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阿梅拿起空托盤走出房間,關門的時候看見良姜又喝了小半杯酒。紅色玻璃杯上凸起的波點折射光線,杯中的酒釀像滲入了什麽似的。

阿梅放心了,往另一邊的房間走去。

“太太?”

“梅?等一等。”房間裏的人聲音有些沙啞。

幾分鐘之後,門開了一條縫,裴繁縷攏着睡衣的領子,清了清嗓子說:“什麽事?”

阿梅低眉順目道:“姜哥請太太過去。”

裴繁縷蹙眉說:“這麽晚了……我頭痛,你告訴他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頭痛?”阿梅關切地說,“剛才給您拿的藥沒有吃嗎?”

“吃了,好像沒什麽用。可能是這幾天太累了。”

阿梅吞咽唾沫,很是為難地說:“我去告訴姜哥,太太身體不适……”

“不用。”裴繁縷呼出一口氣,“我馬上就去。宅子裏人多耳雜,不要讓別人知道我這麽晚和他單獨見面,免得傳出閑話。”

“太太放心。”

在回廊的長椅上打瞌睡的女傭,提燈候在樓梯邊的仆人,紛紛被阿梅遣散。宅邸門口還有兩位站崗的馬仔,阿梅遠遠瞧了他們一眼,認為還是不要驚動他們的好,轉身上樓,再次來到良姜的房間外。

裴繁縷已換了衣裳,走來輕聲吩咐說:“以防萬一,你留在這裏。”

阿梅點頭應下,隔着房門對裏面的人說:“太太來了。”

不等回應,裴繁縷打開門走了進去。

阿梅垂着頭,将門合攏。忽然有種全部力量耗盡的感覺,她靠着牆緩緩蹲了下來,低聲呢喃,仿佛在求神佛饒恕。

“什麽事?”裴繁縷在案幾前站定,雖是俯視的姿态,眼神卻很有些警惕。

良姜放下酒杯,擡頭看過去,不知是逆光的緣故還是別的什麽,只覺有些炫目,過了幾秒才看清她。他定了定神,說:“太太,明天就要見佛爺了,在這之前我們需要商談一番吧。”

“商談什麽,難不成你要告訴佛爺昨晚的事?不止我,阮決明也‘請’你敘話了吧。”

良姜擡手,示意她坐下,“既然你這樣直接,我就不拐彎抹角了。別看我們喊打喊殺,野蠻得很,做事也需要章程,單憑印章、機要,沒人肯聽你指揮。”

“我說了,”裴繁縷握緊手,坐了下來,“主事的人還是你,我只要百分之三十的份額,你同意的話,良叔那邊我會為你說話……”

良姜打斷她說:“不必你說,良叔自然會舉薦我暫代大少爺的位子,何況,良叔會聽你說話?”

裴繁縷一頓,壓低聲咬牙切齒地說:“你不要不識好歹,你同阮忍冬搞些什麽,我全部都知道!那個房間……那個房間,你們亂搞!”

良姜的神情倏地變得陰骘,“閉嘴!”

裴繁縷得意地笑了一下,“佛爺要是知道了會怎麽想?良姜,你想清楚,現在不是我必須要求你,我已經不再……”

良姜聽着聽着,耳朵如進了水,聽不太清了。他無暇分辨她話裏的“現在”是何意,捏着額角說:“你給我吃了什麽?”

“少裝了,我警告你——”裴繁縷話未說完,就見良姜站了起來,越過案幾攥住她的衣領。

下一秒,他整個人跌了下來,又勉強撐起來,手腳并用地繞過案幾爬過來。

裴繁縷着實被吓了一跳,手撐着地往後挪,驚慌卻不能大聲說話,只得一遍又一遍問:“你怎麽了?”

良姜頭昏腦脹,不止是頭腦,他覺得自己整個身體都在膨脹,像落入水中的海綿,無限下沉。他在虛幻的視線裏抓住白皙的腳踝,另一只手捂着胸口,極力克制地說:“你到底給我吃了什麽?”

“我什麽,我什麽都沒有。”裴繁縷慌張不已,想退後,想站起來,可使不上勁。

她眼看着自己被他禁锢在身下,精神愈發渙散。忽然,她瞥見了他綁在腰間的牛皮刀鞘,用盡最大氣力将其抽了出來。

良姜瞬間就反應過來,捏住她的手腕,喘着氣說:“你竟然用這種辦法,瑪卡?磷酸……?哪裏來的?”

裴繁縷說不出話來,只感覺到裙擺被撩了起來。迷迷糊糊之中,她想起了之前吃的止頭痛的藥丸。

“M……”名字還沒有說完,她昏了過去。

良姜已無法去管她說了什麽,狀态如何,在藥物作用下,他渴望任何貼合的快感。

窗口躍入一道身影。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房門打開。

阿梅急忙擡頭,“你……”

門後的人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輕聲說:“天亮之前。”

阿梅點點頭,想要往門裏瞧,卻被嚴厲的眼神瞪了回去。她轉身往樓下的宿舍走去,如往常一般。若有人迎面撞見,不難發現她眼裏噙着淚。

有什麽辦法呢,迫不得已,她想。

洗牌聲嘩啦啦作響,吊燈懸在上方,映照着煙霧之中的四雙手。

指甲修剪整齊未染色的手離開麻将牌,從鐵盒裏抽出一支煙。

手指骨節分明的手随之拾起打火機遞過去,手的主人含着笑意說:“裴小姐煙瘾不小。”

裴辛夷接過打火機,一邊點燃煙,一邊睨着他說:“南星還不回來啊?”

