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屋外烈日炎炎,陽光亮得像要灼傷人眼,周遭蟬聲鳴了,嘈雜的聲響湊在一起,令人耳邊嗡嗡作響。斑駁竹影,婆娑光斑,簌簌飄下幾片竹葉。
這樣美好,這樣聒噪。
葉修方伸手捏住飄落的竹葉,形如枯槁的手顫巍巍舉到面前。透過枯黃的殘葉,他仿佛看見了,天光下,一身灰白布衣的葉南瑞端着柄楠木油紙傘,沖他揚起淺淺的笑。
發黑膚白,不似活人。
是了,他早就不在人世。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他瀕死前的滿腔心事卻不曉得要說給誰聽。他微微閉眼,像是自言自語:“我有個哥哥,名為葉南瑞,死在五十年前,于湘江河中,滾滾江流淹沒他的屍骸……”
一生之中,總歸有些讓人動容流涕的往事與記憶,而葉修方所記之事,皆是些慘淡凄苦的過去。世人也不知,陰司死魂大多眷戀人世或永困枉死城,是因他們只記生前痛苦又深刻的記憶,喝不得孟婆湯,無法解脫入輪回。
要論何事讓葉修方郁結于心,還得理理清楚他們兄弟二人的事,将一切原委倒退個五十年說起。
約莫是大遼承德國君去世的那年,一偏僻小鎮的葉氏夫婦一舉得男,還是對罕見的雙生子。
只是,這二人非足月而生,先一步冒出頭的兄長自幼體弱多病,而于胎中汲取兄長養分的弟弟,卻幸得體健安康。雖為雙生子,兩兄弟卻半點兒不相像,連性子也天差地別,哥哥安靜文雅,弟弟活潑好動。
自古以來,但凡大小,父母便有偏心一方,兄長葉南瑞長得清秀,又孝順,葉氏夫婦對他愛惜有加,對不時搗亂堵心的葉修方則嚴加管教。
奈何生逢亂世,好景不長,城中百年難遇地爆發瘟疫,葉氏夫婦丢下幼子皆染病去世,年僅八歲的葉南瑞帶着弟弟遠走他鄉,颠沛流離兩三年,才被一好心傘匠收留,在最北邊的小鎮安頓。
傘匠為了二人有一技之長,根據二人性格将制傘之法分相授受。
春花冬雪夏蟬秋葉,一晃經年,兩人很快長成了弱冠的翩翩少年。傘匠為尋找更好的制傘之法,離開故鄉周游各國。葉南瑞和葉修方依他吩咐留在竹屋,制傘為生。
兄長如父,兄長葉南瑞待自己弟弟極好,但那好中卻摻雜那麽一丁點兒難以啓齒的少年心思。
兩人流離失所時,是沒空閑傷風悲秋的,然今時不同往日,日子有滋有味後,就有點無聊了。遂,葉修方把父母偏心那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時常抖出來,不順心就愛捋出來攪一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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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臘月十八,是兩人的生辰。
葉南瑞去街頭的酒家那裏買一壺青稞酒同一只肥得流油的燒雞,回家又燒了兩碟素菜,算作慶祝兩人的生辰。
夜裏,飄着小雪。
兩人在屋檐下搭了個茶幾,溫酒吃菜,有幾分悠閑自在。
葉修方一直不大喜歡自己的孿生兄長,認為他一身清冷孤高的氣派很作,這年頭連饅頭都快吃不起,高冷給誰看,又不是貴胄,吃個飯還雅致的要溫酒。
對此,葉南瑞卻很樂意,倒了杯遞到葉修方手裏,一雙大眼彎成月牙,“修方,喝一杯暖暖身。”
葉修方喝罷,見葉南瑞眯眼笑的像朵花,覺得自己得說點啥。一杯熱酒下肚,确确有幾句豪言壯語要借此吐露一番。
“哥,來年咱們要賣更多傘,攢錢蓋大房子,再給你相個好媳婦兒——”
酒盞落地,啪響一聲,堵得葉修方把嗓子眼的後半句話給咽回肚子。
葉南瑞瞬息愣神後拿布包起地上碎成渣的酒盞,如舊笑了笑,說:“手滑,別在意,你接着吃。”
扯下一只雞腿,葉修方張口就咬,沒到嘴邊,一眼瞧到葉南瑞看他,心裏覺得不大好,手一轉,雞腿落進葉南瑞的瓷碗裏。
對于這突來的驚喜,葉南瑞有點手足無措,用粗布抹了抹手,激動地拿起來,又看了看吃着另只雞腿的葉修方,忍不住低頭,偷偷笑了。
葉南瑞覺得弟弟終于不讨厭自己,如今,兩個人該能好好過日子了。但凡人一高興起來,就顯得分不清孰輕孰重。
而葉南瑞高興起來更不得了,等葉修方啃完半邊燒雞擡頭去看他,他已經就着酒壺喝了一大半,整個人站起來,跟踩在雲端似的,左右搖擺,恨不得當即對人載歌載舞。
葉修方勉強奪過酒壺,他發髻都被葉南瑞抓亂了。兩個人扯着酒壺搶來搶去,淋了滿身沙雪。
此時化水滾進衣領,半挂在葉修方肩膀的葉南瑞,打了個冷戰,頓時酒醒三分。他直愣愣盯着葉修方發神,半晌,才迷迷糊糊開口問:“修方,你怎麽變成了兩個。”
“……”
作者有話要說: 我是存稿君,大大們晚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