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包廂外,肖振明把程飛飛拉到一邊。

盛勤在旁邊等着,一面回憶似乎确實聽見衛晴叫那男人的名字,一面又後怕還好當時沒有出言頂撞他,直到旁邊的男聲把她的注意力拉回。

肖振明壓低了聲音責罵程飛飛,顯然對她的出其不意非常冒火。

“你說我搞什麽?”程飛飛一反常态,非但沒有動怒,反而好聲好氣道,“你不是一直說四爺很忙嗎,正巧今天有空,你還不幫我引薦引薦?”

肖振明跟程飛飛是大學初戀,畢業之後為了攀高枝甩了程飛飛。兩人都已到中年,但保養得宜,肖振明身形消瘦,氣質儒雅,沒有一般中年人的肥胖油膩,待人也是十分溫和,對程飛飛更是有求必應。

可即便是平時再能溫柔,一旦危及自身利益,男人也是毫不留情地馬上翻臉。

肖振明臉頰發紅,額角青筋隐隐,近乎咬牙切齒:“我不是跟你說了今天不合适嗎?”

“哪裏不合适?你都說了多少次不合适了?”程飛飛的脾氣也上來了。

老板打架,小兵難堪。

盛勤老實地站在不遠處,眼觀鼻鼻觀心,不敢插手。

程飛飛又氣又急,冷冷地看着他:“你跟我這兒耍什麽威風,我要是真不懂事,不知道直接闖進去?需要叫你出來?”

肖振明沉着臉,過了好半晌才緩了語氣:“飛飛,你聽我說,今天這場合真的是時機不對,我是自身難保,怎麽顧及得到你?你讓我想想辦法。”

他沖盛勤招招手:“你過來,先帶你們程總回去。”

盛勤拖着步子走到兩人旁邊,可不敢真的去扶程飛飛。

何況她老板哪裏是這麽好打發的人,拉着肖振明的胳膊根本不撒手:“你想什麽辦法?你先說清楚。”

肖振明一時頭疼非常。

這沐四爺平時結交的都是權臣巨富,怎麽會降尊纡貴去認識程飛飛這種不入流的小人物。加上此人速來嚣張跋扈,甚至有幾分喜怒無常,肖振明雖然一路跟随,但也不知人家肯不肯給他這個面子。

但他又怕程飛飛夾纏不清,只好先安撫她:“這樣,明天我做東約他,到時候你來,這樣對大家都好。”

“當真?”

“當真當真,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程飛飛得了保證,這才作罷。

肖振明怕她再改主意,堅持親自送兩人下樓上車。

***  ***

上了車,程飛飛不無得意:“我怎麽會真的沖進去?讓四爺看到了像什麽話?”

盛勤心知這時候該拍老板馬屁,可她出身書香門第,信奉君子之交淡如水,實在不知如何開口。

好在程飛飛沉浸在勝利的喜悅裏,壓根沒搭理她,吩咐司機在地鐵口停車,讓盛勤明天在家改劇本等待通知。

盛勤饑腸辘辘地從她車上下來,看着老板揚長而去,只好去坐地鐵回家。

她租的房子就在公司附近,80年代修的小樓,連電梯都沒有。

盛勤拖着疲乏的身子爬上6樓,合租室友付盼盼正坐在門口矮凳上穿鞋,見盛勤回來也不避讓,慢吞吞地穿完系帶到小腿的涼鞋才給她讓開位置。

“你不是不回來了?”付盼盼撩了把頭發,神情有些清冷。

“有點事。”盛勤脫下鞋,随口回答,态度不算熱絡。

付盼盼是個小網紅,盤正條順,一雙大長腿又白又直,非常具有誘惑力。

盛勤原本想跟室友好好相處,有個照應,但她性子清高,拉不下面子去搞關系,見人家不主動也就算了。

兩個人在同一屋檐下住了三個月,真正碰面卻少得可憐。

盛勤拎着包回到房間,點了外賣開始改劇本。

《西遇》講的是民營制造業老板開拓中亞市場的故事。衛晴作為女三,是男主角的初戀情人。兩個人濃情蜜意,對手戲幾乎都是黏黏糊糊談情說愛的文戲,後來因為中亞條件惡劣,女三不幸病逝,成為男主心裏永遠的白月光。

