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有關弟弟的教育問題
月上中天,夜裏山風吹過竹葉,帶出簌簌響聲,混上溪水潺潺蟲鳴蛙叫,自是一番安逸景象。
柳沅迷迷糊糊的打了一聲呼嚕,軟綿綿的調子伴着悶悶的鼻音,倒像是撒嬌的嗚咽,楚政自睡夢中睜開眼睛,用左手替他扯回了蹬去一邊的小毯子。
孕事前期,柳沅幾乎沒有害喜,反倒是愈發嘴饞,總是會覺得餓,再加上困倦覺多,時常睡着睡着就流了口水,要抱着他的手臂磨牙。
不算尖銳的犬牙銜着蜜色的皮肉,咬上一會就能留下一個圓乎乎的齒印,上頭滿是晶瑩的口水。
幾天下來,楚政已經習以為常,大抵是因為在他身邊覺得心安,柳沅每每睡熟都顧不上護着小腹,反而是緊緊抱着他的手臂,一刻也不松手,這段時間他兩條手臂上一共被啃了十幾個齒印,左右分布得還挺勻稱。
柳沅小時候就貪嘴,如今懷着孩子更是惹人心疼,楚政往床裏靠了靠,将睡熟的柳沅撈進懷裏抱着,他僵着右手由着柳沅亂咬,又将左手墊去柳沅頸下,生怕柳沅再落了枕。
他近來精神足,睡得少也不覺得困,白日裏玄衣騎的小護衛替他買到了十個銅鎖,他坐在桌前規規矩矩的刻了半日,柳沅還在記恨被他取笑的事,不許他往上頭刻名字,只許他刻畫,他畫畫的手藝和刻木頭人差不多,頭一個銅鎖刻好給柳沅看完,柳沅把啃了一半的白面馍馍拍到他臉上,面無表情的轉身就走。
思及那副場景,楚政眼裏又多了點笑意,人總歸是犯賤的,尤其是這段時間,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特別賤骨頭。
他喜歡柳沅張牙舞爪和他生氣,喜歡柳沅嫌棄他笨嫌棄的蠢,因為他的柳沅就該是這樣活潑嬌貴的小公子。
又一陣風吹過竹林,柳沅依依不舍的松開齒關咂了咂嘴,楚政心神一動,湊上去吻住了柳沅的唇珠,淺緋柔軟的唇肉還存着夜裏那頓烤肉的香氣,佛門之地不該沾染葷腥,僧人博善慈悲,知道他們情況特殊便沒有追究。
唇齒交疊,當是纏綿悱恻,柳沅在夢中輕哼出聲,主動追着他多嘬了幾口,他們依偎在一起,他自然能觸到柳沅的小腹,他隔着薄薄一層亵衣撫上柳沅的肚腹輕輕摩挲,帶着厚繭的手掌小心極了。
“.…..楚政……唔,楚政哥哥,糖葫蘆,我的糖葫蘆……”
楚政這廂心馳神往,柳沅卻越夢越餓,他想起了當年給楚政的那串糖葫蘆,他只想讓楚政嘗個鮮,楚政卻三口兩口吃完了一串,之後還特別不要臉的抹了抹嘴,問他還有沒有。
陳年舊怨,奪食之恨,不報不是人。
柳沅在睡夢中磨着後槽牙,對着眼前紅豔豔的糖葫蘆張開血盆大口,啊嗚一口咬掉一整個山楂,只是那糖葫蘆沒有預想之中的酸甜滋味,反倒是有點鹹腥的血味。
柳沅揣着這點疑惑睡到了隔天傍午,他坐在床邊晃悠着沒穿鞋襪的雙腳等着楚政給他擦臉,熱帕子敷上面頰,溫熱的水汽将臉頰蒸得舒适,他眯起眼睛打了個長長的呵欠,這才算是清醒。
山裏清爽,即便是傍午日頭正足,穿一身長衫也不覺得熱,柳沅吃過午飯便懶洋洋的窩去了院裏的竹椅上,嘴上破了皮的楚政要進一趟城,去給他弄心心念念的糖葫蘆。
“還有,糯米紅豆糕要東城那個鋪子的,肉幹要徐記的,酥糖和雲片糕要東城第二條巷子裏劉掌櫃家的……不要伊勒買的那個,那個不好吃。”
柳沅倚在竹椅上,認認真真的跟楚政交代任務。
伊勒就是先前給他送糖的那個玄衣騎少年,和岑小五出身相似,都是胡人混血,此前從未到過都城,昨日給楚政送鎖,好心好意給他捎了不少吃食,結果都不合他的口味。
“——楚政,楚政,你記住沒有啊?”
