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一個上班日如約而至,對于雲舒來說,相比于那點微末的新鮮感,更多的倒是忙碌。

早早起床,穿戴妥帖後化了淡淡的妝,雲舒望向鏡中的自己,幹練大方,頗有職場新貴的氣質,她甚是滿意。來到事務所完成入職前的所有準備工作,細細記下事務所中每位同事的信息,對號入座,免得日後見面不識,彼此尴尬。雲舒工作的這間事務所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大所,人員也不算多,但所中的律師幾乎個個都是堪稱精英的專業人才,正是因此,這個建立時間并不算長的律師事務所在S市也是頗有名氣,業績上佳。

帶着雲舒的律師名叫孫磊,是個和氣的中年男人,亦是事務所的創始合夥人之一,主攻民商事案件,在業界成績斐然,不少客戶都是慕名而來。許是多年操勞,頭上已是一根頭發也尋不見了。雲舒跟在這樣一個優秀的律師身邊做助理,第一感覺就是榮幸,而在熱情退卻之後,更多的感覺卻是疲憊,徹頭徹尾的累。自高高的文件堆中擡起頭,雲舒甚至有些懷念大學時期的期末複習。

然而生活處處有驚喜,午休時間,辦公室裏就剩下快把自己埋在文件中的雲舒了。就在雲舒馬上就要倒在紙堆兒上呼呼大睡的時候,突然感覺後頸一涼,猛然回頭,卻看見一個熟悉的壞笑。

“趙汝成!是你啊!”雲舒又驚又喜,指着讓自己受到驚吓的罪魁禍首,眼睛瞪得如同兩個小燈籠。

“怎麽樣,精神了沒?這招大學的時候就特別管用,現在還百試百靈。你說你都被吓了這麽多回了,怎麽就不長記性呢?”

“我長不長記性,跟你有什麽關系?”雲舒笑道。“你也在這裏上班?”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麽?我和你一樣,都是孫律帶的助理,我上午代替他去取一份案卷,回來之後就趕緊來拜訪我們新入職的雲律師啦。”趙汝成笑道。“還望雲舒大小姐未來手下留情,在孫律面前表現得別太驚豔,給可憐的我留點兒餘地”

“得了,你不在知識上碾壓我、戰略上無視我我就謝天謝地了。”雲舒說道。“噢,剛才孫律還說‘挺好,你來了,我們小趙就不孤單了。’我還在想這個小趙是誰呢。唉,我還以為能和一位帥哥共事呢,如今來看也不過如此。”

“雲舒大小姐,您還真是眼高于頂,除了邵銘軒誰也看不上是吧。”趙汝成輕輕推了雲舒一把。“好歹我也是青年才俊帥哥一枚,到你這就成了不過如此。”

“嘿,你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雲舒冷哼一聲,岔開話題。“話說,我正愁沒處問呢,我們交換一下信息,這律所現在什麽情況,和孫律如何相處什麽的,求告知啦汝成兄。”

“求我。”趙汝成得寸進尺。

“那算了,日後我們走着瞧吧。”雲舒佯裝生氣。

“三句兩句你就這樣,每次你都欺負我。”趙汝成委屈道。“行,我知無不言好吧我的雲大小姐。”

“這就對了。”雲舒轉過頭來笑道。

“咱們所裏統共有三個創始合夥人,性格迥異,除了孫律之外,那兩位似乎基本退隐江湖了,很少能見到。所以現在,所裏上上下下更多是孫律一個人在打理。他還天生就是個工作狂,咱倆呀,也就是勞碌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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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出來了。”雲舒嘆了一口氣。

“孫律呢,和他在庭上的狀态截然相反,他在生活中是出了名的和善。因為膝下無子,所以對他帶的小輩就格外親切些。”

“嗯,明白。”雲舒眨了眨眼睛。

“其他的我也不是很清楚,畢竟我到的時間也不過比你早一周而已。”趙汝成攤手。“之後一起努力着看吧,我們實力夠的。”

“行了,知道啦,謝謝你。”雲舒抽出埋在文件袋下的手機。“你吃飯了嗎,一起嗎?”

