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白兔子

白陌阡聞言抿了抿薄唇,他扭頭看向黎紹,“可是他......”

黎紹搖頭,朝白陌阡伸手,“起來。”

“好罷。”白陌阡有些不情願地點點頭,将手放在了他的手心。

黎紹帶着白陌阡走至西北角的鎮靈玄武處,垂眸,略一蹙眉問:“文王玺呢?”

“什麽?”

白陌阡沒反應過來,他擡手撓了撓腦袋,意識到黎紹是在問他那柄青銅古劍,氣憤地跺了跺腳,“被那漁夫拿走了!”

黎紹擡手,屈起食指敲了敲白陌阡額頭,無奈道:“遲早有一天你非把自己賣了不成,傻兔子。”

白陌阡癟嘴,他低頭嘟哝,“你那麽厲害,你幹嘛不念個口訣把文王玺召回來?我看楚文王他們什麽都沒幹,佩劍就長腿自個兒跑回去了呢。”

黎紹眉心微挑,哭笑不得,幾不可聞地嘆口氣,擡手揉了揉這個小傻子,這才俯身去看那只鎮靈玄武。

他擡手輕輕按在玄武的頸部,順着粗糙的紋理緩緩移至背上的猙獰的凸起,幽藍色的魂魄時不時從他的指間穿過。

約莫過了半炷香的時辰,黎紹滑動的指尖停在了龜殼尾部,他“啧”了一聲,食指點了點,道:“忍着點。”

“啊?”白陌阡眨眨眼,他擡手指着自己,“說我?”

黎紹沒答話,眼眸一凜,聽得“喀拉”一聲脆響,黑紫色的龜殼被他單手掀了起來。

就像結痂的疤痕被人摳掉一樣,那龜殼一段一段從玄武背上掉下來,白陌阡看得牙根直泛酸,他“蹭蹭蹭”往後退了好幾步,擡手捂住了眼睛。

忽聽一聲沉重的嘶吼聲,一股帶着腥味的氣流撲來,白陌阡幾欲作嘔,他伸手捂住口鼻,睜眼去看。

那只磁石玄武不知何時變成了活物,背上原本黑紫色的凸起被黎紹掀掉之後,露出了幽綠光滑的龜殼,龜殼上沾了不少血。想來定是痛極,玄武的脖頸高高揚起,張着嘴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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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紹的手上、袖子上均沾滿了暗紅色的血,白陌阡發現,一向驕矜的他此時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仍将手按在玄武背上,不斷地給它渡靈力,想來是給玄武療傷了。

玄武慢慢平靜下來,它動了動龐大笨重的身子,黎紹将手拿開,玄武爬至黎紹腳邊,腦袋俯在地上,“多謝先生救命之恩。”

“嗯。”黎紹略一點頭,“快走罷,你在這,一船的魂魄都走不了。”

“先生之恩來日再報。”玄武向黎紹低了低頭,挪動腳步,朝船艙外爬去。

白陌阡目送玄武跳入江中,濺起一層水花,等它的身影消失不見,這才扭頭看向黎紹,“天衍司簡直欺人太甚,将玄龜捉住強行綁上磁石不說,還要它在這裏不吃不喝呆了三百多年!欺負修為低的神獸很好玩麽?”

“那只玄武修為在千年之上,乃南海菩薩蓮花池中的護蓮獸。”黎紹掃了白陌阡一眼淡淡道。

白陌阡聽得一愣,他咂摸了一會之後,快走幾步跟上黎紹,“那他還尊稱你為‘先生’?你的修為到底有多深?”

黎紹沒答話,他徑直走出船艙,在船門口立定,将沾血的外衫脫下來,一揚手,那繡着海棠花的朱紅纩袍便“倏”地飛入船艙內。

白陌阡忙掀開簾子,趴門框上往裏頭瞧,一道金光閃過,朱紅纩袍上的海棠花一瓣一瓣掉落,眨眼間便将歪倒在地上的衆人蓋住,一陣大風刮過,卷起滿地的落紅,等再看時,衆人與海棠都消失不見。

願奴脅下生雙翼,随花飛落天盡頭。

紅日從東方江天一線間升起,燦燦金光如波紋一般蕩漾開來,兩岸青山排闼,漂泊了三百多年的鬼船終于緩緩靠岸。

“下船,到江陵城了。”黎紹的聲音傳來。

“哎,來了。”

白陌阡放下船簾,扭頭,腳步一頓。

黎紹換了件金線壓邊的牡丹朱紅纩袍,衣袖上的花瓣層層疊疊、雍容華貴,江風吹拂着衣擺,金線便閃着璀璨的光,那牡丹也似活了過來,滿袖盈香。他的背後是初升的朝陽,落了他兩肩金光。

于波光潋滟中,黎紹朝白陌阡彎眉一笑,亂人心曲。

白陌阡吞咽了一下,擡腳朝黎紹走去,快要走到他身邊時,腳下不知被什麽絆了一下,白陌阡一個趔趄,直直撲進了黎紹懷裏。

“哎呦,小心一些,別摔着了。”黎紹擡手摟住,輕輕拍了拍白陌阡的後背。

白陌阡擡頭,正對上黎紹帶笑的眼眸。

這個場景,和兩人初見時竟有異曲同工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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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城乃是一座山城,依山而建,傍水而居,扼兩江之咽喉,是長安城南下江南的交通要塞。

