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二人格
第二天，金導演果然要拍他的戲份了，還是那場，讓他在去圖書館的路上，從左走到右的。
林遇江努力照着成遠洋說的那麽走了，并且特地注意了所謂的燈光、鏡頭角度，神态動作，還有步履的節奏感。
“咔。”
金導演喊出了那個讓林遇江毛骨悚然的字眼。
她笑眯眯道：“不對，重來。”
林遇江都快崩潰了，到底哪裏不對，你他·媽的倒是說啊！
林遇江又試了幾遍，一直到後面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對了。
當聽到金導演那溫柔的女聲再一次喊道“各部門準備，第三場，第八次！”
林遇江更緊張了，腦子裏一片空白。
他幾乎是僵硬地走到了自己的站位上，感覺渾身血液尖叫着倒流奔湧。
他手腳發涼，悲哀痛苦地想為什麽他要做這個演員？他日子就不能簡單一點？
他只想好好考個公務員啊。明明這會他的競争對手都在翻行測書，背申論模板了，他卻要在這裏陪這個死活不教他錯在哪兒的老女人一遍又一遍重複這個戲！
為什麽別人穿越都可以靠着系統和原主身份稱王稱霸，他的系統卻是個把人往世界裏一扔就屁事不管的沒用東西？
絕望的腦子裏此時突然閃過一道光，他大腦中像溺水的人求救一般大喊着，系統！系統你在嗎？！！垃圾系統！！
毫無回應。
林遇江甚至不講道理地惱怒起了身體的原主江泓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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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泓澄！！！江泓澄你那麽會演戲，你把你的天賦給一點點給我啊！！！為什麽要讓我代替你啊？這特麽不是你的身體嗎？！
江泓澄似乎睡了很長很長的一個覺。
當他睜開眼時，突然發現自己站在不知道是哪個劇的開拍現場，腦子裏有些懵。
身邊的人都很陌生，氣氛都有些僵硬，鏡頭後屬于導演的那個位置的女人表情更是有些憋火。
江泓澄像發夢一樣，整個人恍恍惚惚和不明狀況，分不清這是夢還是現實。但他很快就找回狀态，迅速處理了眼前狀況，舉手向導演示意并道歉：“對不起，我有些不舒服，先到旁邊休息一會可以嗎？”
金導演無奈地同意了，她也不知道江泓澄到底是怎麽了。整個劇組花費裏最大頭就是他的戲酬。
這電影本來拍的就是一場救贖，而正好前段時間就發生了類似的事件，當事人江泓澄正好又是個演員，演技也不錯，所以制片人和她商量着，找江泓澄來拍，想借江泓澄的熱度，正好江泓澄洗白當頭也需要轉變形象，價格便宜。
制片人看中的是江泓澄的熱度和便宜，但她看中的是江泓澄的演技。
因為浏覽過江泓澄以前的作品，看得出演技足夠娴熟，她才同意定下江泓澄的。
誰知道如今這江泓澄就像故意搗亂似的，連基本走位都會出錯。
江泓澄在衆人的小聲議論聲中，向一旁他的經紀人張志走了過去。
張志在旁邊把剛剛一切都看在了眼裏，見他走過來就問：“你這到底是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江泓澄搖搖頭，從助理手裏接過臺詞本，發現是從來沒見過的劇本，被扭擰地皺皺的。
他不由得皺了皺眉頭，看了一眼陌生的女助理，然後低頭将劇本翻開來看。就見上面不知道誰還用熒光筆劃出了自己的臺詞，還記了不少潦草的筆記。
字像個男人的。注明的，都是些幼稚到有些可笑的表情動作和走位的小竅門。
江泓澄不顧女助理奇怪的目光，問了下拍的是第幾場次，然後飛快翻看了一遍劇本，将馬上要演的這一場戲的臺詞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輕松而迅速地背了下來。
臺詞念起來非常順口，就像在嘴裏念過百八十遍一般。手機裏也已經下載了原著小說。
江泓澄将小說拉着進度條，大致地看了一下。
且不由這是夢是現實，先将這場戲演了。
男主角許真是計算機學院的大二學生，他穿着白藍相間的T恤，下身卡其色及膝褲子，肩上斜挎着包，手裏拎着本計算機方面的書走去圖書館，腳步有些匆匆。因為現在上午九點半，天氣正是最熱的時候，他頭微微低着，避開陽光。他的皮膚是很白皙的，所以是不喜歡呆在室外、更不喜歡在太陽底下暴曬的那種。
當行色匆匆的他，被在大學校園裏迷路的女主角黃依言追上來輕輕拍了拍肩膀後，回過頭見到是一個打着太陽傘，額頭微微沁出汗的陌生女生。
微微一訝，骨子裏的涵養讓他立即禮貌地綻開了一個溫柔的清淺笑容。天上燦陽高照，日光明亮，他的背後就是矗立的圖書館。
這一刻，他們就像一起約去圖書館，眼前的男生等待她已久終于将心上人等來。
飾演黃依言的盧雨霏突然理解了，為什麽女主角會對一個第一次看見的陌生學長大膽告白。她眼底裏情愫翻湧，耳尖和臉頰上也未受控制地就已逐漸染上薄紅。
許真關切地問她遇到什麽麻煩了嗎？
