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鳥鳴婉轉,鋼筋水泥拼湊出的城市輪廓因為這些屬于大自然的聲與影而富有煙火氣,如同鄉村晨間袅袅飄起的炊煙,勾勒出安穩美好的歲月。

晨曦晃眼,雲舒睜開眼睛,尚未清醒過來的意識被陽光打敗,沒忍住打了一個噴嚏。

“醒了?”邵銘軒的聲音透過房門。

雲舒瞬時清醒過來,輕咳了一聲,微帶着鼻音回應道:“嗯。”

邵銘軒的腳步聲響起,似是離開了門邊,一時無聲。

雲舒揉了揉頭發,像只貓兒一樣餍足地伸個懶腰,清醒過來的意識讓她不由自主地開始環顧邵銘軒的房間。

昨晚是怎麽進到這間屋子的?雲舒的記憶似乎有了斷層。

“我可以進房間麽?”邵銘軒的聲音再度在門外響起。

雲舒點了點頭。

“你點頭或搖頭我應該看不見。”邵銘軒道。

“進來吧。”雲舒說道。

房門被輕聲打開,随之飄進來的香味惹人食欲漸增。

“你怎麽知道我在點頭?”雲舒按捺下被香味勾起的食欲。“你監視我?”

“收起你的腦洞,我只是對你晨間不清醒的頭腦有着過分清晰的認知。”邵銘軒将早餐放在床頭櫃上。“吃早餐吧病人小姐,沒有豆漿油條生煎包。給,雞絲白粥,你需要清淡飲食。牛奶還有些熱,等下再喝。”

“果然中年男人都會開始父愛泛濫。”雲舒淺笑,端起素雅的天青色瓷碗。

“如果你四年前沒離開,我的兒子或女兒現在應該已經可以幫助我照顧她神經大條的媽媽了。”邵銘軒拉開窗簾,昨夜下了雨,今早的陽光透過水霧,溫暖而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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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時收住送往嘴邊的白粥,雲舒為自己沒有被嗆到的進步行為表示欣慰。

“這些日子為了這幾個案子,睡眠時間被嚴重壓縮了吧。”邵銘軒坐在床沿,把雲舒裹得像個粽子一樣的右腳架在移過來的軟墊上。“昨晚我收拾好房間,你已經倒在沙發上睡熟了。”

“邵律師作為著名的工作狂人,應該對這種黑白颠倒後的困倦習以為常。”雲舒笑了笑轉移了話題。“不過工作狂有一個好處,你在S市終于有了落腳之處,對這裏終于有了當年期待過的歸屬感,恭喜。而且審美不錯,裝修風格大氣簡約,和你一樣有精英氣質。”

“這間房子裏的風格和陳設,不眼熟麽?”邵銘軒眼睛中的光芒一閃而逝,輕聲問道。

“它也有像那盆小雛菊一樣悲慘的命運麽?”雲舒顧左右而言他。“又是我始亂終棄?”

邵銘軒擡起頭,眼中洶湧着不知名的暗潮,裹挾着名為氣惱和失落的漩渦。

雲舒知道,她從進入這間房子的那一刻就知道。大廳明亮的落地窗前柔軟的月白色布藝沙發、書房裏書架上書籍和工藝品的陳設方式、卧室裏窗簾的花色與紋飾……邵銘軒把她雲舒年少時戲言的家的裝飾肖想與二人想象的婚後居所的模樣,于她消失不見的四年裏,孤身一人一步一步将幻夢變為了現實。

雲舒甚至不敢想象這四年裏他是抱持着如何的心情經營起所向披靡的職業生涯與孤寂荒蕪的等待守望。

“給我一些時間。”雲舒妥協。“不會太久。”

邵銘軒難得沒有嗆的雲舒無話可說,只是點了點頭,兩人一時無話。

收起眼中的洶湧暗潮,邵銘軒看向雲舒的眼神變得柔和而寵溺,雲舒滿懷心事的低頭一小口一小口抿着牛奶,仿若七年前他們在S市重逢後的第二天上午,二十五歲尚沒有周身銳利氣質的女孩兒從低頭不語到鼓起勇氣對他淺笑賠罪,只一瞬,她眼中的星芒與遮掩不住的小心翼翼的期待,便引起了他探查下去的興趣。在冰冷的時光裏抱團取暖,其實一直是她用樂觀和足以讓人忘憂的笑容與關懷溫暖他的內心與前程,塑造了他心裏最柔軟的角落,他給她的真的太少。于那田園荒蕪的四年,他一步一步重新回顧她留下的記憶痕跡,把遺忘在時間裏的每一粒沙銘刻入骨,便愈發生出排遣不去的心疼與餘生非她不可的堅定。

