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若并非妖後,自當避過他這一禮,可她并未婚嫁,卻又得了妖帝親口承認,是以不能避也不能全受,遂低身還了半禮,無可指摘

斬荒微露贊賞之色,暗道,不枉她在長安與世家小姐們厮混了幾年

這兩人在長安之時,一人躺在朱樓,朝歌暮弦,一人混跡詩堆,争書奪卷,卻還互相嫌棄

百草仙君不聲不響碰了個軟釘子,心間揣揣,又見斬荒氣息微冷,只得讪讪閉口,不敢再糾纏阿白

“我倒是覺得,莫說天界,就是三界!阿白你也是第一……”至于是什麽第一,斬荒卻沒說

阿白衣袖一緊,赧然笑道:“妖帝謬贊……”

百草仙君心間一驚,刻意忽略掉話中的挑釁之意,只當是純粹對容貌的贊美,“妖帝妖後果然鹣鲽情深,令人贊嘆,阿白姑娘不必過謙,在妖帝眼中,你自然是最美的……”

“夠了……!”懶得再與他虛與委蛇,斬荒冷冷喝斷道,“你也不必拐彎抹角的試探,回去告訴天帝,無論你仙界假意也好,真心也罷。這上仙之位……我斬荒,不屑!”狠狠拂袖,态度堅決

百草仙君深深蹙眉,依然恭敬道:“妖帝可否考慮一二,畢竟您與天帝淵源甚深,若就此錯過,未免遺憾……”

語畢,還欲再說些什麽,動之以情,眼前驀然一花,已然被送出北荒。

“妖帝方才說第一,稱贊的是我的容貌還是我的氣度?或是我的劍法……?”阿白側頭疑惑道,眉間卻是得意

“非也……”斬荒故作高深的擺擺手,“我稱贊的,并非你的容顏,而是你的厚顏……”

“妖帝真是風趣……”阿白咬牙切齒

逆雲覺得,前幾日為了探聽仙族意圖,到處奔波,其實蠻充實的

天宮

“哦……他真是這麽說……”

白發仙人霜色長袍,端坐青玉案前,棋盤之上黑白子糾纏入骨……

天帝清淺一笑,淡淡道

“罷了,且随他去吧。”

頗有些意興闌珊。

“天帝……”百草仙君還欲再勸,擡頭卻已空無一人,只餘茶香袅袅,棋盤糾葛。

又是一年秋至

自妖帝歸來之後,北荒氣象一新,未來妖後自人間帶來了新鮮事物,妖族荒蕪蒼涼的面貌也是大改

妖族聖地重開,滞留在人間或是在山間獨自修煉,或是苦心求取仙緣的妖族,得到消息,紛至沓來,水洩不通。天下衆妖,何其之多,更多的,依然在趕來的路上。

北荒從人跡斷絕,一夜間門庭若市。

畫閣雲樓,屋舍俨然,阿白向斬荒進言,上古興盛之時,曾有妖師鲲鵬,負責教育妖族後裔,引導小妖修行。如今北荒百廢待興,不若效仿上古,況人間亦有傳道受業解惑之師,我妖族更不能敝帚自珍,落于人後。妖帝以為然,只是上古曾有妖師鲲鵬私盜河圖洛書,背離妖族,如今衆妖雖有萬象令約束,可引小妖入道之事,須慎之又慎

另外妖族傳承萬年,上古一些晦澀的神文如今大多失傳,沒有文字記載,也沒有人系統整理過妖族術法。如此,若要溝通學習,記載傳承,唯有用人族文字。還需要從人族找來一個可靠的教書先生,教導妖族讀書寫字。