黃依言有些羞窘地垂頭，借着攏發的動作偷偷揩去額頭的汗，掌心蹭過臉蛋，眼皮卻擡起來一眼不錯的瞟着他，她紅着臉地說自己迷路了，希望學長能帶自己走出校門。
江泓澄笑了，輕聲說道：“跟我來吧。”
“CUT！”
這場過了！金導演立即讓人準備下一場。
黃依言要把傘給許真合撐，許真很自然地向黃依言要了太陽傘，幫她撐起很恰好地遮過太陽。日光如燦金的紗霧一般籠罩下來。被刻意挑選過的淺綠色女式太陽傘遮出一片淺淡的陰影，投在走在校園大道的兩個人身上，兩邊是碧綠的樹木花壇，光影對比很漂亮。
……
江泓澄的狀态很好，昨天的他連續NG還老犯低級錯誤讓大家大脫眼鏡，今天又猶如脫胎換骨，出色的表現讓衆人又再次看得連連掉眼鏡。
他整個人就像戲中男主角活生生從故事裏走出來一樣，能把女主看得臉紅，将對戲的人迅速帶入戲中。只要別人不出差錯，通通一條過。
就一個上午，居然順順利利地連拍了好幾場，金導演後來激動得喊“Cut”的聲音都高了幾個調。
中午的時候，江泓澄從助理手裏接過盒飯和手機，一看日期時間，才發現距他自戕那日竟然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
當初他被巨大的痛苦和潮水般低落所包裹禁锢，加之難以忍受的頭疼，打開煤氣選擇自殺以求得逃離解脫，這明明對他來說應該是昨天發生的事，如今回想起來似乎又隔得很遠。
中間發生了什麽？張志的态度發生轉變，他還在片場拍戲，這一個多月來的記憶缺失，他這是失憶了？
江泓澄拿出手機翻了一下微博，驚訝甚至可稱驚恐地發現，他這一個多月來做的事還不少。
簡直就像是再也不顧顏面形象，發了瘋一樣，在微博發表揭穿自己醜陋的身世，還以一種極為輕蔑的難聽語氣諷刺往自己身上潑髒水的齊小曼；在高校發表頗為憤青、極為不謹慎的公開言論勸下自殺學生，還去了公考培訓班報名考試似乎要轉行做公務員，但轉眼又上了綜藝，結果被節目組的人在大屏幕上發出公考老師朋友圈裏拍下的江泓澄報名登記說說截圖，面對節目組主持有些刁難的诘問時，一臉無辜又好奇地大言不慚問“這和電影無關吧？”
想到什麽，江泓澄點開微信翻了一下，看見季雪嶺和華钰依然好好地躺在黑名單裏，他才放心退出了微信。
再一次戳開了綜藝裏的剪輯視頻。
裏面的自己，像一只渾身精力急着散發的狗崽一樣積極地參與游戲當中，在獲勝之後幾乎要蹦起來，強忍着控制自己只踮了踮腳，臉上收不住的笑容。
江泓澄看得發愣，他從未在自己臉上看到過如此燦爛又明亮的笑容，滿滿的□□點陽光和蓬勃的少年朝氣，躊躇滿志，無畏黑暗。
他注視着視頻裏的這個陌生異樣的自己，心情十分複雜。
可怕嗎？可怕。可是這樣的自己，也正是他向往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羨慕這種毫無陰影、每個角度都縱情洋溢着燃燒不完的光和熱，讓所有人都喜歡的太陽。
而他自己，就像天上那只月亮，永遠是冷的，即使盡力發光照耀，也是假光，靠近了會發現其渾身坑坑窪窪，背面更是永遠見不得人的黑暗。
“泓澄，看什麽呢？飯要冷了，”張志走過來，看到江泓澄飯都沒吃，一心拿着手機看自己的綜藝節目，湊近低聲勸道，“你下次上節目組，不想回答就笑一笑也行啊，總說和電影無關。幸好找水軍給你刷了耿直人設。”
江泓澄擡頭看了張志一眼，手指點着手機直接退出微博登錄，畢竟他并不是很喜歡玩微博的人。
但是就在不小心戳到賬號管理界面時，突然發現他這臺手機微博app裏還有另外一個微博賬號，名叫“我叫林遇江”。
點進去看發現，這個賬號居然加入了他的粉絲群。而主頁發的微博有一百多條，全是轉發的關于公務員考試的熱點和技巧，以及公考超話打卡。最早的一條微博是一個多月前發的。
張志見到江泓澄那個冷淡的眼神，不知道為什麽又有一種從前的江泓澄回來了的感覺，不，或者說，從今天被導演喊過的那一場戲，他屬于娛樂圈、屬于電影的狀态就已經回來了。
他對于這個回複了狀态的江泓澄有點畏，只又說了句片場馬上要開拍了，注意點時間。
江泓澄拿着飯盒快速扒了幾口飯，在導演喊人集合做準備的時候，慢慢踱步朝着拍攝棚走去。
“我叫林遇江”。
和自己迥然不同的自己，特意在他的手機上留下痕跡，還取出這樣的微博名，強烈地彰顯自己本我的存在……
江泓澄之前在《春生》電影裏為了演繹那個精神分·裂的藝術家，看了不少和精神分·裂、人格分·裂有關的書。如今這樣的情況，讓他不得不懷疑是第二人格冒出來了。
居然壓力大到人格分·裂，不會吧？他心裏苦笑自嘲。
平常人面對人格分·裂，身體裏突然有另外一個人時不時占據自己的身體、資源，會感到抵觸。
江泓澄以為自己也是，但是或許是抑郁症讓他頗是自暴自棄，或許是生活死如一灘泥潭的原因，他又覺得此事叫他有幾分好奇，甚至想更多地了解那個人格。
何況，那樣燦爛的人格，從來對他的吸引力都是讓他無法抵抗的。
在下了片場，坐保姆車回酒店時，江泓澄懷着對另一個人格的探索欲，不禁又打開手機，把那個人格的視頻和相關的記錄痕跡，包括聊天對話，都找出來看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