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漠北張家

“荒唐?”甄崇冷笑一聲,他仰頭看向白陌阡,冷白的光映在他紫黑色幹癟的臉龐,凸出的眼珠子閃着精光,“史書總是将腐朽殘酷粉飾得光鮮亮麗,哪有什麽九五至尊、真龍天子?不過是借一身繁缛王服裹挾自己對權利名譽的貪念罷了。何為天道?何為荒謬?從六國争霸到楚文王一統天下,規則的制定者,史書的執筆者,歷史的締造者,從來都只是站在權力頂峰的人。”

白陌阡眼眸輕閃,甄崇說的這一番話他不是很贊同,格局和朝代的變遷看似是由一人推動,然而深究其中道理,起着決定性作用的卻是另外一股截然不同的力量。他和黎紹這一路走來,看到了很多,聽到了很多,楚國興盛強大一統中原到楚王朝的衰落傾覆,再到新王朝的欣欣向榮,于歷史洪流中掌舵的從來都不是經天緯地的楚文王,也不是威強睿德的皇太/祖黎朔,頭戴冕旒的人總在改變,而真正亘古不變的是如浩浩流水的黎明百姓。

“不、不是的。”白陌阡搖頭,輕聲道。

他擡眸朝四周望了望,眼眸裏帶着一抹沉寂的光,恍若穿越歷史洪流的淡淡星火,灼燒着人心。

“你所謂站在權力之巅的人并不能左右歷史的發展,江山亘古不滅,然人的壽數卻只有短短百年,百年後無論是威震四海的霸主還是碌碌無為的庸民,都會化作一抔黃土,站在同一高度由後人審視。”

“想長生,便要放棄帝位,想要帝位,便不可能長生。”白陌阡嘆口氣,“你太貪婪,繼位後恐東窗事發,迫不及待将跟着黎朔打天下的開國功臣趕盡殺絕,多行不義,遭冤魂惡鬼索命,恐慌之下你開始四處尋求長生之術,最終将自己弄的人不人鬼不鬼——”

“閉嘴!”甄崇尖叫了一聲,他猛地站起來,兩只枯樹枝般的手朝白陌阡抓去。

白陌阡眼眸一凜,左手擡起,右手順勢拔劍,一道寒光閃過,甄崇的雙手被削了下來,濃綠色的屍水噴灑了一地,枯手掉在地上很快就變成了白骨,最後化成一灘綠水。

甄崇疼的牙齒“咯咯”直打顫,嘶啞地叫了幾聲,枯瘦的身子抖得像寒風中的樹葉,他踉跄幾步後立定,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深知自己不是白陌阡的對手,當下,他咧嘴,頗為得意地笑了,“這天下已經是我甄崇的了,我死後,還有我的皇兒,皇兒又會傳位于我的曾孫,代代無窮無盡,從此以後,再無黎墨一族。”

“瘋子。”白陌阡皺了皺眉,他将佩劍收回,低聲嘆道。

甄崇恍若未聞,低聲笑着,沙啞的聲音在空曠的冰宮之中回蕩,就像是千萬只小鬼竊竊私語,聽得人一陣惡心。

站在一旁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的黎紹冷哼一聲,他掃了甄崇一眼,淡淡道:“你在任命商烨為天衍司國師的時候就沒有查一查他的身份?”

此話一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戛然而止,甄崇身形巨震,他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臉上的獰笑霎時凝固了,他眯着眼睛思忖了良久,搖了搖頭道:“一介窮苦潦倒的修士而已,沒有我給的權力和地位,他怎會有今日?不過是死心塌地為我賣命的走狗而已。”

黎紹擡眸靜靜地看着甄崇,半晌,甚為惋惜地嘆口氣,“自诩将權術謀略玩于鼓掌之中,并以竊國沾沾自喜,幼稚庸俗得一無是處,惡心。”說罷,轉身拂袖離開。

白陌阡快步跟上,兩人走至甬道口時,他回頭望了甄崇一眼,抿了抿薄唇,最終還是沒有再說什麽。

他們能找到長白皇陵,根本就不是陰差陽錯歪打正着,商烨下的一手好棋,環環相扣,每一步都設計的恰到好處,既不會讓白陌阡疑惑背後有人操縱,又能推着他一步一步抽絲剝繭,将前朝舊事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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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思如此缜密細膩的一個人怎會甘心做甄崇的走狗?

白陌阡低着頭暗自思忖着,前朝舊事就這樣以一種近乎荒唐的方式被揭開,他下凡來經歷的這一趟旅程似乎到了尾聲,抛開這些腐爛不堪的往事,剩下的幕後操縱者商烨便值得好好推敲了。

他操控着這一切,将真相演給衆人看,不,準确來說是演給黎紹看,目的是什麽?是因為黎紹姓“黎”麽?

白陌阡沉默着,恍神間黎紹已經帶着他走出了甬道,重新回到了地宮門前。

“哦喲,幸好我們回來的及時。”黎紹挑了挑眉,笑道,他在青銅門前立定,擡眸靜靜地瞧着地宮中央。

白陌阡走前設下的劍障已經被九陰圍成了一圈黑色的牆,黑色蜷曲的蛇身密密麻麻地貼在上面,“嘶嘶”的聲音混合在一起,沒有攀附上去的九陰不斷地從劍障上掉落下來,就像是結痂的疤痕從身上脫落一般,看得人一陣惡心。

“五爺還好麽?” 黎紹擡高了聲音喚,“可還聽得見我的聲音?”