當時盛勤擔任徐夢的責編時,就覺得這一對小情人相當可憐,後來衛晴進組,她還認為這衛晴纖細柔弱,果然很适合扮演白月光的角色,誰知這張無辜弱小的面容下是這樣的脾氣。

像衛晴這樣的生活演技派,才是老天爺賞飯吃。

想起衛晴的脾氣,盛勤盯着劇本覺得頭疼。衛晴的戲份本來就不多,要是把吻戲和親熱戲都删了,那基本所剩無幾,更是不出彩。

要真是如此,不知道那邊會不會又鬧起來,但不改肯定不行。

第二天她硬着頭皮在家改了一整天的戲,臨近晚上還沒接到老板的通知。盛勤想了想,先把劇本發給老板,再跟了一條微信,請示晚上安排。

等了半天沒見回複,過了一會兒程飛飛發了一條語音過來,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你改什麽改?你不去盯着現場改什麽劇本?腦子裏有坑嗎?”

盛勤氣結,明明昨天是她讓自己在家改劇本的。

她捏着手機半天緩不過來,自從進了旭飛影業之後,三個月受的氣比過去幾年都要多。

過了片刻,盛勤恍然回神,多半是今晚上的應酬被人放了鴿子,這程飛飛才如此跳腳。

該。

盛勤戳着手機屏幕,在心裏幸災樂禍。

她靠在椅背上,猜測着這沐懷朋到底是何方神聖,需要程飛飛這樣削減腦袋去巴結。

但無論他是誰,都算是替她小小地出了口氣。

*** ***

老板沒有新指令,盛勤很懂事地起了個大早,趕回懷柔的片場。

她一直跟着B組,年輕導演經驗不足又追求藝術,開戲一周這進度就落了下來,搞得一班人天天加班。

那天他們原本也要加班,程飛飛忽然在微信群裏通知收工,硬是讓車管調了兩輛保姆車出來,拉上總導演張琦和男女主角一起回城。

車子開到了三元橋邊,一行人直接在會所包廂裏點了晚餐。

盛勤安排着工作人員一一上完菜才落座,小羽給她遞過來碗筷,湊過來小聲問:“什麽情況,今天到底是請誰?”

出發之前,程飛飛語焉不詳,只說是叫吃飯,可哪有這麽多人在會所裏吃點菜的。小羽不傻,看出了貓膩,但盛勤也不傻,只能含糊道:“不知道是什麽大人物。”

他們這邊小聲議論,那邊張琦發起了脾氣。

張琦在電視圈的老前輩了,早年間得過飛天獎,已然是功成名就的人物。這一次要不是程飛飛豁出命去陪他喝了三天三夜的酒,人家也不會答應執導。

張琦這人年少成名,脾氣是出了名的臭,平時還肯給程飛飛一個面子,今天大約是真的不高興,當着劇組一衆人的面就發起了牢騷,說這完全是耽誤時間。

程飛飛好說歹說,才算把人哄住。

不一會兒撤了桌,包房公主進來點歌倒酒,三巡之後已經有人摟着公主上下齊手。

盛勤躲在角落裏看着,不自覺地往旁邊挪了位置。

她悄悄看時間,已經是十點多了,暗自猜測估計那位沐四爺今天仍然不給面子。

明天又是一天的工作,她聽着音響裏荒腔走板的情歌,忍不住打個了哈欠。

就在那時,包廂的大門忽然被人從外推開,只見三四個人推門而進,衆星捧月似的擁着一個男人進了包廂。

那人身形高大,梳着油頭,身穿一件淺米色襯衫。

那邊程飛飛和張琦已經起身上前,肖振明向那人介紹這兩位,程飛飛滿臉堆笑,張琦仍是一臉傲慢。

程飛飛連忙開口:“沐四爺,這位是張琦導演,是咱們這次《西遇》的總導演。”

沐懷朋沒開口,張琦卻登時變了臉色,揿滅煙頭,上前一步主動伸手:“原來您就是沐四爺,久仰久仰!張某人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久仰久仰!”

見程飛飛和張琦都十分恭敬,屋子裏的人陸續起身相迎。

小羽抓住盛勤的胳膊,眼睛黏在沐懷朋身上不肯挪開,懵然而興奮:“這是誰呀?”