阮決明笑了一聲,“你不說我都忘了,阿星要是在,我也不會輸這麽多啦。”

阮法夏疊好面前的牌塔,往門外看了看,說:“阿星不會是故意躲着不出來吧?”

裴懷良将骰子一丢,說:“懶屎懶尿,他還有得學!”

裴辛夷以夾着煙的手去摸牌,随意道:“細佬不會做事,當然是大佬的錯,良叔是罵阮生?”

裴懷良瞥她一眼,“欸”了一聲,“我哪敢說刀哥的不是。還有你,阮生阮生,入鄉随俗啦,叫刀哥。”

裴辛夷擡眉,輕輕軟軟地喚了一聲,“刀哥。”

阮決明只看着桌上的牌,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似乎想了想,他又說:“其實何必見外,裴小姐不如叫我‘明’咯。”

阮法夏半掩着唇,用越南話說:“二哥,我還是頭一次聽你這樣對女孩子講話,你是不是對裴小姐有感覺?”

阮決明打出手裏的牌,再去看她,“不禮貌,客人在這裏,怎麽可以‘打啞謎’。”

“嘁,還以為二哥只喜歡十七八歲的女孩。”阮法夏稍稍傾身,換了白話說,“裴小姐一點越南話也不懂?”

裴辛夷捏着大拇指與食指,微眯起眼睛,笑說:“少少。”

“喔?”

“你剛才講乜嘢?”

“你問二哥咯。”

裴辛夷作出好奇的模樣,偏過去看右邊的人,“你們講了乜啊?”

阮決明頭也不擡地說:“夏妹誇你好靓。”

“唔該……”

話未說完,阮法夏笑道:“等你好久!”

所有人都看向後門。南星走進來,撓了撓眉毛說:“一身輕!夏妹,你輸了幾多?”

“誰說我就是輸?”阮法夏揚眉,又小聲說,“二哥比我輸得還多。”

裴辛夷不着痕跡地打量他的衣衫與鞋子,收回視線到牌桌上,打出一張牌,說:“看來今晚我做‘丁’?”

南星似乎僵了一下,雙手負在身後走到阮法夏旁邊,掃了一眼牌面,揮手道:“我來我來。”

阮法夏讓位給他,伸了個懶腰,走到牆壁的琴箱式黃梨木櫃子前,挑選一張唱片放在唱機上,朗聲道:“聽歌咯。”

唱針壓下,滋雜聲過後,輕快曲調響起。

“Sunny,yesterday my heart was filled with rain.Sunny,you□□iled at me and really eased the pain……”

七十年代末的流行音樂《Sunny》,人人耳熟能詳。

裴辛夷摸了摸鼻梁,專注在自己的牌上。

阮決明随音樂輕微地晃動,忽地湊近她,眼裏似有詫異,“裴小姐,不喜歡這首歌?”

裴辛夷睇了他一眼,想作出風輕雲淡的樣子都沒法,以極輕的聲音說:“我喜不喜歡,你不知?”

阮決明哼笑一聲,坐正了繼續打牌。

大概不滿意這張唱片,阮法夏換了另一張碟,這次是八十年代音樂。

女聲唱道:“忘掉你誰能接受,如今放手無言退後,仍得強裝面貌鎮定,來避免共抱頭痛哭難放手。凝望你含情眼眸,如今記起情懷已舊,流水記憶淡淡過後,心再沒有恨愁……”

陳百強與林珊珊對唱的經典請歌《再見Puppy Love》。(再見初戀)

裴辛夷抽出一張牌,又緩緩放下。

裴懷良不滿道:“搞乜啊?快點啦。”

裴辛夷出牌再摸牌,挑起唇角說:“自摸,胡了。”

“老六好犀利,阿叔都比不過。”裴懷良嘆氣,敲着煙鬥說,“不如休息一陣?有音樂怎可以不跳舞?”

阮法夏聞聲回頭,招手說:“好啊好啊,好久冇同良叔跳舞,不知良叔還是不是以前那樣犀利?”

“試了便知。”裴懷良迎上去,擡起她的手掌,劃出半圈舞步。

阮法夏笑得不能自己,手搭在他背後,随之搖擺。

南星看了看牌桌旁的手推車,上面的茶壺近乎見底。不用大哥吩咐,他識趣地起身,喚來候在周圍的傭人,命人拿酒與小食過來。

牌桌上就餘下二人,裴辛夷心不在焉地清點自己的籌碼,察覺到旁人的視線一直沒有挪開,擡眸說:“怎麽,阮生想跳舞?”

手在半空挽了一圈,掌心攤開,阮決明注視着她說:“不知我能有冇這個榮幸,請裴小姐跳支舞?”

裴辛夷當真猶豫了半秒,放棄了什麽似地把手搭在他掌心,“好啊。”

一剎那靠近,他牽着她站起來,另一只手攬上她後腰。

呼吸交纏,聽不見樂聲,還聽得見什麽呢?

彼此的脈搏無所遁形,仿佛落入留聲機的箱盒,嘈嘈切切淨是轟鳴。

裴辛夷随阮決明挪劃舞步,轉到遠處,又被拉近。一圈一圈,地板上的菱形化了花兒,燈光融成斑斑點點,幻境一般,她找不到自己。

他呢,他是誰?

“阿魏,幫我。”

軟語呢喃,要教人沉迷,陷入。

長辮的發稍有一搭沒一搭地拂過他的手背,他握着她的腰握得更緊。

裴辛夷靠在他肩上,放任自己說出撒嬌的語調,“好不好?”

“怎麽幫?”阮決明亦放任自己,手往下,往下,撫過腰部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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