只是妖族尚且信不過,人族又當……

阿白又道,大唐以君子之風立世,是以時人重諾,若不放心,可以手中之燈盞扣問初心,便知是否心懷不軌。

長安的君子,風骨不折,端莊持重。思及長安,阿白不免又憶起那位風華絕代的谪仙人……

“那人既得白姑娘如此看重,人品定然不俗,是人類有何妨,妖族有的是延壽的法子,姑娘若真青睐于他,何不将其請來?”花狐見阿白近日愁眉不展,有意勸道

衆妖雖然無知兇殘,卻并不愚蠢,都知阿白做的是有利于妖族的大事,昔年摸爬滾打何曾有人引其入道,妖族式微,又有多少小妖因為得不到庇護,沒來的及成長就被輕易打殺,同為妖族,難免物傷其類。北荒偌大的地方,萬裏蒼煙,他們又能占的幾分。如今那些小妖一湧而入,卻是熱鬧非凡。想起小妖那孺慕欽佩的眼神,心中的排斥竟去了幾分。妖帝和白姑娘所做的事情,他們如何看不到。心中感念之下,對阿白亦是多了些認可。

阿白恍然望了她一眼,睫羽低垂,在雪白的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沉默良久,而後釋然一笑

“那位谪仙疏狂傲世,才情空前絕後,氣度亦是冠絕古今,這樣的人,他是屬于天地的,一字一句,驚豔山河。人間天子且留不住他,我又如何能勉強他去……”

雖然同在長安,緣悭一面,阿白卻覺得自己已然見過他了,那人,是大唐最濃輝墨彩的一筆。記憶中,他白衣仗劍,飄然若仙,喝着大唐最烈的酒,嘴裏念着:“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絕塵而去,羁泊江湖。

“谪仙?”花狐挑眉不解,“天上仙君怕也沒有這麽大的架子……!”

“所以啊,我一直是覺得天界一定是把有才能仙人都貶谪下來了,這不才剩下如今這些……”

花狐嬌柔一笑,“姑娘不願勉強,也就算了,你說大唐尚君子之風,除了這谪仙,便沒有品格貴重之人了?”

“哪能啊……”阿白幽幽一嘆,月光下阮郎克制隐忍的臉又浮現在眼前,而後搖搖頭,阮公子自有原則,定然是不願的。只是不知玉娘閉關修仙,如今怎麽樣了……

還有邀仙樓裏與她切磋過琴藝的疏影姑娘,水袖輕舞,桃花妝容的落櫻姑娘,總是借書給她,卻記不清名字的好心公子,明珠生暈出身世家的雨暮小姐……

離開大唐,故人已遠……

“不說了,過兩日便是中秋,妖帝歸來,天下歸心,是大喜之事。妖帝與我商量,要開中秋夜宴,大家都好好熱鬧一番……”

阿白無奈輕笑,斬荒就是喜歡這些鋪張的排場……

“中秋夜宴……?”花狐瞪大眼睛,“這名頭,倒是聞所未聞……”

“那你等着瞧便是!妖帝他,花樣多着呢……”眉頭輕挑,洩出一絲狡黠

中秋

妖族對日月的崇拜自上古伊始,傳承至今。

月照重樓,金燈呼應,殿宇之上奇異的上古圖騰,被月光映射的威嚴天成,氣息凜然,依稀瞥見萬年前的高貴神秘。

北荒重樓闕宇,煙火滿天,衆妖歡聚一堂,指點江山

綠草是初來北荒的一只小妖,因為是兔子,喜歡吃草,所以叫綠草。綠草在山間苦修,渾噩不知年歲。忽有一日,見群妖北去,上去追問,人言妖帝歸來,聖地重開。綠草沒去過聖地,但是妖族對聖地本身就有天然的向往,所以也随着人流上了路,在路上綠草認識了父母是仙族坐騎,不願成仙卻只身闖蕩北荒的靈獸錦修,自人間而來,受盡排擠和欺淩的半妖不餓,身懷大妖血統,因仙妖之戰遺落在外的大妖後裔瀾初,和他一樣山間野修的花妖豔柔……他們一路相伴,鬥過捉妖師,躲過修習邪道的同類,見過戰亂中流離失所的孩童……他們一同經歷了很多故事,披荊斬棘,來到北荒。