盛勤有些吃痛,努力救回自己的胳膊。

她擡起眼,目光越過身前人的肩膀,同樣落在那人身上。

包廂裏歌聲靡靡,燈影綽約。

光線昏黃暧昧,晃過他的眼。

似乎有人天生萬衆矚目,一出場便豔光四射。

一群人都圍着他,盛勤看見沐懷朋笑了下。

他微揚着下巴,眼神下落,落在張琦手上。

張琦皺着一臉幹癟的臉賠笑,見沐懷朋沒有握手的意思,正尴尬地要往回收,又見他慢條斯理地擡手,趕緊跟着小臂上揚。

沐懷朋卻只是理了理左手上的鉑金袖扣,姿态矜貴。

張琦拿不準他的意思,一只手往回收也不是,等着也不是,只能自己找臺階下,手腕一轉做出請的姿态:“四爺,四爺您裏面坐。”

沐懷朋收回手,從容插兜。

他略一轉眸看向肖振明,回過頭重新對上張琦,要笑不笑:“你哪位?”

隔着這麽遠的距離,盛勤依然能從那微勾的嘴角裏,感受他毫不掩飾的輕蔑。

當衆打人臉,他可真嚣張。

盛勤對這種行徑很不以為然,更看不起程飛飛滿臉巴結。

可他們周圍的人卻見怪不怪,反倒看向張琦的目光帶着些不耐,仿佛在責怪他的不懂事。

甚至張琦本人也是一副十分抱歉的樣子。

盛勤暗自嘆息,再次見證這圈子的勢利。

程飛飛很快把人迎進屋,趕緊吩咐媽咪再送人進來。

沐懷朋矜淡地擺手:“這倒不必。”

見他們落座,小羽興奮地拽住盛勤的胳膊搖:“快快快,我們去敬酒。”

盛勤一時無言,遲疑着婉拒:“不好吧,這麽多人都沒去呢。”

“我們是旭飛的人啊,不去那不是不給程總面子嗎?”小羽振振有詞。

盛勤還想找借口,頂頭上司許經理已經端着酒杯過來:“你們倆,快跟我過去敬酒。”

這下躲不過,盛勤只好端起酒杯,跟在躍躍欲試的小羽身後。

三個人一起過去,見程飛飛和肖振明一左一右圍着沐懷朋,而這人一手搭在沙發背上,一手擱在膝頭,姿态從容潇灑,仿佛他才是今晚的主人。

肖振明替他點燃雪茄,沐懷朋接過,擡眸看向三人。

許經理滿臉堆笑,自報家門向他敬酒。

沐懷朋眸光微閃,往後看向盛勤,勾唇一笑:“旭飛的員工?”

“是是,”程飛飛喜笑顏開,“是我們旭飛的員工呢。”

旁人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盛勤心知肚明,她心尖一跳,知道大佬顯然是認出了自己,故意拿那天話點撥她。

一旁的肖振明笑着出聲,卻說:“許經理是不是太懂事了,你們老板都還沒敬着第一杯酒呢。”

程飛飛跟他一唱一和,直說不是許經理懂事,是自己看見沐四爺太激動,反倒不懂事了起來。

她立馬從桌上端起洋酒,爽快道:“四爺,您看看我見到您話都不會說了,這樣,我先幹為敬。”

說罷,程飛飛連幹三杯,引得肖振明帶頭叫好。

沐懷朋一笑,仍靠在沙發椅背上,偏頭看向肖振明,懶散道:“女中豪傑啊。”

“四爺您說笑了。”程飛飛提住一口氣,笑得婉轉妩媚。

沐懷朋擺了下手,“程總是個爽快人,這杯酒我不能不喝。”

話說得謙和,可他拖聲拖調,自有一種公子哥的漫不經心。

聽他開口,肖振明馬上道:“飛飛,你好大的面子啊,四爺輕易不跟女士喝酒。”

程飛飛立馬喜上眉梢,讓人趕緊倒酒。

許經理扭頭吩咐,盛勤一時被推到前線。

那男人坐起身,握住她遞過來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他姿态潇灑,衆人又是一陣叫好。

沐懷朋随意地把酒杯塞回到她手裏,盛勤接過,卻發現有人握住不放。

她詫異,擡眼看向他,對上一雙深不可測的黑眸。

那男人笑笑,趁人不備傾身靠近,低聲問:“你怕什麽?”

盛勤心尖一震,疑心自己聽錯。

直到後來無數被他壓着纏綿的夜晚,在身體極度餍足之後,她仍然覺得茫然失真。

盛勤很難相信,夜夜将她緊擁入懷的男人,就是世人眼中高高在上的沐四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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