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禮物

禮物

荷塘中學五點鐘放學,長顧和沈盼就算故意繞遠路走,回到家頂多也就五點二十分。

不過今天在小樹林裏出了點“意外”,他們到沈盼家時已經五點四十幾分了。六點半左右沈盼的奶奶上樓喊他們吃飯,吃完飯再加水果,長顧和沈盼上樓的時候也就七點鐘多一點。

這天晚上明明只有一點作業,最多要不了一個小時就能做完,長顧和沈盼卻愣是在房間裏磨蹭到九點多。長顧收拾好書包準備離開,沈盼戀戀不舍地一路送他到家門口。

爺爺奶奶平常八點多就睡覺,今晚也沒例外,用的是标準的老年人作息時間表。奶奶惦記着家裏還有個客人,偌大的客廳裏留了一盞昏黃的小燈,雖然不明亮,但足夠溫暖一小片天地。

沈盼也沒另外開燈,就着這一盞小燈将長顧送出去,臨了又舍不得,想換鞋送長顧回家——這次長顧沒讓,時間也不早了,沈盼一來一回少說也得花個十來二十分鐘,麻煩不說,關鍵是沒必要。

“怎麽沒必要啦?”沈盼油嘴滑舌,逗長顧開心,“送你回家那是人生頭等大事。”

“真不用。”長顧雖然被他哄得心裏甜滋滋的,卻沒有松口,“我又不是女孩子,走段夜路而已,又沒有危險,那麽矯情幹什麽?還是說你一直把我當成女孩子看待?”

長顧都這麽說了,沈盼沒再堅持,在玄關的陰影處抱住長顧,悶聲笑了:“我是什麽樣的人你還不清楚嗎?女孩子在我這裏什麽時候有過像你這樣的待遇了?”

真是甜言蜜語不要錢,長顧拿他沒辦法,被他哄得都不想回家了,伸手回抱沈盼,下巴壓在沈盼肩頭,忽然問:“你不喜歡女孩子?”

“是啊。”沈盼理所當然地說,“我就喜歡你。”

長顧:“那你今天下午說喜歡林詠歌……”

“不是跟你說過了嗎?诓他們的。”沈盼沒想到他居然還在糾結這個問題,真是一根筋得可愛,“說實話,班長,這個醋你還要吃多久?”

這次長顧沒否認自己吃醋,悶聲繼續問:“那你和林詠歌——還有另一個隔壁班的女生,你們去那麽偏僻的地方幹什麽?你還……你是不是還摸了那個女生的手?”

沈盼:“……冤枉!班長大人,我沈盼對天發誓,我這輩子除了年紀比我大的長輩,就沒摸過女性的手!”

沈盼當然知道長顧為什麽誤會——大概是他和潘雅琴挨得比較近,他又是在空地上幻想鋼琴鍵,直接教潘雅琴指法的,反正潘雅琴能聽懂,省得費功夫畫出來。長顧站在遠處張望,沒敢靠太近,難免會出現錯位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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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盼将這事解釋清楚後,長顧半信半疑:“你還會彈鋼琴?”

“會啊,小時候學的,我媽媽是鋼琴家。”沈盼說,“你想聽?行啊,以後有的是機會彈給你聽。”

沈盼對鋼琴沒什麽興趣,不過沈盼給他彈琴他倒是挺期待。他想起沈盼月色下的吉他彈奏,忍不住酸他一句:“盼盼,你還真多才多藝。”

沈盼聽了這話,不知道被戳中了哪個笑點,“噗”的一聲笑了出來,抱着長顧樂不可支。

長顧都讓他笑得不好意思了,但不知道是不是他倆之間“吻也吻過,摸也摸過”的緣故,他在沈盼面前臉皮見長,居然沒當場惱羞成怒,只是無奈地問:“笑夠了沒有?”

說完他自己都跟着笑了。

兩個半大不小的男孩在黑黝黝的玄關處傻樂了半天,壓根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麽。長顧覺得自己好久沒有這麽舒暢開懷過了——跟沈盼在一起他經常會有這樣的感覺,好像每次都能刷新“開心”的高度,一天比一天更開心。

長顧想,如果時間能停留于此,他死而無憾。

可惜時間不會因為任何人的意願停下腳步,長顧也不可能每時每刻和沈盼黏在一起,他的生活并不是只有沈盼。

十一月份飛快地溜過去,十二月初,長顧和沈盼常去轉悠的那片小樹林已經變得光禿禿,樹木掉光了葉子,荷塘鎮的天氣已經徹底轉冷。

長顧照常早起——最近沈盼對他抱怨得厲害,認為這麽冷的天氣就該躺在被窩裏多睡一會兒懶覺,長顧卻非得堅持大清早爬起來。不過沈盼沒能拗過他,為了和他一塊去上學只好妥協跟着早起。

長顧套上他唯一的一件厚毛衣,默默算了算,他和沈盼在一起也有兩個月了。

兩個月足夠他們熟悉彼此了,畢竟他和沈盼有大把相處的時間,平時連去上個廁所幾乎都在一起,更別說那些一起學習玩耍的時光。

長顧說不出是沈盼黏他多一點,還是他黏沈盼多一點——沈盼對他的黏是外露的,主要表現在一看見他就會屁颠屁颠地湊上來;他對沈盼的黏是不動聲色的,明面上沒什麽表示,可他自己知道,他一看見沈盼跟別人在一起就煩躁,恨不得将沈盼單獨隔離開來,放在只有他一個人的世界裏。

這個想法太瘋狂了,長顧時常這麽幻想,卻沒敢表露出來一點半點,生怕沈盼覺得他有病。

這個鐘點姑姑和芊芊還沒起床,天氣冷了,母女倆也開始睡懶覺了。長顧悄無聲息地出門,在門口看見了裹得嚴嚴實實的沈盼。

“班長。”沈盼戴着防風口罩,含糊不清地跟他打招呼。

沈盼怕冷,長顧知道,也習慣了他每天都裹得跟個粽子似的——反正沈盼腫腫的也好看,還挺可愛。

“走吧。”長顧沖他點頭,眼裏露出一點笑意。

沈盼:“哎——等等等等!”