這裏有兇神惡煞卻極愛熱鬧的大妖,有飛閣瓊樓,朱闕碧瓦的景勝,有源源不斷用之不竭的妖族靈氣,風華天成,面具覆臉的神秘妖帝,清麗如仙,不可方物的溫柔妖後……

有個叫逆雲的哥哥,天天引導他們修行,為他們解惑,雖然他總是冷着臉,妖後說,他是個溫柔的人。嗯,還不能叫妖後,未來妖後,她也是個溫柔的妖。雖然她練劍比讀詩多,但是她是內心溫柔的人,她和妖帝,都是屬于強者的溫柔。

今夜華燈璀璨,與月争輝。同為妖族,不拘身份成見,綠草和他的夥伴,還有衆多的大妖,坐在一起。一同喝着苦苦辣辣的,據說妖帝和未來妖後都喜歡喝的酒,吃着逆雲哥哥從人間帶來的,叫做月餅的東西,聽大妖們描述上古,進述曾經叱咤風雲的歲月,月光都安靜下來,這樣的喧鬧,平生僅見……

“聽聞人間戰亂,妖帝竟還買的到酒……”阿白斟酌了一杯,烈酒入喉,姿态慵倦,緩緩道

“不是我,是逆雲的功勞……”斬荒已獨酌了一杯,見阿白已有三分醉意,思及長安那回,不禁有些頭痛。

下面喧嚣如人世,上位者卻依舊高處不勝寒。嗚,也是醉了,哪來的高處,他們分明與衆妖同坐殿內,整個大殿用妖法拓出三千米,卻依然排的擠擠挨挨,他的桌案置于階上,略高兩分,竟是有雲端浩渺之感,十八年的狀元紅,果然名不虛傳。不枉他在長安就垂涎已久……

第 33 章

月照西窗,良宵已半

衆妖醉倒在地,大妖小妖抱成一團,或坐或卧,情态不一。綠草和他夥伴幾人醉态熏然,正面紅耳赤的争一個酒杯,喝的手酥耳麻,昏昏然就沒了氣力,镂刻精美的金杯被冷落一旁,月餅被咬的亂七八糟,壇中早已空空蕩蕩,風吹來只餘絲絲酒香拂過醉卧一旁的幾人,不知誰一揮手,一聲金屬特有的悶響落在大殿上,無人問津,金杯只能寂寞的滾到角落裏……

“哈哈哈……”阿白酒意正酣,見殿內群妖醉态百出,不勝酒力,笑的十分得意,油然生出衆人皆醉我獨醒的驕傲和寂寞

燭火昏黃,明月高挂

斬荒懶懶的瞥了身側的阿白一眼,亦是神智昏昏,而逆雲被心中孺慕他的一衆小妖,纏了半夜,又是說古又是問今,從上古到人間,法術,處世,為妖……句句杯杯,早就被灌的不省人事。

今夜也是太過開懷,若是平日斬荒不會放任阿白飲酒,更不會在阿白喝了酒之後,任由自己醉倒。因為阿白這姑娘,酒品在長安城是出了名的不好,按說烈酒苦辣,不應該合她口味。奈何她仰慕欽佩的詩仙,是出了名的好酒,世家小姐們也說:“喜歡詩仙的人,怎麽能不飲酒?!”這一群長安的姑娘,出了名的不被人待見,鬧出過不少啼笑皆非的荒唐事。

