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晚安,祝好夢
白芷忐忑地打開微信,聊天界面顯示【你已添加了經年為好友,現在可以開始聊天了】
随之而來還有一條語音消息。
點開,邵經年的低沉溫和的聲線通過話筒傳出:“白老師,我不方便發文字,只能用語音。也麻煩白老師給我發語音,好嗎?”
白芷用微信不太喜歡語音,語音還不如打電話省時省力。
可邵經年眼睛看不見,她只好将就邵經年發語音:“邵醫生,抱歉打擾你。”
很快,邵經年語音回複:“白老師,有事嗎?”
白芷尴尬抿唇,尋思着找什麽借口。
正凝思苦想時,有電話進來,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邵經年的號碼,即使她沒備注,也一眼認出了他的號碼。
遲疑了一秒,她接聽。
電話那頭傳來邵經年低沉稍稍有些焦急的聲線:“白老師,你加我微信,是有什麽事嗎?”
“沒……沒事。”
“如果白老師不方便說,那就算了——”
“邵經年。”白芷猛地打斷:“我……”
她不知該怎麽跟他說。
“世尊在靈山會上,拈花示衆,是時衆皆默然,唯迦葉尊者破顏微笑。拈花一笑,心動,塵緣生,心不動,塵緣無生。”
白芷嘴角揚起一抹苦笑,道理都懂,真要付諸行動,很難。
“邵醫生,你為什麽會來南塘小鎮?”
一問完,白芷就後悔了,她這個問題過于唐突了。
她以為邵經年會委婉回避,沒想到邵經年竟然認真地回答她的問題。
“因為我母親曾在這裏待過一段時間,我眼睛失明後,自暴自棄,母親就派人把我送來這裏,母親說這裏能讓我的心,靜下來。”
頓了頓,電話那頭傳來邵經年低潤的輕笑聲:“其實在沒來之前,我已經看開了,就像我之前與你說的,失明後,嗅覺比以前靈敏了近十倍,能嗅到旁人嗅不到的芬芳;聽力也變得格外敏銳,能聽見旁人聽不到的輕微腳步聲,或許這就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失明後,我才真正體會到很多人和事,不是用眼睛去看的,而是需要用心去聆聽。”
“那你為什麽還來南塘小鎮?”白芷問。
“不想讓家人替我擔心。”
白芷沉默不語。
這一點她比起邵經年,真的差許多。
打小她就是乖乖女,從未叛逆過,也從未忤逆過父母親的意願,父母親讓她做什麽,她就去做什麽,也從未想過自己是否真的喜歡。
直到父親生病住院,父親才問她,是否真正喜歡來,他們給她安排的人生?
她突然恍然大悟,她前二十二年一直走在父母親替她制定好的人生路線上,從未為自己而活。
所以,在與嚴寒生訂婚後,她毅然決然地叛逆了一回,留書一封,離家出走。
來南塘一個月後,她才聯系母親,母親把她罵得狗血淋頭,罵完她,只好随她。
想到這,白芷突然問:“邵經年,你叛逆過嗎?”
“當然。”電話那頭的邵經年喉間溢出一串低潤的輕笑:“念初中時,我逃過課打過架,違反校規,險些被強令退學。”
“真的,假的?”白芷震驚。
她真的很難想象,光風霁月的邵經年在學生時代竟然是個不良少年。
逃課,打架,違反校規,強令退學,這些詞會在溫潤如玉的他身上發生。
“真的,我不會騙你。”邵經年語氣認真,讓白芷聽不出一絲玩笑意味。
“那你是怎麽轉性的?”
“我母親把我送到外公會館裏,讓我跟着外公磨煉心性,自那以後,每年暑假寒假我都在外公會館裏打雜。外公外婆信佛,漸漸地,我也跟着外公外婆信佛,有時候趕上初一十五,我也會陪着外婆去寺廟進香。”
“我挺好奇,你外公究竟是如何磨煉你心性的?”白芷忍不住好奇心問。
電話那頭傳來邵經年羞慚的笑聲:“韓非子有言‘孝子不生慈父之家,忠臣不生聖君之下’。”
白芷瞠目結舌:“棍棒教育?”
