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月的S市驕陽如火,辦公室裏被空調吹的頭痛的雲舒雙手捧着一片西瓜,清甜多汁的西瓜被雲舒啃出了味同嚼蠟的錯覺,比吹空調更頭痛的是晨間清醒過來後逐漸想起的趙汝成所言的昨夜趣聞……酒壯慫人膽,她貌似調-戲了邵銘軒……

手邊放着的黑色皮質錢夾印證了所有模糊的記憶,昨夜環抱住邵銘軒時雲舒順手摸到他鼓鼓囊囊的衣服口袋,強迫症唆使她對這種左右不對稱表示出極其強烈的憤慨,下一秒她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抽出邵銘軒的錢包死死抓在手裏……嗯,這回抱着舒服多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啊……雲舒欲哭無淚。

“你昨天真的是,太刺激了。”趙汝成一邊啃着西瓜一邊添油加醋地說。“直接擒拿邵銘軒,還搶走錢包作為要挾。雲舒,以前沒發現你這麽剽悍啊,敢愛敢恨敢作敢為,趙某佩服,佩服。”

“我不想說話,也請你閉嘴,熱心市民趙先生。”雲舒盯着屏幕上顯示着的一分一秒流逝的時間。“午時就要到了,我要慷慨就義了,如果我沒能回來,記得把我昨天的工資和孫律結算一下并且燒給我。”

“嗯好,給你燒兩份,我那份也給你,友情無價,不必感謝。”趙汝成又拿起一片西瓜。“我對你真好。”

雲舒瞪了一眼趙汝成,便轉過頭小心翼翼地将錢夾裝進一早買來的小袋子,珍之重之地放進包裏,拿起手機便起身離開。

趙汝成望着雲舒邁着故作輕快的步伐消失在房間轉角,一種莫名失落的情緒蔓延開來。雲卷雲舒,一切甘霖雨露,似乎都開心地環繞在邵銘軒身邊,滋養着他的所有荒蕪與心事,為他抵擋豔陽侵蝕,而那片雲心甘情願。

趙汝成收斂所有的情緒,死死壓住所有的不安與落寞,堆起笑容轉頭便答應身後走來的女同事的午飯邀約,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雲舒的工位。

午間的街市滿是行色匆匆的人群,匆忙中忘記帶遮陽傘的雲舒像只小鼠一般循着陰涼的地方趕往同邵銘軒約好的餐廳,暗暗痛罵這磨人的暑熱。

離餐廳只相隔一條繁華的十字路口,雲舒無奈地在毫無陰涼的人行道上站定等待指揮行人通過馬路的綠燈亮起,犧牲白皙的右手去遮擋曬在臉上的毒辣的陽光。

“紫外線過敏?”低沉的男聲在耳後響起,伴随而來的是撐開在雲舒頭頂的深藍色遮陽傘。“怎麽不帶傘出來?”

雲舒身體驀的一僵,突然轉頭的動作令邵銘軒挪移傘柄的動作慢了半拍,微涼的傘柄毫無意外地劃過雲舒的額頭,突出的金屬構件在雲舒白皙的皮膚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紅痕。

微微向後挪移傘柄,邵銘軒的頭毫無猶疑地靠近,突然放大的五官使雲舒腦中瞬時轟響一道炸雷,只餘僵硬在臉上的微笑依舊忠于職守。

邵銘軒淺笑的眉眼聚焦在雲舒光潔的額頭上,未握傘柄的手輕柔伸出,修長的手指輕撫那道淺淺的紅線,又狀似無意地用食指關節微微觸碰面前神情微微錯愕的女孩兒被曬紅的臉頰。

雲舒的心裏似有上百只小鹿在奔跑,将本就加速跳動的心撞得乒乓亂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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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走麽?”邵銘軒微微擡頭。“綠燈了,這回該到飯點兒了吧。”

“啊?哦。”雲舒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吧,我來打傘吧。”

“你是打算獨占遮陽傘還是讓我一直縮着脖子躲在傘下?雖然你的身高足夠優越,但是我目測比你高十五厘米以上,要心疼一下青年律師的頸椎,雲舒小姐。”邵銘軒躲開雲舒伸過來搶奪傘柄的手,伸手比了比自己和雲舒的身高。“而且,作為男士,這本就是該做的事。走吧,你是想等下一個紅燈,好再做一輪光合作用嗎?”