若論酒品之差,阿白當是獨占鳌頭。這一點,斬荒深有體會……

阿白喝醉了,人畜不分,公母不問。指鹿為馬都是小事,而且還固執認為喝酒的人有仙氣,不信啊,看李翰林!詩仙的名頭擡出來不服不行。

“斬荒……你看我是不是仙氣飄飄的~”夜半,長安街頭。阿白轉了一圈,感覺飄飄欲仙的感覺更厲害了,宛若在雲層之上,就是有點暈高,想吐

眉眼迷離,面若紅霞,笑起來活像發了癔症。阿白雙手捧着斬荒的臉,小臉也湊過去,試圖靠近一點好讓面前的男子,看清楚她的“仙氣”……

“仙氣沒有,傻氣倒是倒是不少……”兩人幾乎貼面而立,斬荒呼吸一窒,而後蹙眉

“酒氣就算了,你身上的脂粉味怎麽那麽重?!你是不是又和那個誰家小姐抱做一團了!”想起姑娘們素來喜歡追逐嬉鬧,斬荒心裏有些煩悶

“胡說~”阿白忿忿,朱唇微撅,手狠狠在斬荒臉上按了一把

“雨暮她身上是荷葉香,瀾詩身上是書墨香……”

“而我身上……”聲音拉的長長的,斬荒已經不在乎臉上的微疼,只求阿白下句別吐出“女兒香”這種厚顏到令人發指的話來

“是仙女的香味啊……”阿白笑的開懷,啪叽一口糊在斬荒臉上

“香不香~”阿白大聲問道,還欲再轉兩圈顯示一下仙氣,眼前一暗,倏的醉倒在斬荒懷裏

“……”

斬荒慵倦意懶,思緒也陷入了回憶裏,殘留的幾分神智暗叫不好,手上卻不受控制的再倒了一杯酒,苦意襲來,蓋過了所有的清醒

阿白忽然自座上爬起,步履倒是從容不迫,神态看似清醒,只是周身一股冷冽之氣,令人望而卻之,目标堅定的走出了大殿……

半卧于地的斬荒醉眼惺忪,青絲缭亂,意态慵懶。見阿白忽然游魂一般走出大殿,挑眉不解,只能暗暗跟上

“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阿白一身雪色,月光下幽幽念道,衣袂飄飄,拂了滿袖的秋風,清豔缥缈,似是要乘風而去……

“欲上青天攬明月~”阿白明眸皓齒,粲然一笑

雙臂緩緩張開,果然拔地而起,阿白眼中盡是驚嘆。一念起,吳帶當風,逐月而去……

“攬月入懷……”斬荒疑惑着喃喃道,玉兔高挂,阿白乘月而去,萬千光暈籠罩于她,像極了飛升的場景……

醉意随心,足尖輕點,借勢直上青雲……

寂靜長空中寒風凜冽,月光清寒入骨,阿白身子一暖,被人擁入懷中。不必回頭,阿白癡狂一笑,喃喃道“我們一道,九天攬月……”

“好……”長風皓月中,傳來這樣的回答

天帝處

浩渺流雲間,白衣仙人寂然靜立,容顏清絕

“你們二人……倒是好興致。”似笑非笑,雲煙淡泊

“好興致!?嗯……當然好興致……”斬荒酒意未消,神态也有幾分幼稚,嘲笑道,“你高高在上又如何?萬年了,還不是連個賞月的人都沒有……!”說着還攬緊了阿白,頗有些自得的炫耀

“啊,月宮!”浩大的玉輪皎潔無暇,将天帝的身影整個籠罩在內,更顯得仙姿清逸,高處不勝寒……“咦?嫦娥怎麽長這樣啊!太高了吧……”阿白仰頭打量了一會,忽而搖搖腦袋,甚是不滿

天帝眉頭一皺,手中掐指算了一番,默然不語

阿白覺得這“嫦娥”好生面熟,似是前世有緣見過一般。驀的想起什麽,自斬荒懷中伸出手,一把将其臉上的面具掀了去!