“不僅棍棒教育,還有精神教育,抄佛經和中醫方面著作以及各中醫功效。”
難怪他跟和尚一樣喜歡“念經”,敢情是佛經抄多了,耳聞目染了。
禮尚往來,既然邵經年與她分享自己的童年,白芷自然也不能吝啬:“比起你的童年,我的童年平淡無奇,從幼兒園一直到念大學,都在父母親安排好的道路上走,甚至到念大學時都沒談過戀愛。”
“大二那年,跟我一起主持校園廣播的學長向我表白,我還沒想好怎麽委婉拒絕那個學長,我媽就出現了,特別強勢地替我拒絕了,讓那個學長很難堪。那個學長在隔天就辭去了校園廣播站的站長職位,自那以後我身邊就再沒出現過異性向我表白……”
自初中來潮後,母親就耳提面命教育她,不許穿短過膝蓋的裙子,不許與男孩子靠近,更不許與男孩子有任何的私下往來。
高中對她更是管得嚴,高二文理分科時,她理科全年級前十,卻被母親要求學文,只因為文科班男生少。
高考那年,她成績高出一本分數線近一百分,完全可以去北上廣綜合實力強的大學,卻被母親要求留在簡城,上簡城大學,就因為她母親在簡城大學任職。
……
積壓在心底二十多年的事,白芷從未與外人提起,一下說與邵經年聽,心情豁然開朗了不少。
直到手機快沒電,才挂斷電話。
一看通話時長,竟然與邵經年聊了近四個小時,難怪手機會沒電。
臨睡前,白芷又收到了邵經年的兩條語音消息。
她點開,邵經年低沉溫和聲線通過話筒穿進她耳中:“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晚安,祝好夢。”
翌日,周一,天氣晴好。
前兩日下的雪漸漸開始融化,溫度雖低,可飕飕寒風吹在身上并未有刺骨的寒意,冬日的陽光就是如此溫暖。
白芷經過王招娣家小賣部,邵經年早已等候她。
兩人并肩前行。
幾次話到嘴邊,白芷都不知該與邵經年說什麽,感謝他昨晚開導她嗎?
其實也不算開導。
“白老師,你有什麽話直接說,不用跟我顧忌什麽。”邵經年突然開口,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邵醫生,我……我想問一下今天中午吃什麽藥膳?”
邵經年唇角微揚,緩緩開口:“今天中午喝芥菜姜湯,芥菜,辛溫,《綱目》中有言‘通肺豁痰,利膈開胃’,《食療本草》中又有言‘主咳逆,下氣,明目,去頭面風’,加上生姜可以宣肺止咳,疏風散寒,治風寒咳嗽,伴頭痛鼻塞,四肢酸痛……”
白芷伸手扶額,心中暗罵自己:白芷,你一天不聽邵經年“念經”耳朵要生繭是嗎?
進校門口,往食堂方向走去。
白芷沒想到會迎面撞見舒修傑。
她本想視而不見,裝作沒看見,結果老遠舒修傑就與她打招呼:“早,白老師。”
“早,舒老師。”
舒修傑目光落在邵經年身上,眼中有輕蔑:“我聽我小姨說,最近流感爆發,她特意請了一個中醫過來給我們學校的師生弄一些治療感冒以及預防感冒的藥膳,只是沒想到,我小姨請來的中醫竟然是個瞎子。”
話音還未落,白芷狠狠地瞪了一眼舒修傑:“舒老師,你是為人師表,請注意你的言行。”
舒修傑無所謂嘆了一口氣,一臉無辜:“白老師,難得我看錯了,這個中醫不是個瞎子,只是一個殘疾人,除了眼瞎外,耳朵也不好使,更或者說還有其他方面的隐疾也說不好——”
“舒修傑。”白芷一下怒了,清亮的眼眸閃着一股無法遏制的怒火:“請你馬上跟邵醫生道歉。”
“道歉什麽?”舒修傑冷哼一聲,語氣盡是不屑。
“算了。”邵經年另外一只手伸向白芷這邊,抓住白芷的手腕,語氣溫和:“白老師,食堂的陳阿姨還在等着我,去晚了,陳阿姨不好準備食材。”
白芷雙手緊握成拳,極力壓住心中的怒火。
随後,她走上前一步,迎上舒修傑的目光,不卑不亢一字一頓:“舒修傑,請你立刻馬上跟邵經年道歉。要不然我會領着邵經年馬上離開學校,同時我也會提前兩周結束支教,到時候返回簡城,支教組織會問我為什麽提前結束支教,我會說這邊有一位男老師侮辱我。”
“我沒有侮辱你。”舒修傑伸手指向邵經年替自己辯解:“我侮辱的是這個瞎子。”
白芷神情嚴肅:“舒修傑,邵經年是我朋友,你侮辱他比侮辱我更過分。請你立刻馬上向邵經年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