“沒有,不過不是很餓。”

“我也不是很餓,早上面包吃多了。”雲舒道。

“那這樣,估摸着今天加班的可能性不大,咱倆下班之後出去吃,怎麽說你初到這裏,我也得給你接風洗塵。”

“好,一言為定。”雲舒道。

雲舒碰到的這個人,正是她大學時代最好的異性朋友,叫做趙汝成,成績門門低空飛過,考研時倒是大爆發,雖然沒有留在本校,卻也一舉考入了S市的大學讀研深造。三年時間,他們聯系也漸漸少了起來,雲舒只知道他在S市本地工作,卻沒想到他竟然同她在同一個事務所,在同一帶教律師手下學習。

世界還真是小,不過,有時倒也小得恰到好處。

一天的忙碌,雲舒累得不行,趙汝成照顧雲舒的感受,特意選了雲舒租住公寓附近的一家自助烤肉,兩人選好了食材,雲舒又自作主張的拿了幾瓶啤酒,趙汝成看到,皺了皺眉頭。

“把酒放回去,你酒量差成那樣,我可不想一會兒把你擡回去。”趙汝成道。

雲舒堅持把酒留了下來:“你沒聽說過嗎?人生有三大幸事,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他鄉遇故知。我只身一人來到這裏,先是有閨蜜接機,後來在我本以為在事業上要孤軍奮戰的時候,我遇到了你。所以,今天我一定要喝些酒,以紀念上天對我的眷顧。”

“行行行,你喝可以,但是少喝點。”

“你在這兒呢,我怕什麽?”

“你就不怕我趁你酒後對你圖謀不軌?”

“我還不知道你?”雲舒笑道。“你是絕對的正人君子,我信得過你。”

“謝謝你的信任。”趙汝成鞠了一躬。“今天喝點,成,不過以後,千萬不可以跟不認識的人随意喝酒,就算是客戶也不行,聽到了沒?”

“我知道,我膽子多小你還不知道麽?我有分寸。再說了,我不太喜歡酒的味道,今天也只是因為應景,也是有些事情埋在心裏實在不痛快,都說酒能忘憂,我想試試。”雲舒道。

趙汝成頓了一下,狀似漫不經心地說道:“雲舒,上周我在區法院,見到了一個人。你也許想不到。”

“誰?”

“邵銘軒。”

雲舒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那三個字觸到了雲舒心底埋藏了太久的故事,她如同瞬間失去了感知的能力,不知是喜是悲。

“原來是銘軒師兄。他也在這裏呀。”雲舒故作鎮定。趙汝成見狀,便岔開了話題。“吃吧,你應該餓了。”

一頓接風洗塵宴,趙汝成和雲舒都吃得很盡興,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雲舒似乎忘記了自己一杯就倒的酒量,一杯接着一杯,剎車失靈。

于是,趙汝成只得扶着東倒西歪的雲舒,任由着他在自己耳邊唱着歌。雲舒的歌聲本來很好聽,可是此刻,再動聽的天籁都變成了噪音,趙汝成只得一忍再忍。

“雲舒,等你明天清醒過來,我一定要讓你簽一份欠我十頓飯的欠條給我賠罪!”趙汝成咬牙切齒道。“以後我再也不想相信你了。”

“十噸?什麽東西有十噸?”雲舒的聲音如同夢呓。

“你,你有十噸,現在我拎着的你有十噸。”趙汝成道。

“原來汝成你力氣這麽大,我怎麽不知道?”雲舒用無辜的大眼睛看着趙汝成,對着他笑個不停。

“我真是敗給你了。”趙汝成欲哭無淚。“你家是哪棟樓呀?”

