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男人的聲音低沉,語氣嚣張跋扈到了極點,反而生出幾分漫不經心。
盛勤定了定神。
這是片場酒店,她是劇組工作人員,哪裏需要怕他?
她從紅漆大柱後緩緩走出。
身旁的大手松開,煙蒂跌落,梁柱上留下淡淡印記。
盛勤收回餘光,絲毫不懷疑他這一下是想燙在偷聽者的臉上。
她頭皮有些發緊,提着一口氣去面對。
一擡眼,盛勤有些懵然。
方才這人一直背對她站立,點煙的時候也不過是微微側身,只能看出身材高大挺拔,她沒想到這人相貌竟然更為出衆,甚至跟偶像男團出身的《西遇》男配角不相上下。
可這渾然天成的氣派,卻不是娛樂圈男星能比的。
盛勤驚豔于這人長相,開口有些遲疑:“你……”
“貓這兒偷聽呢?”沐懷朋眉心微皺,“你老板是誰?”
他退開一步,雙手插兜,毫不客氣地将人上下打量一通。那一雙黑亮有神的眸子居高臨下地落在她臉上,再往下停在前襟,神情頗為倨傲。
盛勤直覺這人不好惹,穩住心神才開口答:“抱歉,我剛才在這邊等電話,不是有意冒犯。”
聽見她的解釋,沐懷朋哦了一聲,盯着她似笑非笑:“是嗎?”
這語氣擺明了不相信。
盛勤不想跟他過多糾纏,正想着該如何脫身,忽然覺察不對。
衛晴剛才對這人百般挽留,一看便是動了真情,但她不是肖總的人嗎?
盛勤的腦子飛快轉着,她不相信以肖總的身份,會容忍自己的女人在外搞七撚三,甚至這兩人完全沒有避諱的意思。
這只能說明,衛晴跟肖振明并不是自己以為的關系。
況且以眼前這人的模樣氣質,身份絕不會在肖振明之下。
“你想什麽呢?”見她低頭不語,沐懷朋有幾分不耐,“問你老板是誰?”
盛勤忽然有些頭痛,生怕自己得罪了不該得罪的大人物。
她低眉順眼,老老實實地回答:“我是旭飛影業的員工。”
聽見這個名字,沐懷朋略一揚眉:“哪個旭飛?做什麽項目?”
“……黎峰主演的《西遇》。”盛勤把男主角搬出來。
黎峰的名號比旭飛影業大多了,男人哦了一聲,态度好些了。
他出手機,滑動屏幕,也不多看她,随口吩咐:“行了,你去吧。”
言語之間自有一股上位者的氣度。
盛勤不覺順從地沖他微微點頭示意,轉身往小花園外走。
一離開那人的勢力範圍,她松了一口氣,腳步跟着越來越快。
走到花園小徑盡頭,她步伐暫收,隔着灌木掩映,回頭看去。
那人側對着她站立,一手撩開西裝下擺插在褲兜裏,一手正舉着手機講電話。
長身玉立。
她忽然想到一個古香古色的形容詞。
“抱歉,借過。”身後響起一道年輕男聲打斷她的思緒。
盛勤連忙側身讓開。
她定了定神,對自己偷看的舉動感到匪夷所思。
*** ***
回到酒店大堂,手機信號再度微弱,盛勤幹脆借用座機給徐夢回電。
徐夢是《西遇》的署名編劇,脾氣火爆,前期已經被程飛飛的龜毛和摳門折磨得無數次放話:再也不跟旭飛合作了。
劇組開機之後,財務已經把最後20%的劇本費用給她結清,盛勤心想這下再提改劇本免不了招人厭煩。
電話接通,那邊的聲音一聽就帶着海邊度假的慵懶,客氣地叫了聲盛勤,問:“怎麽了?”
“夢姐,是這樣的……”盛勤甜聲叫人,三言兩語把事情解釋一通。
開機之前,她一直坐着策劃的工作,負責跟徐夢對接。盛勤很了解她的脾氣,于是非常委婉地把程飛飛要她修改劇本然後還不準備額外加錢的意思表達出來。
現在劇組都是才開機最後一刻才簽合同,徐夢并不知道女三是當紅流量小花,聽盛勤說罷來龍去脈,立馬翻臉不認人:“你搞錯了沒有?她一句話就要我改戲,你給我告訴她,她愛拍不拍,給她臉了。”
“夢姐您別急……”
徐夢聽都不要聽:“你們旭飛到底懂不懂規矩?導演進組我終稿都交了,你現在讓我給女三改戲?她算個什麽東西?!”
盛勤正要再開口,又被人一頓搶白:“盛勤,你主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嗎?我給你臉了是嗎?你還敢打電話過來,你回去告訴程飛飛,老娘這輩子都不會再跟她合作了,都他媽給我滾!”
她說完了就砸了電話,盛勤忍了又忍,還是被氣得肝疼。
要不是半只腳踏進娛樂圈,書香門第出身的盛勤真不知道人和人之間還能如此劍拔弩張。
她捏着手機深深呼吸,默念了一百遍的不生氣,決定回房間自己改稿。
*** ***
開組第一天出現那種争執,這下全劇組都知道衛晴不能惹,是制片組都要捧着人。
名利場裏,最不缺的就是跟白頂紅的人。
盛勤剛入行,看上去又清秀顯小,作為執行制片算是先天不足。這下出了事,許多工作人員的态度漸漸燒了少了份敬重感。
她心知肚明,卻克制着脾氣,同時盡量避免接觸衛晴。
可這天程飛飛偏讓盛勤聯系衛晴應酬,她婉言拒絕:“程總,恐怕衛晴不願意。”
程飛飛非常警覺:“你怎麽知道她不願意?”
