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未到午間,邵銘軒尚未回來,秦微便被醫院打來的一通電話匆匆叫走。
“醫生的生活總是這樣毫無規律。”雲舒聳了聳肩,百無聊賴之間,竟有些想念前些日子沒日沒夜工作的魔鬼生活。
一跳一跳到廚房的冰箱前,偌大的雙開門冰箱裏蔬菜、水果、飲料、牛奶等一系列日常所需應有盡有,雲舒心滿意足地搜刮出不少喜歡的食材,暗自贊嘆邵銘軒這個男人在如此繁忙之中竟也能把生活過得足夠精致,并且開始抨擊她自己被外賣和快餐占據的職業生涯。
淘米下鍋,洗好菜蔬,雲舒随着手機播放的音樂節奏攪拌着有些發白的蛋液,五十步笑百步地嘲笑邵銘軒選雞蛋的眼光實在是對不起他那個百寶箱一般的冰箱。開了豆豉鲮魚、切好油麥菜、打了足夠的雞蛋并且将西紅柿切塊去皮備用,雲舒磨刀霍霍向洋蔥。
于是邵銘軒匆忙趕回的時候,聞到的便是一陣夾雜着洋蔥味道的米香,看見的是揮着刀淚眼婆娑的雲舒。
放下公文包,邵銘軒饒有興致地看着在流理臺前忙碌的雲舒,失而複得的喜悅與患得患失的莫名心緒交雜在一起,竟讓他生出想立刻将眼前這個女人永遠圈禁于身邊的想法,再也不容許她片刻逃離。
這瞬間的霸道總裁般的想法讓邵銘軒搖了搖頭,他又怎麽舍得禁锢她淩空欲飛的羽翼,她本就那樣躊躇滿志且能力絕佳,永遠不會為任何阻礙所牽絆,只會所向披靡一往無前,一寸寸剝離所有的肮髒與不堪,不肯屈從。
所以邵銘軒相信,四年前的遠避他鄉不過是雲舒飓風過崗時蟄伏待機,片刻逃避會讓她戰鬥意志愈發清明,所以她一定會回來,所以他等,賭一份了解,等一個未來。
所幸,他等到了,所幸,她默許接受了現在的他,容許他擁有彌補年少無知時因驕矜自負而未能守住的約和這險些錯過的相守歲月。這座空蕩蕩的房子,也終于迎來了煙火氣。
邵銘軒嘴角微微翹起,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拿過雲舒手裏的刀,開始處理剩下的洋蔥。
“你有辦法?這洋蔥太令我感動了,我都感動哭了。”雲舒吸了吸鼻子。“大神,求教。”
“我和你一樣,現在也很感動。”邵銘軒回頭讓雲舒看見他微微濕潤的眼角。“所以,我只是來與你同甘苦共患難的。”
午餐很家常,邵銘軒借着雲舒準備好的食材完成了豆豉鲮魚油麥菜還有……西紅柿炒雞蛋、洋蔥炒雞蛋以及用多打出來的雞蛋做的西紅柿雞蛋湯和雲舒自告奮勇完成的還帶着硬心的蛋花酒釀圓子……
“下次還是我做飯吧。”邵銘軒吃了一只外軟內硬的圓子。“我擔心我的胃可能負荷量有些大。”
“嘿嘿,失誤,這次純屬失誤,沒拿穩,水沒開我就把圓子倒進去了。”雲舒笑道。“請不要抨擊一位有志于成為優秀廚師的初學者的信心,邵先生。”
“我可以不抨擊你的信心,但是雲小姐,我們人類是吃不慣雞蛋殼的。”邵銘軒扒拉出一塊不小的蛋殼,真誠的看着雲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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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說話,吃飯。”雲舒匆忙扒拉了一口軟糯的米飯。“你看這飯就不錯,我做的。”
“我覺得,其實大概率,是我的新電飯煲還不錯,我可以考慮給個五星好評反饋了。”邵銘軒輕描淡寫中,一聲清脆的咬到沙子的聲音傳來。“雲小姐,我想,我們人類也是不提倡吃沙子的。如果你想補鈣,我們可以參考別的東西,不用這麽簡單粗-暴。”
飯後,一場大雨蒸騰暑熱,給被炙烤多時的城市帶來了一絲絲其實起不了太大作用的涼爽。在暗自慶幸今天這場雨下的平靜無雷之後,雲舒欣然接受邵銘軒的邀請,帶着兩聽從冰箱裏搜刮出來的冰咖啡坐在露臺一角的藤椅上。随後邵銘軒十分有眼力見地搬來另外一把椅子架起雲舒的雙腿,于是雲舒正式變成躺在露臺一角監工一般一邊喝咖啡賞雨,一邊看着邵銘軒整理那一整盆被自己始亂終棄的小雛菊。
“這種不打雷只下雨的天氣真好。”雲舒發自肺腑地感慨。
“你還是那麽讨厭這座城市的雷雨天?”邵銘軒回過頭。
雲舒見他回過頭,便點了點頭,指了指天空中的烏雲,說道:“雲層太低,雷就像在耳邊炸響的一樣,招搖又可怖。我一直都不喜歡。”
“做了虧心事?”邵銘軒玩笑道。
“我?你看我有做了虧心事還不怕鬼上門的膽量嗎?”雲舒笑道。“我曾經有多怕在空無一人的午夜回家,你不是不知道。”
“嗯,這我記憶猶新。”邵銘軒拿起身邊的小噴壺。
“我向來坦坦蕩蕩問心無愧,招惹我的我會反擊,背後捅刀的我也會捅回去,本來每天工作、學習、生活就夠累的了,還去想那些勾心鬥角的事情,我看有些人真的是閑着沒事,看誰都不順眼。”雲舒抿了一小口咖啡。“在這座城市裏,誰不想活得尊嚴體面,但是不能不擇手段。”
“所以當初選擇助理,你選了個憨憨?”邵銘軒道。
“小薛?他可不是個憨憨,他能力絕佳,是個很有本事的後輩。”雲舒道。“我喜歡他的真誠,帶着希求小心翼翼地規劃前程,像不像曾經的我們?”