過了一會,九陰牆裏傳來客棧老板頗為無奈的聲音,“先生,我等已幡然醒悟,先生就不要再取笑弟兄們了。”

地宮門口的金山他們幾世都花不完,衆夜行者盜墓本就是寵着錢財去的,見到金銀珠寶而忘記危險實在情有可原。白陌阡将他們鎖在金山旁,後背是花不完的錢財,面前卻是毛骨悚然的毒蟲,這是想讓他們明白,錢財永遠都是懸在頭頂的一把刀,太過貪婪會死無葬身之地,這五個時辰對弟兄們來說仿佛是過了大半輩子,該看清的看清了,該看透的也看透了,客棧老板這話,算是頓悟之後的波瀾不驚。

黎紹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他道聲“抱歉”,擡步上前,從袖籠中将麒麟引拿了出來,黑金色的光在地宮中漫延,原本蠕動蜷曲的九陰一僵,它們仿佛遇到了天大的威脅,争先恐後地爬開,眨眼間,貼在劍障上的九陰便如退潮一般,消失得幹幹淨淨。

白陌阡從思忖中回過神,一擡眸,看見了衆夜行者木然的臉龐,瞬間愣住了。一夕之間,這些人就像看透了生死輪回,之前眼眸裏閃爍着的貪婪已經盡數褪去,他們沉默了很多,眸子裏沉郁着漫無邊際的波瀾不驚。

“他們......怎麽了?”白陌阡拉了拉黎紹的衣袖,忐忑問。

“白公子無心插柳,歪打正着成就了漠北張家。”黎紹彎眉一笑,好久沒見到兔兒忐忑的模樣了,他沒忍住擡手捏了捏白陌阡的鼻尖。

“什麽?”白陌阡眨眨眼,他沒聽懂黎紹這話的意思。

黎紹擺擺手,但笑不語。

客棧老板率衆夜行者齊齊跪倒,朝黎紹和白陌阡行大禮,“漠北張家自今日立家,吾等将世代守護青銅門,不負白公子與先生的厚望。”

白陌阡二張和尚摸不着頭腦,他愣愣地瞅着客棧老板,實在想不通這是怎麽一回事,他不過是去地宮解了件陳年舊事,怎地出來後這群人便換了一副模樣和神态?

黎紹略一點頭,他上前一步立住,将纏在左手上的繃帶拆開,五指緊握,手心的那道口子又裂開來,殷紅的鮮血溢出,很快便淌了滿手,之後他将麒麟引放在左手手心,黑金色與金紅色的光芒相互交織,強大的靈力将他的衣袍和墨發鼓起。

倏爾,他清斥一聲,将手中已經用血化開的麒麟引抛向半空,那麒麟引在空中凝結成十幾枚金紅內丹,盤桓在衆夜行者頭頂,他們腳下顯現出一輪火紅的陣法,黎紹擡起沾滿鮮血的左手,緩緩向下壓,火光大作,內丹旋轉着環繞着進入衆夜行者體內。

聽得一陣低沉的麒麟嘯聲,圍繞在夜行者四周的火陣褪去,金紅色的光芒中,黑金色的麒麟圖案印刻在了衆人的胸膛和後背上。

黎紹垂下左手,目光從衆人身上緩緩掃過,略一點頭,撂下一句“随我來”後,便轉身朝陵墓外走去。

衆人出了皇陵已是彤霞漫天的傍晚,黎紹拍了拍手,舌尖微卷,發出一聲口哨聲,哨聲還未消散,西方天際便傳來了鳳鳴,衆夜行者循聲望去,一只火鳳從皚皚雪山後展翅飛出,它的背後是金紅色的夕陽,這麽看去,就像是涅槃重生一般。

黎紹一個縱身躍上火鳳後背,蒼穹中火鳳長鳴着在長白雪山回旋盤桓,尾羽拂過白雪,落下一層金色的光,他似乎在尋找着什麽,白陌阡仰頭仰得脖子疼,看了一會後便尋了處幹淨的地坐了下來。

約莫過了半盞茶的功夫,黎紹擡手指向東面的一座刀峰,“鳳凰,去那邊。”

火鳳長嘯一聲,扇動着翅膀朝東面飛去,黎紹擡手揮袖,從刀峰的側面取出了一柄閃爍着黑金色光芒的青銅古劍,澎湃的靈力漫延開來,将山峰攔腰削斷,皚皚白雪伴随着金紅色的光紛紛飄散落下。

衆夜行者怔怔地望着,仿佛在仰望神祇,長白皇陵一行帶給了他們太多的震撼,這些經歷将會镌刻進骨血中,讓他們在日後漫長的時光更替裏變得越來越波瀾不驚,世世代代,漠北張家将會是一種特殊的存在,他們為了一個約定,千千年,萬萬年負重前行且甘之如饴,往後的一切詭谲奇觀将不會再讓他們停留駐足片刻,還有什麽會比長白鳳鳴,青銅陰兵更讓人難忘的奇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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