“都記下了。”
楚政換回了黑衣蒙面的玄衣騎裝束,遮去了唇上那個丢人的傷口,他俯身吻上柳沅的眉心,柳沅哼哼唧唧的摟住他頸子往下一按,隔着蒙面巾舔了舔自己啃出來的傷。
“路上不用急的,這麽多東西,你慢慢買,去的久一點也沒關系。”
“.…..好,那你等我回來。”
楚政沉聲應下,又抱着柳沅多留了一會才起身離開。
他知道柳沅的用意,城中諸事已定,雲淵會扶持楚牧登基,只是那宮裏還有他的生母,他們之間并沒有多少母子情分,可畢竟母子一場,他該送這最後一程。
柳沅玲珑心思,昨日伊勒送鎖時給他傳了幾句口信,柳沅沒聽見卻也猜到了,所以才會給他委派那麽多任務,讓他借此機會去将前塵往事徹底了斷。
楚政一走,院裏分外安靜,小松鼠在這處地方算是如魚得水,整日都在附近的林子裏跳上跳下,不見蹤影。
柳沅躺在竹椅上困得眼皮打架,他近來一直都是這種小豬一樣的作息,每日除了餓就是困,孩子還沒到顯懷的時候,他這一張清瘦的臉倒是先圓乎了一點。
柳沅本是要睡的,只是院外忽然有了人聲,他循着聲響走去查看情況,楚政留下的護衛攔住了一個人,他打着呵欠同那人對上目光,見怪不怪的擺了擺手,示意護衛不必阻攔。
“柳公子,這——”
“放心吧,他不敢欺負我。”
柳沅一點都不吃驚楚牧會來,他早就有這種預感了,以楚牧的心性,絕不會善罷甘休。
他們之間算不上朋友,更沒有把對方看成夠格的敵人,柳沅很是大方的帶着楚牧進到院中,舒舒服服的窩回了自己的竹椅上,他确實是不怕的,事到如今,他還有點好奇,他好奇楚牧還能作出什麽花樣。
“你可以用葉娴的身份進宮,若是不喜歡,也可以是其他人的,朝中那麽多名門,你選一個,我替你擺平。”
楚牧開門見山,他仍是一身不合身的玄色武袍,滄州一役,他受困負傷,這些時日一直沒有喘息的功夫,看着比當初去村中找人時還要憔悴幾分。
“你可以做他的正妻,可以明媒正娶,行冊封禮,可以昭告天下,從今以後,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的陪着他。”
楚牧面上沒有什麽出格的表情,他近前一步,看向柳沅淺色的眸子,他厭惡那種幹淨與天真,但他無能為力。
“你知道的,你見過當年的宸王是什麽樣子,你心裏也清楚,于天下,于百姓,于你,只有這樣這才是最好的結果。”
瘦削的十指緊攥成拳,每一個字都是從齒縫裏擠出來的,他思前想後,只有這最後一條路可走。
——他要将楚政留在那個皇位上,這天底下,最該坐那個位子的,明明就是楚政,而他則願意為此付出一切代價,哪怕是卑躬屈膝的對着柳沅乞求。
“.…..你忘了一件事,對楚政來說,這不是好結果。”
柳沅沉默少頃,收起了方才的戲谑,他沒想到楚牧會說這種話,同葉娴相比,楚牧對楚政倒是真心實意的,居然連這種主意都想得出來。
他從竹椅坐起,手上微微護了一下小腹,楚牧沒有漏過這個細節,他們再次對上目光時,他沖着有些愕然的楚牧勾了勾唇角,眼裏沒有以往的敵意。
“楚政不是宸王,你記得嗎,宸王就是個木頭,他都不會笑的,你們總說宸王怎麽樣,宸王怎麽樣,可楚政呢?”
“天命如此,他是楚氏皇子——”
楚牧頸上繃出了青筋,他的聲線已經有些發顫了,可他還在試圖駁回柳沅的話。
可惜柳沅護住小腹的那個動作已經足夠說明一切了,他維持不住平靜的神情,因為他在冥冥中意識到結局已定,楚政是絕不會回來了。
“他是你三哥,你該知道的,你三哥早就累了。”
柳沅神色和緩,他平生第一次間接認了楚牧這個弟弟,他垂下眼簾,同楚牧擦肩而過,輕描淡寫的終結了短短的對話。
他又有點餓了,小廚房裏放着伊勒買的熏雞,雖然不太好吃,但是關鍵時刻還是能磨磨牙。
楚牧在原地站了良久,久到柳沅仔仔細細啃完了兩根雞脖。
楚政是說過那樣的話,在柳沅回到憑欄院之後,楚政說無論如何都要保住柳沅,哪怕是失去所謂的恩寵和地位。
奉旨成婚是楚政的權宜之計,但這不代表楚政沒有反骨,柳沅登臺獻藝的那個晚上,他是有話要同柳沅,他想把楚政的心意轉告柳沅,那并不是出于什麽同情,而是出于恐慌。
他想穩住柳沅,他怕楚政真的為此一步錯步步錯,可他沒料到柳沅的骨氣那麽硬,他慢了一步,只能眼見着柳沅自盡墜河。
事情從那個瞬間就不能收場了,他苦苦操持不過是心存僥幸,其實連他自己都清楚,他那個寬厚賢明的三哥早已被人逼死了。
楚牧沒再糾纏,他站得久了,體力不支,轉身離開時難免有些踉跄。
午後的日光和暖明亮,可唯獨照不暖他的身子,山風吹亂他披散的長發,柳沅從小廚房裏探個頭出來,看着他形單影只的背影,稍稍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吐掉了嘴裏的雞骨頭。
“還有一件事,你要記住。林弋是個好人,你可以不喜歡他,也可以辜負他,但是不許害他,否則我就讓楚政往你被窩裏放蚯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