“那個。”雲舒伸出手指,剛好指在了兩棟樓中間。

趙汝成道:“我的大小姐呀,你住綠化帶裏嗎?你要是再胡亂指來指去的話,我就把你丢在草叢裏不管了。”

趙汝成辨認了半天,終于搞清楚雲舒的家到底在哪裏,剛想帶着雲舒往正确的方向走去,卻看見前面的路燈下走來一個熟悉的人。那人穿的很休閑,完全不似那日與趙汝成在區法院相見時那般西裝革履,英氣逼人,不過,就只是這樣一身普通服飾,卻依舊顯出他的陽光帥氣,魅力十足。

邵銘軒似是看見了趙汝成,也看見了他扶着的爛醉如泥的女孩兒。邵銘軒先是稍稍錯愕,而後毫無猶豫地快步向他們走了過來。

趙汝成看見邵銘軒向他們這邊走了過來,看看自己,又看看身邊的雲舒,一身的酒氣。躲是不能躲了,只得硬着頭皮迎上去。

“邵師兄,哈哈,沒想到在這裏碰見你了。”趙汝成笑着說道。

邵銘軒亦回應道:“我來這邊見一個朋友,很巧,在這裏又碰到了你。你也住這裏麽?你們?”邵銘軒的聲音很好聽,溫潤而穩重中帶着一絲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啊,我不住在這裏,你別誤會,這是雲舒,師兄你應該認識的,你的一位小師妹。我們是同事。”趙汝成實話實說,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不過也是關系很好的……朋友。”

“原來如此。”邵銘軒松了一口氣,意味深長地看着趙汝成。“我幫你吧,我剛好沒什麽事情。”

“不用不用,這點小事兒,不麻煩師兄。”趙汝成立刻回答道。

而就在此時,原本半夢半醒中的雲舒似是感覺有些吵,從趙汝成肩上擡起頭來,正對上邵銘軒的那雙眼,那雙她夢裏百轉千回,怎麽都忘不掉的眼。

邵銘軒看到雲舒醒過來,眼裏洶湧的喜悅瞬間決堤,但是他控制得很好,讓歡喜的神情一閃而逝,沒有留下絲毫的痕跡。可雲舒便不同了,再見她的銘軒師兄,又驚又喜,萬般錯亂矛盾的感覺似潮水襲來,本就不甚清醒的她根本無法輕易控制自己的表情。

此刻的她,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仿佛又回到了大學的時光,看着身着白色襯衫的邵銘軒站在自己面前,笑容純淨,渾身散發出陽光青草的氣息,閉上眼睛,是青草淡淡的香,她不知道為何,竟還夾雜着些許酒氣。

雲舒睜開眼睛,邵銘軒見她看似清醒了一些,便說道:“好久不見,雲舒師妹。”

雲舒暗戀他,從來都是将所有的感情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不敢拿出來,更不敢言說。可這份感情悶得久了,多少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悶悶的,仿佛要窒息一般。而如今,神志不清的雲舒借着酒勁,做了一件她在清醒的時候絕對會後悔莫及的事情。她掙脫開趙汝成,搖晃着走向邵銘軒,邵銘軒雖不知道她要做什麽,卻心懷期盼的扶住了即将倒向他身邊的她。雲舒順着他手臂的方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雙手環住了他的腰。

邵銘軒此番沒能管理住自己的表情。當然,一旁的趙汝成更是把嘴張的比剛才塞烤肉的時候還要大,愣在原地。

邵銘軒按捺住所有的情緒,理智告訴他現在的雲舒并不清醒,一切此刻的歡喜和悲涼都是鏡花水月,當不得真,所以他必須保持理智,全君子操守的同時盡可能表現得從容不迫。

于是,邵銘軒一邊輕拽雲舒的手,一邊說道:“雲舒?你喝醉了,來,先把手放開,我好送你回家。”

誰知雲舒平時力氣不大,此刻卻如同一只小考拉一樣,任他怎麽拽,怎麽勸,都不肯松手。邵銘軒只得作罷,示意趙汝成前面帶路。趙汝成會意,立即走了過去,一行三人,以這樣莫名其妙的狀态,向雲舒的公寓走去。

雲舒醉着,自然不知這尴尬的重逢,此刻的她,只感覺很安全,前所未有的安全,還有前所未有的解脫。

緣分也許就是這樣,些許胡鬧,些許無措,還有些許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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