“我可沒那麽憨,我一直俊朗帥氣。”邵銘軒反駁道。
雲舒輕哼了一聲,轉過頭去繼續享受悠閑午後。
雨滴落在露臺邊緣的金屬欄杆上敲擊出的節奏由激烈逐漸轉緩,邵銘軒整理完花花草草,順手拿起雲舒放在小茶幾上開好的咖啡,在茶幾另一邊坐了下來。
“這幾年在國外,過得如何?”邵銘軒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
“一開口就這麽沉重,還真是不留情面。”雲舒頓了頓,苦笑着搖了搖頭,卻并未回避。“帶着那種心情遠走他鄉,沒颠沛流離就算是上天眷顧了吧。”
邵銘軒握着咖啡的手驟然收緊,良久,他才一字一句地說道:“對不起,當年的事,我很抱歉。”
“意料之中的靜默,意料之中的道歉,你有很多我意料之中的舉動,因為我們相熟,也因為我曾經年累月仰望你,熟悉你的所有驕傲和感性。”雲舒輕描淡寫。“但是,這世間有太多我們意料之外的事,我們永遠不可能掌控命運的全局,四年前如是,未來亦如是,我願意順其自然,你也不必耿耿于懷。我們都曾有過錯,不可能一筆勾銷,卻也不必如此介懷。”
“你不必如此大度。”邵銘軒道。“這樣我更無所适從。”
“放寬心,我一向很斤斤計較。但這件事,錯不在你,你屬于被我遷怒而濫殺的無辜之人。”雲舒笑道。“但是,我接受你的道歉,也要為我的不告而別向你表示歉意。四年前是個死結,我們都容許彼此留下一點時間和空間去接受新的生活吧,過去的因果過錯,沒必要再去緬懷。你看,我還是殺回來了,并且比我預想的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你應該為我高興,我不會再仰望你的光環,如今我同你一樣,都在捍衛尊嚴和榮耀。我終于走到了有資格與你并行的位置。”
“你一貫如此優秀,被你追趕一直讓我有極強的危機感。”邵銘軒道。
“不是在捧殺我?”雲舒疑惑。
“發自肺腑,絕無欺瞞。”邵銘軒碰了一下雲舒的那聽咖啡。“祝賀你,也祝賀我。”
雲舒會意,淺笑無言。
許是太過悠閑,也可能是消炎藥物的副作用,雲舒聽着有節奏的落雨聲,困倦感愈發明顯,眼皮亦越來越重,索性幹脆放任自己就這樣睡在了露臺上。
邵銘軒并未發現茶幾那側的雲舒已經夢會周公,饒有興致地問起雲舒是否還記得兩人第一次在S市遇見的場景。見雲舒未曾答話,才發現對方呼吸綿長,顯然睡得安穩。
“你倒是在哪裏都能睡。”邵銘軒起身走到雲舒身側,輕輕捏了她的鼻子,而後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來,向屋中走去。
回頭看見随風輕輕搖曳的小雛菊,邵銘軒又轉過身來,溫柔寵溺地低頭看了看懷中的雲舒,複又擡頭,對小雛菊說道:“我很高興,她回來了,你和我終于有家了。”
雲舒感受到一個溫暖的懷抱将她輕輕攏住,久違的安心湧入腦海,她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站在邵銘軒身後,看着他似乎永遠如此挺拔的背影便可從容不迫地面對一切質疑與風波的日子。她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見七年前的小心翼翼和努力追趕、夢見四年前的心灰意冷和遠渡重洋、也夢見回國後的一個月裏她的每一次思念和逃離……
初見美好,再見傾心,經世故而別離,遇命運而重聚。生命本就是一場難以預測的起承轉合之旅,順境或逆境,都不過四個字:努力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