昨夜從柔軟的沙發裏抱起纖細的她,卸去白日裏自信與能力帶來的淩厲鋒芒的雲舒下意識把頭埋在邵銘軒頸側,燎起他揮之不去的绮思。睡夢裏的雲舒似是感受到邵銘軒瞬間的身體僵硬,小心翼翼地一動不動,只剩柔和的呼吸聲映襯出邵銘軒擂鼓一樣的有力心跳。她的本能本性如同初涉社會時一樣,小心翼翼卻不卑不亢。懷中的人呼吸綿長,輪廓恬靜柔和,她一直贊嘆他擁有天賜的好相貌,其實見過他們的人都知道,她美而不自知,明媚得不需任何雕飾便足以讓大街上的陌生人頻頻回顧,成為接觸過她的許多男性最佳的女友人選。若是她有意戀愛,在大學時就該擁有萬千寵愛。本就該是他怕她被拐跑了才對。

曾經險些錯過,如今不想亦不能再放手。

“今天早上小薛把你放在辦公室裏的一套日常用品送了過來。”邵銘軒接過雲舒手裏的空杯子。“其餘你慣常用的東西,我這裏都有準備,你大可安心住下來。”

“非法拘禁?”雲舒接道。

“我無意限制你的人身自由,若你能走,請便。”邵銘軒指了指雲舒的右腳。“我以勞苦功高為由向律所請了半個月的假,今天上午要過去交代一些工作,等下秦微會過來,她上午休假。我中午前就會回來。”

“我好像壓榨了微微難得的休假時間。”雲舒笑道。

“你的表情無法讓我看到絲毫愧疚的心情。”邵銘軒起身放好杯子。“起床吧,我抱你去洗漱。”

“嗯?”

“眼屎很多,我會擔心你等下還看不看得到秦微小姐。”邵銘軒笑道。

“哈哈哈哈,不行我忍不住了,抱歉雲舒,哈哈哈。”一陣笑聲伴随着雲舒的嘆息聲傳來,秦微聽着雲舒這兩日的遭遇,終究沒忍住。“果然還是邵銘軒厲害,能把你嗆得無話可說,為廣大被你言語壓制的勞苦群衆報了仇。”

“請把剛才那個對我的傷情表示同情、痛心疾首痛罵我的不小心以及無微不至囑咐我注意事項的秦微還給我,謝謝。今天請盡情安慰我,不需要表現我們互損的閨蜜本色。”雲舒道。“我都快瘋了,你還幸災樂禍。”

秦微正色道:“雲舒小姐,你預定的秦微回來了,量身定制,童叟全欺。哈哈哈哈。”

雲舒再次一口水噴了出來,笑罵道:“你誠心捉弄我是吧,你欺負傷號!醫生要有醫生的亞子!”

“你用巴啦啦能量消滅我嗎哈哈哈哈。好了不笑了不笑了。”秦微道“說正事吧,你這半個月就打算住在這兒了?不躲着他了?”

“先這樣吧,我需要時間,也不該再逃避。”雲舒道。“我想,在他身邊,也許我會想通的更快些。”

“打算再次接受他了?”秦微問道。

“負責任的說,我不知道。”雲舒聳了聳肩。“但繼續僵持,于我于他于這兵荒馬亂的七年,都不公平。”

“有的時候,理性給出的答案未必比感性遵從的結果有參考意義,你心裏怎麽想便着手試試看,感情上的事情大概率無法像你厘清案情那樣可以抽絲剝繭逐漸明朗,畢竟當局者迷。”秦微伸手在玩味地盯着她看雲舒的眼前晃了晃。“喂喂喂,聽我說話了沒呀。”

“我記得你是一名優秀的理科生啊。”雲舒拍手叫好。“未曾想到你這幾句話說的竟深得朕心。來,抱抱。”

“少貧!你歧視理科生。”秦微一巴掌阻斷了雲舒的投懷送抱。“我文武全才不偏科,你個數學渣渣。”

“醫生紮心了,我要鬧了。”雲舒捂胸口做痛心疾首狀。“世态炎涼,人心不古。十幾年前的致命短板每年被你們拿出來巡回演出,你們良心不會痛嗎?”

“抨擊萬惡的有錢人士預備隊伍中的潛力股,我們的良心一直健康成長。”秦微拍了拍胸口,開始徒手扒橙子。“別岔開話題,關于邵銘軒,你到底怎麽想的。還有,你這次回來還打算再走麽?”