他連忙拉住長顧的校服袖子,将這人拽回來。沈盼飛快地扯開自己的書包鏈子,從異常臃腫的書包裏抖出一條淺灰色的針織圍巾。

“圍上。”沈盼言簡意赅地說。

長顧已經習慣了接受沈盼各種各樣的小禮物,有便宜的有昂貴的,雜七雜八,不一而足。沈盼從來不缺零花錢,沒覺得送幾件禮物略表心思有什麽不對;長顧雖然從小缺愛,但他爸在錢的方面卻沒苛待過他,沒缺過錢的人一般不會把錢看得很重要,當然也不覺得收幾份禮物怎麽了——倆孩子都缺心眼,倒沒有因為禮物的事鬧過什麽不愉快。

長顧按照他的意思圍上長圍巾,沈盼脖子上也有一條款式差不多的,深灰色,乍一看很有點情侶款的意思。

“奶奶前段時間織的,我一條你一條,你看她多記得你啊。”沈盼又從書包裏抽出一樣東西,“喏,還有這個。”

長顧只好将他拿出來的針織手套也戴上,接下來還有針織帽子和針織毛衣……毛衣現在沒法穿上,長顧猶豫着接過來:“這也是奶奶織的?”

“哦,這個倒不是,毛衣是我上一年買的,預備今年過冬穿,特地買大了,現在穿正好合适。”沈盼說,“咱倆身形差不多,我合适你肯定也合适,送你了。”

長顧:“不是……”

沈盼皺眉數落他:“你別不是了,別以為我不知道,大冬天的你就穿一件毛衣,加上打底衫和校服外套總共就那三件衣服,褲子還只穿一條。校服褲那麽薄,你不會在裏面加條秋褲啊?”

長顧:“……我沒秋褲。”

沈盼:“我就知道,你那姑姑對你肯定不夠上心。沒事啊寶貝,有我疼你呢,秋褲我給你帶了,要不你現在回家換上?還是你想回學校再換?”

長顧:“……”

這話長顧沒法反駁,他本來沒覺得姑姑對他不上心,畢竟姑姑不是他親媽,他自己也老大不小了,正值最麻煩的青春期,姑姑即使有心關心他也隔着諸多不便,不可能注意到他的每個細枝末節。長顧理解姑姑,連在法律上有責任有義務照顧他的那個人都把他當成累贅扔掉了,他還想奢求誰對他無微不至?

長顧只能安慰自己,這個冬天不一定很冷——就算冷點也沒事,橫豎他都能熬過去,沒必要為了這點小事麻煩姑姑。

但此刻長顧站在家樓下聽着沈盼喋喋不休地數落他,那些話語的重量輕易就砸碎了長顧周身的武裝,他杵在原地打了個寒顫,茫然地發現原來周圍一直寒風刺骨。

他锲而不舍地用堅冰武裝自己,無論外界如何寒冷,他都能自欺欺人地不受幹擾。可是他蜷縮在這層自以為堅不可摧的寒冰底下,“武裝”本身已經足夠凍得他瑟瑟發抖。

他真的不冷嗎?

長顧半張臉埋在厚厚的圍巾裏,一出門就被寒風吹到麻木的臉頰漸漸回溫。長顧默默抱着沈盼給他的那一坨毛衣,又看見沈盼從書包深處挖出一條新秋褲,鼻子忽然一酸,視線也跟着有點朦胧。

長顧心想:“幹嘛老對我這麽好?一大早起床背着一書包累贅去上學,不重嗎?”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長顧時常覺得自己輕如鴻毛,對誰都不重要。可這一刻,他卻內心震顫地驚覺,原來他在沈盼心目中有着泰山般的重量。

“談個戀愛而已,我又不是你的誰,值得嗎?”長顧心裏又酸又甜,很想這麽問他一句。

但他什麽都沒能說出口,沈盼被他領着回學校,一路上都在反省自己:“我傻了吧?為什麽昨天晚上沒想起這回事?非得早上背一籮筐東西上學……我是不是有毛病啊?”

長顧在他旁邊默不作聲地偷着樂。

盡管小樹林只剩下光禿禿的枝丫,長顧和沈盼上學放學還是喜歡繞那邊走。長顧戴着沈盼剛給他的手套,雙手很快被捂得發熱。

長顧拉過沈盼戴着同款手套的手,悶聲問了句剛才沒說出口的話:“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沈盼的花言巧語基本不過腦子,張嘴就來:“你說為什麽?因為我喜歡你啊。你看,我就喜歡你一個人,又不喜歡別人,我也沒辦法嘛,只能把全部‘好’都用在你身上咯。”他說着說着又忍不住逗長顧玩,“還是你不喜歡我這樣?那我也可以勉為其難地找個人分擔……”

“不行!”長顧牽他的手一下子用力了,扭頭瞪着沈盼,“不許!”

沈盼樂了:“不許什麽?”

不許喜歡別人,不許将你對我的“好”分給別人。

這麽肉麻的話長顧死也說不出口,只好執拗地重複說:“不許!反正就是不許!”

看他鬧小孩子脾氣簡直成了沈盼的一大樂趣,他顧不上逗長顧了,笑得前仰後合:“好好好不許,我聽你的,寶貝,都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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