“哦,抱歉,那就勞煩邵師兄了。”雲舒恢複淺笑從容。“師兄請。”

“樂意效勞,不必客氣。”邵銘軒道。“走吧。”

人潮擁擠,邵銘軒右手虛環雲舒細瘦的腰,左手緊握傘柄将身材高挑的女孩兒護在傘下,長相精致又狀似情侶的兩人引來路人頻頻注目,雲舒下意識微微低下頭,邵銘軒亦傾低傘蓋加快了腳步。

躲開人群熙攘,坐在播放着舒緩悅耳的音樂的餐廳,雲舒在空調送來的冷空氣的作用下冷靜下來,淺笑推脫邵銘軒遞過來的菜單,只低頭小口抿着服務生遞過來的檸檬水,時不時望一望窗外挺拔的梧桐。

邵銘軒點好菜品,又輕聲囑咐了服務生幾句,便轉過頭來,靜靜看對面把檸檬水當成熱牛奶輕抿的姑娘。雲舒低垂着的眉眼柔和缱绻,偶爾的擡眸環顧狡黠可愛,如同一只幼貓伸出軟軟的爪子,好奇又小心翼翼地丈量世界與人心。

這只小貓的爪子,曾于經年累月的遺憾中輕輕拂過邵銘軒內心最柔軟的角落,卻同樣留下了一段曾草長莺飛卻日漸荒蕪的縫隙,供夜深人靜時作為青春緬懷的出口。本以為時間終會撫平所有的想念,也許再見也不過是以錯過作為最平常不過的結尾,卻未曾肖想命運絕處逢生,将雲舒親手送回了他的人生之中。

數年匆匆而過,她卻依舊真誠柔和,讓人忍不住想去悉心守護。

興味盎然,對面女孩兒低垂的眉眼若通景畫一般透出極致吸引人的故事,讓本就滿懷心事的邵銘軒失了片刻間的從容。

收起思緒,邵銘軒并不言語,同樣颔首抿了一口檸檬水,嗯沁涼的酸甜味道,的确是女孩兒會喜歡的東西,不過對面的女孩兒是打算将整杯檸檬水都喝光才打算同他說話嗎?

名為錯過的自我選擇同名為暗戀的小心翼翼輕輕碰撞,到底是邵銘軒棋高一着,他記得雲舒最怕的便是彼此尴尬,最會的也是打破僵局。

檸檬水喝過大半杯,雲舒舒了一口氣,嘴角綻出标準的微笑弧度,擡起頭來。

“邵師兄,好久不見。我是雲舒,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雲舒說道。

“嗯,記得。”邵銘軒心滿意足地放下水杯。“不過,糾正一點,不是好久不見,我們昨天才見過面。”

“真是抱歉,我昨天高估了我自己的爛酒量,低估了我自己的爛酒品,不過我記得師兄最是好脾氣,應該不會和我這個昨日的醉鬼計較吧。”雲舒拿出細心打包好的錢夾遞給邵銘軒。“你的錢夾我物歸原主,真的抱歉。午飯我請客,權當賠罪。”

“沒關系,你……真的不用這麽拘謹。”邵銘軒接過雲舒遞過來的小袋子。“雖然你醉酒之後蠻可愛,但是能避則避,無關乎酒量深淺,只是安全為上。”

“多謝師兄提醒,我記在心裏了。”雲舒點了點頭。

一股名為溫暖的情緒襲擊心頭,雲舒強行按捺內心漣漪,只餘擋在烏黑頭發後的耳朵透出剔透的紅。小鹿亂撞間,杯盤碰撞聲輕快響起,雲舒回過神來,同邵銘軒一前一後低聲對服務生道了謝。

“小姐,這位先生囑咐我們提供的冰袋,我們已經用消過毒的毛巾包好了,您可以放心使用。”服務生将用毛巾包好的冰袋交給雲舒。“祝您用餐愉快。”

雲舒下意識接過冰袋,有些錯愕的看了看桌邊禮貌的服務生,茫然地又道了句謝。

“這是?”雲舒內心燃起名為期待的情緒,卻又小心翼翼地收斂即将綻放出光來的眼神,将所有的希望一一撲滅,用名為寵辱不驚的萬能情愫僞裝到底。

經年累月的暗戀與追逐、本以為已經遺忘的年少心事再度被從記憶中牽扯而出,于職場而言她可以足夠堅強,于感情而言她卻比大多數女孩兒都更玻璃心。

她太害怕所謂的自作多情,太害怕燃起希望後再度陷入無止境的失望。

不如不見,不如不念。

“雲舒?”邵銘軒柔聲呼喚。

“嗯?”雲舒故作鎮定。

“怎麽總是走神?有心事?”邵銘軒故意試探。

雲舒見招拆招,微笑說道:“嗯,想着趙汝成今天會同哪位女同事共進午餐。”

“我知道的是,那位女同事不是你,且他的午餐本也與你無關。”邵銘軒微微起身拿過雲舒手邊的小碗,修長的手指拿起湯匙,從容且優雅地盛好湯後又平穩地将湯碗放回雲舒手邊。“臉有些紅,我記得你大學時候就很容易曬傷,用冰袋先緊急處理一下。”

“勞煩師兄如此細心,謝謝。”雲舒微微點頭,臉頰卻止不住地更紅了些。“師兄如此細致又這麽優秀,身邊應該不缺追求者吧。”

鬼使神差大腦發熱有時也是個好東西,雲舒佩服自己嘴比腦子快的勇氣。

“的确不少。”邵銘軒笑道。“但我向來潔身自好。”