“先答哪個?”雲舒挖了一塊西瓜遞到秦微嘴邊。

“請先滿足吃瓜群衆的好奇心。”秦微欣然張嘴接過一大塊西瓜,含糊不清道。“你這暗示也太明顯了。”

“你想多了,只是剛才那塊挖的太大,我櫻桃小口吃不下。”雲舒悠然挖了一小塊西瓜送進嘴裏,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在秦微揮舞着橙子皮打過來之前,及時開始滿足她熊熊燃燒的八卦之魂。“我惱了他四年,晾了他一個月,其實不過是在彼此折磨。當年那個節骨眼上,每個人都在轉折點,只不過我們兩個人的命運轉折同時到來,被那幾顆醜陋的人心推着彼此戕害。”

“所以?”

“順其自然喽。其實這四年,我以為我惱的是他,我以為我恨的也是他,但其實不負責任、始亂終棄的是我;逃避現實、恨錯對象的也是我。我該恨的是那些人自以為是的強取豪奪,而不是他努力奮鬥後的無能為力。”雲舒輕巧說道。“我曾沉迷于他的樣貌,而後沉浸于他的才華,然後沉湎于他的性格,最後沉溺于他的懷抱。若時間重來一遍,我依舊會彌足深陷,也依舊會在命運面前丢盔卸甲,還是依舊會重整河山歸來。所以,過去無論如何我都不後悔更不可能改變,我現在想求一個順心意的未來。”

秦微把橙子一分兩半,遞給雲舒,柔聲道:“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電視劇的套路是,我就算不讓你講你也會講。”雲舒塞了一口橙子。

“四年前你給你這倆可憐的閨蜜留了個微信消息就一走了之,這四年除了你家裏人,你也只同我們聯系。邵銘軒瘋了一樣的四處找你,我當時守着你的地址和聯系方式卻只能無動于衷,我曾堅定認為他對你有所辜負,我永不會同情更不能代替你原諒他,可他的痛悔、無助到絕望讓我動搖,其實他沒有我曾想象的那樣不堪,也沒有我曾認為那樣的罪大惡極,反而是命運無情讓你們只能懷揣着各自的過錯被迫錯過,後來我避免和他聯系,不忍心看見那樣一個他,也擔心我一沖動便替你做了主,心軟告訴他你的消息。”

雲舒無言。

“雲舒,我不認為他沒錯,四年前他對事業的追逐、對自己懷才不遇的氣惱、對自己的驕傲被現實打敗的不甘和對前路的懷疑,這些複雜錯落的情緒都超越了對你的關懷與愛,你心思細膩發現了他處在崩潰邊緣,可他并未發現你掙紮在更深的泥潭裏,你更需要他。所以他的過錯毋庸置疑,但你不該不容他辯解一句就離開,三年來你們從未吵架,這一冷戰便是四年的音訊全無,就算贖罪也該贖清了。雲舒,你逃避了你們之間所有的事,扔着個空蕩蕩的房子和爛攤子給他,他找不到就等你,工作狂一樣拼命強大,你既然回來,也該還他一個遲來四年的辯解。”秦微道。

“微微,你站我還是站他?我要生氣啦。”雲舒佯裝發怒。“十幾年的閨蜜情誼啊。”

“一邊去,我肯定站你,你我還有初顏,咱仨一條賊船上的人,你要毀滅地球我倆也站你。”秦微道。“問題是,事關你的終身大事,慎重起見我還是得對你負責,免得你孤獨終老再來找我的麻煩。其實邵銘軒挺極品了,你也老大不小了過了這村沒這店了,差不多就買定離手吧別再等了。”

“印象中你和那位也還尚未談婚論嫁。”雲舒反将一軍。“除了初顏樂于單身生活,你我半斤八兩,論眼疾手快買定離手,說不定我還能比你快些。。”

“我倆就差走流程了好嗎?雙方家長再見面一敲定,我就正式名花有主了好嗎?你個單身狗。”秦微怒道。“你快點好起來啊,等你當伴娘呢。”

“你贏了,伴娘服除了紫色和粉色,我都可以。”雲舒搖了搖頭。

“诶對,這次回國,還打算再出去麽?K律所中國分所,怎麽說都少了點歸屬感。”秦微道。“我聽趙汝成說幾家國內頂尖律所已經對你伸出了橄榄枝,你老東家也極力邀請你回歸,當然我不喜歡你老東家前倨後恭的嘴臉,不過對于其他的幾家,你不動心?”

“動心啊,但這是又不是買白菜,哪怕随便挑一顆,不巧爛了心也不會損失太多精力和財力。而且我知恩圖報,不能對救了我的K律所翻臉無情,至少要撐過這一陣子。你不必擔心着急,我有安排。”雲舒輕輕靠在秦微肩頭。“我不會再走了,這裏有你們,這裏是我的家。”

我們曾走失在擁擠的人潮,曾迷失于命運的嘲弄,曾擁有亦曾背離。但終究,歲月的齒輪咬合相遇重逢,對的人總會在對的時間相期而遇。真巧,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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