“您忘了?”盛勤不動聲色,“她的合同裏特地加上了這一條的。”
程飛飛的算盤打得精妙,想借着衛晴理直氣壯地打進肖振明的應酬圈,但又不想得罪兩人,因此聽了盛勤的解釋,也不再堅持。她擡眼端詳盛勤,改了主意:“行,你晚上跟我去。”
車管安排了車在酒店門口等,兩個人一路從懷柔回到城裏。
下了車,程飛飛立刻命令,“你去前臺,想辦法把肖振明的包廂問出來。”
盛勤遲疑道:“這樣會不會不太好?”
“叫你去你就去。”程飛飛罵她,“廢話什麽!”
盛勤只好硬着頭皮去找前臺,強裝鎮定地報出肖振明的名頭,很快套出話回來向老板複命。
程飛飛得到了想要的信息,瞬間面露笑容,轉身就往包房去。
她腳下疾步帶風,不忘回頭教育屬下:“盛勤,你這個人別的都挺好的,就是有點清高,這樣能辦成什麽事情?”
盛勤不語。
程飛飛說:“你以為我是去找肖振明?他值得我這麽費工夫?”她冷笑一聲,“要不是看在沐四爺的份上,你當我稀罕跟他吃飯呢?”
“沐四爺是哪位?”盛勤不記得聽過這個名號。
程飛飛腳一停,回過頭滿臉驚愕:“這北京城裏有幾個人夠格叫一聲四爺啊?”
見盛勤一臉懵然,她才哦了一聲:“你是外地的。”
程飛飛轉身繼續走,嘴上還不忘提點屬下:“博宇影業背後是京通集團,沐四爺是京通的大股東,手底下資源無數,要是跟他攀上關系,我可算是熬出頭了。”
盛勤見她說到最後,臉上表情竟然十分夢幻,跟中年女人的皮肉很是違和,不由地暗暗好奇。
盛勤心想,也不知道這位四爺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包房裏,彌散着絲絲縷縷的茅臺酒香。
一群位高權重的中年男人圍桌而坐,主位上的那人卻最為年輕。
酒過三巡,席上衆人高談闊論。
向來被人捧着的出品人反倒趁人不備,低聲詢問主位上的男人:“四爺,您看要需不需要再添點什麽菜?”
沐懷朋微一擺首,緩緩吐出一口煙。
他剛才喝了不少酒,眉宇之間隐隐有一抹緋色,被白皙的皮膚一襯,更顯風流倜傥。
那人識趣地為他添茶。
這出品人年過半百,頭頂滿是油光,但跟這個小輩說話時,語氣卻充滿對尊者的關切:“您多喝點茶。”
沐懷朋看了他一眼,長指随意在茶杯旁敲了敲,算作示意。
他左手邊,有人談及博宇,言語之間很是挑釁。
“肖總,你們博宇去年投的那片叫什麽來着?好家夥,光制作就投了2億,主演片酬又是4個億,結果票房撲街,今年這日子不好過吧?”
旁邊有人跟着附和:“就是,六七個億投進去響都沒聽到一樣。”
博宇影業的大股東是京通集團,但京通旗下卻不止這一家影視公司。這些人無非是想借着打壓肖振明,跟沐懷朋表忠心。
肖振明臉上挂不住,正要開口辯解,有人先一步開口:
“話不能這麽說。”
沐懷朋取下唇邊叼着的長煙,在桌上不輕不重地磕了兩下。
聽他開口,衆人全都看向主位。
沐懷朋靠向椅背,環視席上,慢條斯理道:“諸位都是行業前輩,眼光是不是要放長遠些?博宇作為頭部公司,站出來給後頭的人做做榜樣是應該的。至于結果,不能強求。”
他淡淡道:“我們做文化産業的,自然不能有掙快錢的心。”
這種話,也就像沐四爺這種出身鐘鳴鼎食之家的公子哥,說出來不讓人覺得虛僞。
他一表明立場,開頭挑釁的人立馬變了臉色。
剛才附和的人話鋒突轉:“四爺說得對極了!再說這票房雖然不理想,但是口碑非凡啊,大家一致認為博宇敢于挑戰新題材,憑一己之力扭轉現在的浮誇風氣。”
他不假思索地吹出一陣彩虹屁,席間衆人紛紛點頭稱是,挑釁的人臉色由紅轉白,非常尴尬。
沐懷朋不語,彈彈煙灰。
偏偏這人天生笑唇,嘴角永遠有個微勾的弧度,也不知道是譏是笑。
讓人看了不免心虛流汗。
肖振明順着話茬往下,不緊不慢地開口:“選材是一方面,主要還是投資人眼光獨到,相信我們。”
他長舒一口氣,似無限感嘆:“還是老話說的好,這窮生奸計,富長良心。”
這話打臉對手,又拍了馬屁,沐懷朋不由嗤的一笑。
見他笑了,有人起身祝酒,馬上有人響應。
正當時,服務員低聲彙報:“哪位是肖先生?有兩位女士找您。”
肖振明臉色一變。
他還算鎮定,附身向沐懷朋耳語兩句才出去。
服務生為他推開包廂門,外面露出一張年輕清秀的面龐。
門外的盛勤聽見開門動靜,下意識地擡眸看去,不其然對上一張過目難忘的臉。
窄窄的木門之間,包廂裏燈光明媚,衆人目光之中,有人與她遙遙相望。
主位上的男人靠在椅背上,長指夾煙擱在桌沿,姿态閑散慵懶。
光影閃爍,房門很快重新合上,阻斷視線。
仿佛驚鴻一瞥。
盛勤十分錯愕。
沒想到會再次遇見小花園的男人。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小時後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