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裏寒涼,天子作畫的時候,又刻意讓宮人斷了地龍,只在他自己腳邊放了炭火。

喬玄上半身什麽衣服都沒有,看着在炭盆邊上取暖,還裹着厚厚的衣物的太子,越看心中越發覺得冷。

喬玄便是身子骨強健,裸着身子在寒風中吹了一個時辰,還一動不動,先前全靠頑強的意志力撐着,驟然一放松,自然要倒。

當然,這也有喬青把他氣得狠了的緣故,換做平常時候,他也不見得這麽虛弱。

喬玄倒下去之後,看起來是昏迷不醒,實際上還有一點意識,只是他的眼皮子就像是有兩座大山壓着,死死的黏在一起,怎麽都睜不開。

喬玄感覺自己臉頰發燙,四肢無力,應當是吹了冷風導致的發熱。

那年輕天子譏諷他過後,又差人道:“去請高大夫過來。”

喬玄對高大夫有點印象,那是在喬青年幼時候就給他看病的大夫,一家人都捏在太子一脈手裏,對原本的田皇後和太子可以說是忠心耿耿。

太子興許是趁機想要讓高大夫給自己下點毒,喬玄昏昏沉沉的想。

他嘗試着動了動自己的手指,想要拒絕這個提議,偏偏這點幅度和沒有動一樣,根本沒人注意,宮人們吵吵嚷嚷的,鬧得喬玄腦袋嗡嗡作響。

宮女們沒有注意到,喬青注意到了,她估摸着這位太傅還有些意識,本來想做個甩手掌櫃,回去睡覺,這個時候又起了興致。

她勒令宮人散開:“你們別圍着他,都給朕讓開來,朕有法子救太傅。”

宮人們相當識趣,一瞬間便四散開來。天子的語氣一本正經,可喬玄不知道為什麽,又生出來一種十分不詳的預感。

先前兩個人隔得遠,現在湊得近了,喬玄便嗅到了天子身上清淡的香氣。

是東宮常點的一種安神的熏香,今日殿中也有點,喬玄自己在殿中待了一個多時辰,身上也沾上了這種味道。

除了熏香,還有一縷縷化不開的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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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常病,身上似乎總萦繞着這種略顯苦澀的藥香。

藥味越發濃郁了,因為年輕的天子靠得越來越近,她直直地壓下上半身,找準了地方,然後又直起身子,狠準快地在喬玄的人中重重掐了一把。

喬玄直接痛得坐起來了,他的眼睛因為疼痛直接飙出了淚花,淚眼朦胧中,看見那年輕天子神情自然地收回手來,還朝一旁的小太監說:“看吧,太傅沒什麽大礙,這不一下就清醒了。”

這殿裏的宮女和太監便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天子,那叫李吉的太監張開就是一連串誇贊吹捧。

他可去你的吧,喬玄心裏有一百句髒話想罵!

喬青臉上得意,嘴上卻說:“沒什麽大不了的,朕這便是久病成良醫。”

李吉立馬和唱戲似的,瞬間就抹起了眼淚:“陛下這些年不容易,以後有真龍庇佑,定然會越來越好的。”

她們主仆兩個是好了,喬玄卻是不好了,在坐起來之後,又被氣得直直的倒了下去。

這次沒有人攙着他,他的腦袋直接撞在地上,發出像拍西瓜一樣清脆的響聲。

在徹底陷入黑暗之前,喬玄聽到宮女的驚叫聲:“太傅大人又昏過去了!”

這可是齊國出了名的聰明腦瓜子,要是摔壞了多可惜啊。

相對之下,年輕天子的聲音就要理智許多,也冷漠許多:“不礙事,死不了。”

要是摔成了個傻的,也少了個人同她作對。

羞辱了一頓喬玄後,喬青并沒有對他再做什麽過分的事情。

她請高大夫過來,也是因為他常年替原太子看這種受風寒的小毛小病,藥童熟練地撬開喬玄的嘴巴,然後把苦澀的藥物被灌進他的口中。

年輕人身子骨結實,發了一夜的汗,次日起來就差不多了退了熱。

喬玄醒來的時候,在身邊侍候他的還是府裏的書童司畫。

是他昨夜燒糊塗了,做了個噩夢,還是喬青良心發現,把他送回了府上。

對方捧了杯溫水上來,喬玄坐直了上半身,接過來自己喝了。

“公子熱已經退了,看起來是大好了。”

喬玄這才注意到,他并沒有回去,周圍的擺設俨然是宮裏的,屋子裏還點了熏香,和昨日太子殿內嗅到的是一個味道。

見喬玄臉色不虞,司畫說:“昨日公子受了寒,發了高熱,陛下也不敢妄動,請了太醫照顧,怕喬府多想,又請府上的人入宮照顧。”

