心,“确實,多說無益。阿園,你看,阿黎在為你抱不平呢。”

“我該感謝他。”林康苑捧哏,“來,我請你吃糕點。”她上身前傾,伸長胳膊遞出一塊玫瑰糕。

吳黎看着她,伸手接過。

接時,他的動作大張大合,整只手掌伸過來包住林康苑的手,主導地取過玫瑰糕。

他的拇指和食指交纏進林康苑手心,林康苑縮了下,玫瑰糕落到吳黎手上。

她收回手,擦着他的手指往回收,林康苑這時覺得,他的手真大。突然,她的手被一把抓住,有力地抓住。

玫瑰糕落到地上。

林康苑驚詫,看他。

“手怎麽這麽冰?”吳黎問。

“體、體寒。”林康苑答。

她能感受到吳黎手上脈搏的振動。

慢慢的,吳黎手中的溫度侵入林康苑的,她的手跟着暖起來。

吳黎眼神銳利,微眯起。

林康苑抽出手,雙手搓幾下,又放到暖爐上烤,避開吳黎的眼神。

“怎會,”索綽羅婉儀驚訝,“阿園,你以前不體寒的,不管何時都像個小火爐。”

林康苑對她解釋,“就是在上海的最後那年,受了寒,又沒及時醫治。”

索綽羅婉儀一頓,“原來如此。”

有事在上海的最後一年……這一年,發生了太多事,是橫亘在許多人心裏的傷口。

她低眸,不知想到了什麽。

因為這一番交談,到吃飯時,三人興致都不高。林康苑提議,把女兒紅喝了吧,不盡不歸。然後,索綽羅婉儀就喝醉了。

林康苑意外,“嫂嫂酒量并不高”

吳黎:“嗯。”

林康苑艱難地咽下口水。

她與吳黎一起送醉了的索綽羅婉儀回徐府。

此時,夜已漆黑。站在徐府門口,林康苑脫下真皮手套敲門。

一位年紀輕輕的聽差打開門,夜色深,看不清眉眼。他正待問敲門者何人,就看到了她身後站着的吳黎,立刻恭恭敬敬,“吳爺。”

吳黎微一颔首。

“你們大少奶奶在我那喝醉了,我送她回來。”林康苑解釋,“她在車上。”她指了指十步遠處的汽車。

聽差點頭,“好,我去叫人把大少奶奶扶進去。”

不一會兒,四五個女傭人出來了,向她道過謝,然後,其中一名壯婦直接抱起索綽羅婉儀。

林康苑看了看,不見徐府大少,于是抓着一個傭人問,“通知大少爺了嗎,怎麽不見他出來?”

傭人搖頭,“大少爺在劉姨娘屋裏,我們沒敢打擾。”說完,跟上衆人進府去了。

林康苑面色沉重,看來,那位姨娘确實不是善茬。

一邊,吳黎把索綽羅婉儀的車鑰匙交還給聽差,林康苑看着徐府的門重新關上,猛地想起,他們是開着索綽羅婉儀的車來的!

她擡頭問吳黎,“我們要……怎麽回去?”

“走路”吳黎道。

“呵,今晚月亮挺圓。”林康苑仰天苦笑,率先邁開步子。

今天十六,挂在天邊的月亮正好圓,輪廓散發着瑩瑩的光。

看,那月光,像不像她腦子進的水。

吳黎拉住她胳膊,“不必,把鑰匙再要過來就是了。”

他那樣做了,敲門,對聽差惜字如金,“車鑰匙。”

聽差不明白,也不敢問,把鑰匙重新交到吳黎手上。

“借用一日,明早還。”林康苑不忍見聽差一臉懵逼,好心地解釋。

兩人坐到車上,汽車發動。

街道上沒人,一切都靜悄悄的,只有發動機的“轟轟”聲。

“你冬至真的要去?”吳黎問。

“啊,”林康苑眨下眼,“當然,答應了的。”她看向吳黎,吳黎面色冷硬,唇緊抿着。

“徐澤清也在。”他道。

林康苑點點頭,側頭看車窗外,“徐二。”

她知道吳黎是什麽意思。徐府二少徐澤清是她這個角色的前未婚夫,只是後來林康苑父母雙亡,徐府破敗,徐府便悔了婚,她南下廣東回老家。

在書中,她這個角色由此陷入抑郁,一日,追着鴨子跳河死了,死狀清奇。

當時,林康苑遵守劇情回到廣東老家後,每每看見院子裏圈養的鴨子,想到她有一天會傻到追着那只禿毛的鴨子溺水死了,就陷入無言的沉默。

在外人看來,确實挺像得了抑郁症。

“他當然會在,而且,若是徐府每年冬至都辦席……”林康苑眼神帶上一絲悲憫,看向吳黎,內心道,比你去得多多了。

畢竟,吳黎英年早逝嘛。

“什麽”吳黎轉頭想聽清她後面的話,卻見林康苑眼中閃爍,以為是眼淚,“你在難過他——不值得。”

林康苑挑眉,該難過的是你啊小夥子。她将錯就錯,假裝楷淚,“徐府的人都不值得我難過,除了嫂嫂和澤秀。”

吳黎沉默地開着車,車個拐彎駛向另一條路,“你可以不去。如果是為了徐府的權勢人脈,我也可以給你。”

“不是為了這個。”林康苑搖頭,突然想到,以徐府的權勢,如果她惹怒了徐府,會不會暗中下手除掉她那她就可以早死早超生了。

可是,這樣做對她又一點好處都沒有,不為國不為家的。林康苑頗為糾結,她在徐府面前唯一的優勢,就是徐府愧對她,她可以嚣張一點了。

但她要怎麽利用這個優勢呢?

等等,她倏地轉頭,“你剛剛說,權勢人脈,你可以給我”

吳黎瞥她一眼,默認。

“那,我希望駐紮在東北的關東軍退出中國”她底氣不足道。

吳黎:“說實際的。”

林康苑乖巧坐正:“哦。”

果然,就算是大佬也沒有逆天改命的能力。

林康苑長嘆口氣,看淡世事般道,“那我一生富足,別無所求。”

吳黎:“……”

回到巨鹿路小洋樓,周嬸還沒睡,留了燈等他們。

送林康苑進門,吳黎正要離開,又轉身對周嬸道,“以後每日,都給林小姐炖一道補血的湯。”

周嬸點頭。

林康苑在一旁聽着,明白此舉是因為她的體虛。正打算道個謝,不想吳黎正看着她,兩人對視上。

“多謝挂懷。”她道。

吳黎低應一聲,擡步離開。

冬至日很快到來,在此期間,周嬸每頓都給她煲八珍烏雞湯、當歸排骨湯、紅棗生魚湯各種。

于是,在短短的十一天裏,她從廣東帶來的旗袍就穿不下了。

下午,林康苑龇牙咧嘴地系上旗袍的盤扣,覺得整個人被勒得喘不過氣來。

周嬸在一旁看着,頻頻點頭。她現在對林康苑很順服,因為她真的抽空回了一趟吳公館,跟她的老姐妹們談了好半天的心。

她道,“小姐,你看這樣穿着多顯身段啊,好看。”

林康苑穿上呢絨大衣,把旗袍包得一絲不漏,“他們是有透視眼麽,這樣都能看出我的身段。”

周嬸閉上嘴。

林康苑深吸一口氣,心想,衣服緊着緊着就習慣了,還能塑身。

她下樓等了會,收拾好禮物,大概兩點半時,小馬拉來一輛黃包車,送她去徐府參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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