白陌阡他們下船的日子,正好是江陵城一年一度的“寒露上河日”。

所謂“寒露上河日”,其實就是秋分之後,一場寒露森森霜降之時,江陵城開城十二時辰,九州各地商賈齊聚江陵,坐地起價,聯合舉辦商家集市。

這一日,整座江陵城搖身一變,成為“商賈之都”,街衢坊間随處可見叫賣的商人,平常百姓家會選擇在此時結伴上街逛集會。江陵街頭人們摩肩接踵,聯袂成雲,揮汗成雨,繁華之态直逼帝都長安。

白陌阡手裏攥着根紅彤彤的糖葫蘆在人群之間穿行,他還是頭一次見到如此盛大的商人集會,各色小吃、手工藝品、錦衣綢緞琳琅滿目,應接不暇,白陌阡樂呵呵地東奔西走。

黎紹逮不住他四處亂竄的身子,只能隔着鬧哄哄的人群,叮囑白陌阡莫要亂跑,他目光追着白陌阡的後腦勺,就怕一個不留神這個大傻子跟自己走散了。

忽然,黎紹瞄到了一抹白色,他轉頭望去。

在自己右手邊的街坊間,一留着粗髯的中年男人手裏提着兩個木籠子,正在呦呵叫賣。

那兩個木籠裏分別關着毛茸茸的兩只白兔子,中年男人的身後堆着兩三層木籠,想來是位賣家兔的商販了。

黎紹勾了勾唇,眸子溫柔下來,他蹲下身,垂眸瞧着擱在最前邊的兩只兔子。

左手邊的兔子懶懶的,把自己窩在一堆菜葉中,埋頭大吃。

右手邊的兔子較活潑一些,它眉間有一撮黃毛,在渾身雪白中顯得格外調皮。白兔子在籠子裏上蹿下跳,見到黎紹後,吓了一跳,它身子一愣,嘴裏叼着的白菜葉掉了下來。

黎紹彎眉一笑,伸出手勾了勾指尖,柔聲道:“來,莫怕。”

白兔子歪頭瞅了黎紹一會,覺得他的确無惡意,這才小心翼翼地跳到木籠子邊緣,探出兩只毛茸茸的爪子,擱到了黎紹手裏。

“真乖。”黎紹輕輕捏了捏它肉乎乎的爪子。

“這位先生想要買兔子麽?”中年男人将籠子提了起來,“這只是我養的兔子裏最溫順的,先生可買回去給夫人做個玩物。”

中年男人那句“夫人”明顯取悅到了黎紹,黎紹勾唇,眉梢眼角都帶着笑意,他買下那只兔子,抱在懷裏順了順毛,對中年男人笑道:“他自己就是只傻兔子,用不着玩物。”

白陌阡逛了一會,這才想起還有個黎紹被自己丢在後頭,于是白大爺回頭一瞧,街上人頭攢動,卻是不見那抹朱紅修長的身影。

等白陌阡扒開人群,歷盡千辛萬苦找到黎紹時,後者正抱着一只白兔子站在街邊玩的不亦樂乎,神色還甚是溫柔寵溺!

白陌阡的醋勁立刻就湧上來了,擋都擋不住。他“嗖嗖嗖”走上前,面色不善地盯着白兔子,磨了磨後槽牙,一字一句問:“你從哪弄的兔子?”

“适才逛街瞧着一賣家兔的商販,我看這只可愛,便買來玩玩。 ”黎紹撩了撩衣袖将兔子蓋住,擡眸掃了白陌阡一眼,“你別這麽兇,吓着它了。”

白陌阡被黎紹數落,癟嘴,眼圈微紅,他頗委屈地瞅了黎紹一眼,低下頭嘟囔,“你都有兔子了,又買它幹嘛。”

黎紹聞言挑眉,“我何曾有兔子?”

白陌阡氣不忿,也顧不得是在街上,搖身變回原形,蹦到黎紹懷裏,爪子好一陣扒拉,将黃毛兔子推到一邊,大爺似地一屁股坐在黎紹懷裏,扭頭瞪了黃毛兔子一眼。

黃毛兔子不明所以,柔柔弱弱地蜷縮在一旁,仰頭瞅了黎紹一眼,鼻翼翕動。

終于逮着四處亂跑的人了,黎紹微微勾唇,擡手在白陌阡的頭頂輕抓,“乖,別亂跑,要是走散了,我可不保證沒人将你剁了吃烤全兔。 ”

白陌阡蹭了蹭黎紹的手心,斜睨了黃毛兔子一眼,鼻孔都快翹上天了,那神情仿佛在說,瞧見沒,我才是他的兔兒!

黎紹懷裏抱着兩只白兔子,慢悠悠地逛街,沿途買了不少小吃,全都是白大爺讓買的。

白陌阡惬意地伸了伸懶腰,正準備美美睡一覺,忽然覺得自己的領域被人侵犯了,睜開眼一看,那只黃毛兔子被黎紹提着脖子往他身邊挪了挪,某人還美其名曰道:“都是兔兒,好好相處。”

“嗚哇......”白陌阡炸毛,他伸爪子撓了黎紹一下,抗議。

“好罷好罷。”黎紹無奈,只得将黃毛兔子拿遠了些。

白陌阡消停下來,兩只長耳朵蹭了蹭黎紹剛剛被撓的手背,他扭頭瞅了黃毛兔子一眼,煞是愁苦。

這只白兔子的存在,給白陌阡造成了迫在眉睫的威脅,他得想個法子将白兔子送走,不然白大爺下半輩子的幸福都沒了。

白陌阡暗自思忖着,他擡頭朝街衢看了一圈,不知看到了什麽,他忽然眼眸一亮,白陌阡咧嘴一笑,計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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