明知故問呀雲舒小姐,這不是很顯而易見嗎?本人邵銘軒才貌皆佳,下手當需趁早。

“看來師兄是真的如傳聞所言,只可遠觀,追逐無望。”雲舒玩笑道。

邵銘軒搖了搖頭,笑道:“坊間傳言大都真假參半。其實于感情而言,任何人的難易與否,都只是看在對方是誰。這是個再簡單不過的道理。”

“碎了一地的癡心啊。”雲舒笑了笑,将手中的冰袋放在一旁,半是鄭重半是玩笑地說道:“道理的确簡單,可道理并抵擋不住飛蛾撲火,前赴後繼。”

我也是飛蛾中的一員,于黑暗中視你為光明,奔赴一場不知歸期的相思。

邵銘軒輕輕點了點頭,靜靜看着雲舒漂亮的眼睛,笑而不語。那雙眼睛裏溢滿光亮,燦若星辰,明媚清澈,翻湧着她清明卻又易碎的心思。

很想起身,很想将她擁進懷裏,邵銘軒強大的自制力開始被叫嚣着的期望颠覆,沖動的情緒蔓延,卻被他死死壓住。

他記得,雲舒曾将莫名其妙且迅雷不及掩耳的剖白歸為輕浮,雖然在他邵銘軒眼裏雲舒是他錯過多時而有機會失而複得的所愛,可這一切經年累月的心思,除他自己,無人得知。于雲舒而言,他只是她青春時代未得回應的心之所向。

好在她仍有所望,而他志在必得。

不能操之過急,那便來日方長。

一頓暗潮疊起的午餐,在雲舒抱怨邵銘軒偷偷結了賬的情緒裏宣告終結,邵銘軒按住打算走回去的雲舒,以最快的速度将停在不遠處停車場的車子開過來,心滿意足地将雲舒安置在副駕駛的位置上。

不到五分鐘的車程,雲舒甚至沒能來得及回複另一位閨蜜初顏發來的消息,邵銘軒就已經将車子穩穩停在了辦公大樓附近。

“到了?”雲舒明知故問。“有車就是好啊。”

“前提是不堵車。”邵銘軒無奈道。

“多謝師兄,那我就先走啦。”雲舒笑的燦爛。

“等等。”邵銘軒的聲音依舊低沉悅耳。“前些日子你廣撒網尋找的那本書,我那裏有,你若還需要,可以随時來拿。”

雲舒心中驚喜,連聲道謝:“太好了,學霸果然不同凡響,我找了好幾個網站都沒能買到。那我就不客氣啦。”

“本就不必客氣。”邵銘軒道。“還有,S市的校友會下周打算辦一場接風洗塵宴,歡迎來這裏打拼奮鬥的新生力量,你應該已經收到了請柬。”

雲舒點了點頭。

“找到同去的人了嗎?”邵銘軒語氣波瀾不驚。

“趙汝成?”雲舒按捺心思。

“推掉吧,放他鴿子你應該并無負罪感。”邵銘軒道。“我向來孤身前往,可馨師姐總喜歡為我找尋相親對象,我不好推脫卻又不勝其煩,那天替我擋一擋桃花如何?”

“啊?什麽?”雲舒以為自己幻聽。“我,擋桃花?”

“明豔如你,百花盡殺。”邵銘軒笑道。

雲舒低下頭,若有所思。邵銘軒也不催促,只是靜靜微笑等待。

又是一分鐘的靜默。

“師兄,你這是想讓我成為衆矢之的啊。”雲舒開玩笑道。“不過,我向來不怕明槍暗箭。”

“答應了?”

“來而不往非禮也。”雲舒道。“你用一本書可不能收買我。我有條件。”

“你說。”

“初來乍到,職場小白經驗太少,我可不可以随時向師兄你取經?”雲舒真誠發問。

這一問正中邵銘軒下懷,他故作猶豫地皺了皺眉,緩緩說道:“此事得寸若不進尺,才是愚鈍。邵某樂意效勞,你随時來問。”

“好,成交。”雲舒道。“我可以走了嗎?”

邵銘軒笑了笑,說道:“可以,你自由了。”

雲舒輕輕掩住微小的喜悅,暗自表揚自己的勇氣與寵辱不驚,步履輕快地離開。

邵銘軒目送雲舒安全離開,嘴角綻放出淡淡的微笑,小心翼翼從袋子裏拿出錢夾,從銀行卡下拿出一張被小心珍藏的照片。

照片裏的雲舒,笑容純淨燦爛,墨色長發随風輕輕飄起,處處浸染着意氣風發、天真爛漫。

雲舒,于你以為的暗淡無望的時光裏,我曾因一己之私泯滅光明,但我并無資格後悔,更沒有理由補償。命運将你饋于我的生命,我願以餘生為誓,珍你重你,護你明媚,全你所喜。

邵銘軒藏好照片,發動車子,帶着難以掩飾的笑意,緩慢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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