他并不知道昨日的場景,殿內都是天子的人,是非黑白,那還不是靠天子一張嘴。

司畫檢查過了,自家公子身上并沒有任何傷痕,他還偷偷把過脈,的确是受了風寒,加上心氣郁結。

曾經的天子對上自家郎君,從來都是受氣的分,他是真真想不到,天子做了什麽事情能夠氣到自家主子。

前後一推斷,對天子的話便信了七分。

見自家郎君臉有郁色,他只當是換了新主,公子不得志。倒替喬青說起好話來:“天子待郎君甚是關切,清晨要忙公務,還來看了郎君,還替郎君侍疾。以郎君的才學,天子自然不會薄待您。”

說是侍疾,喬青也就是裝模作樣的給換了個毛巾。

當然,毛巾是溫熱的,水和新的毛巾都是備好的,喬青就擰一下拿一下放一下,順帶淨了淨手,半分鐘都不要的事情,在司畫跟前做足了戲份。

天子之尊,做這樣宮人才做的事情,可不是萬分重視他家公子嘛。

喬玄看了眼自己的書童,表情有些恹恹,他平日裏還覺得司畫聰明伶俐,沒成想是個傻子。

他昨夜裏燒得厲害,可是隐約天子在那裏絮絮叨叨,說是要把他燒成個大傻子,不聽話的臣子,還不如草包美人呢,好歹臉能看。

他從不知道,天子這般聒噪。

罷了,喬玄從昨夜回憶中回過神:“向陛下告假,回府。”

皇帝這麽既然把他折騰病了,他正好以此為借口,直接避開她的登基大典。

“對了,陛下還說,這是她贈給您的,吩咐過了我們不能拆,我就沒敢拆。”

喬玄接過那長方形的錦盒,打開一看,裏頭赫然是天子昨日畫的美人圖。

他的神情更陰沉了,司畫觀他神情,探頭看盒子,只看到畫卷的一角:“這畫可有什麽問題?”

他話音未落,還沒來得及窺見畫卷全貌,自家郎君便啪得一聲關上了錦盒:“沒什麽問題。”

天子所賜之物,自然不能随意損毀,不讓又讓那狡詐如狐,手段下流的天子拿住話柄。

等喬玄回了府,那副豔俗至極的畫卷便被丢在了書架的最上層,拿了塊軟布蓋着,注定要一輩子被束之高閣,終身見不到天日。

昨日同他下棋的僧人這才打着哈欠起來。

聽聞喬玄病了,他嘴上幸災樂禍:“喬郎生得好看,便是這般,也有弱柳扶風姿态,讓人甚是憐惜。”

嘴上貧了兩句,他還是極其關心喬玄,扣住了後者的手腕,替對方把了脈,搖搖頭:“無礙,休養幾日便能大好。”

喬玄愣了一下,喬青本有大好機會對他下手,結果他只是嘴上說說,竟是什麽都沒做嗎。

喬青打了個噴嚏,又擰着眉,先喝了一大碗黑漆漆的藥物,又喝了一口暖身的姜茶。

齊朝重文輕武,比起那種滿身肌肉的武将,貴女們普遍喜好氣質儒雅的白面書生。

京城那些貴公子裏,也有一些貌若好女的,喬青的眉形是按照男子的儀修的,她又走慣了快速利落的大步,不管是原主還是她,在儀态上都和那些嬌弱的女子很大不同。

她的喉結是特制的,一直緊緊貼在脖子上,就算仔細看,也絕對看不出半點貓膩。

至于下半身,不被扒光了褲子,外人也看不出她是女人。

原本的藥物比較兇,喬青喝了七八年,身子損害得厲害。

當初田皇後想的只是讓女兒不要暴露,也沒料到她能坐上這個皇位,處境還這麽兇險。

“高太醫,有勞你把這藥物調得溫和些。”

藥還是要吃的,只是藥性不能再這麽重。

她對談情說愛是沒什麽興趣,可是有的生不願生,和沒得生那是兩碼事。

她現在還年輕,随便可以搪塞了朝臣等到十年之後,還是要有自己的子嗣更好一點。

“是。”

喬青擦了擦嘴,等高太醫退下去了,她又開始埋頭寫诏令。

先帝的棺椁再不下葬都要臭了,禮部給了确定的時間,把那些妃子都送走之後,她明日就要葬下先帝棺椁。

現在她已然以天子身份上朝,等到半月之後,禮部籌備妥當,補上登基大典。

借着自己登基之事,召那位在邊疆駐守的年輕将才回來。

記憶裏的那個小将軍,同還是太子的原主有些舊怨,不過主要是因為對方是個憨憨,性子莽直,經常不按常理出牌。

但記憶裏,對方世代忠良,是忠君愛國之人。

只要讓對方認可,她或許能快些掌控軍權。

像喬玄這種心眼多得和篩子一樣的人一個就夠了,但願這位将才是真的鐵憨憨。

她喜歡傻點的臣子,比較容易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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