“啊!”阿白水眸微瞪,摸摸眼前的這張臉,再瞅瞅那邊的天帝,正欲對其伸手被斬荒一把攥住,按在了手裏“老實點……”

阿白不滿的撇撇嘴,也不管他,徑自對天帝嚷嚷道,“你不是嫦娥!我知道了~”女子狡黠一笑,眼眸亮亮地

“你是斬荒他爹吧?!”

斬荒和天帝同時覺得有些窒息,阿白似是被自己的聰明驚嘆,自斬荒掌中抽出手,微一擊掌,“啪”一聲脆響,斬荒覺得似乎拍在了自己臉上

“斬荒!你爹好清俊啊~”阿白臉頰熱熱的,眸中似含着水,“原來你娘才是嫦娥仙子啊!怪不得你爹這麽仙氣……”

他娘是嫦娥仙子,與他爹仙氣有什麽關系?不不!他娘不是嫦娥!他爹也不仙氣!呸!這不是他爹!最後!他哥和嫦娥沒有關系!

斬荒覺得這已經不是頭疼的問題了,還有些肝疼

被阿白這麽一氣,寒風一吹,酒都醒了幾分。

看到天帝挑眉輕笑的眼神,他倒寧可自己沒醒,之前他到底有多瞎,才覺得阿白如今端莊得體,顧全大局,這不還是在長安死皮賴臉,丢人現眼的那樣嗎?

“你所謂的賞月之人就是如此……?”天帝不忘趁勢追擊,以報前仇

雖然很想一掌打死面前這個,再一掌拍暈懷中那個,斬荒還是淡笑着整了整淩亂的衣襟,眉眼倨傲,穩住了妖帝的風儀

天帝啞然失笑。

“天帝不是一貫風姿超然……怎麽也會諷刺于人……?”

“不若妖帝儀态非凡,字字珠玑……”

“天帝!”阿白激動的嚎叫一聲,“斬荒!我爹是天帝啊~”

若非斬荒扶着,怕是要蹦起來

那是我爹!呸!我大哥……

此刻,什麽風姿超然,什麽儀态萬方,皆在阿白殺敵八百自損八千的手法下灰飛煙滅,兄弟倆生生的被催逼出一種同命相憐的凄涼感

“天帝,此處的月亮我已看過,也沒什麽新奇的,恕我少陪……”姿态依然高傲,如果手不是有點僵的話,風儀堪稱完美

落荒而逃沒什麽打緊的,只要懷中之人不再丢人現眼的話,特別是在這人面前丢人現眼……

“今日中秋,你我亦多日不見,不如陪我說說話吧,白姑娘累了,仙宮裏有房間給她休息……”

許是月光太過幽冷,或者被阿白刺激的有點大,一貫清冷淡然的天帝,竟也說出這類似服軟的話來

斬荒腳步一頓,忽然想起阿白的話:“中秋啊,一家人就要團圓在一起啊,等逆雲回來我們一同喝酒賞月……”

‘團圓’……這是人類創造的詞,妖的心中不會有這樣的概念,妖族實力為尊,你足夠強大就會将所有人抛于身後,這世間,終究是要一個人獨來獨往。

趁着斬荒怔忡,阿白忽然掙脫了他的懷抱,蹭蹭的向天帝跑去,自懷中摸出一件物什,雙手奉在天帝面前,獻寶似的,對他甜甜一笑

“爹~”

天帝垂眸一看,纖纖玉手中捧着的,卻是一個圓圓的月餅,像明月一般圓滿,卻比它多了幾分溫暖……

天帝閉目平息,阿白喋喋不休道,“你就放心把我交給斬荒吧!聘禮我都準備好了……”玉白的小臉滿是懇切,似是要被拆散的一對小兒女

斬荒深深覺得阿白今日能如此令人發指,在長安天天看的那些野書話文當居首功!還有詩社那些論詩為名,私下交流話本戲文,癡男怨女的世家小姐

天帝一揮袖,手捧月餅哀哀切切的女子倏然消失無蹤

“你……!”斬荒一急,天帝淡淡瞥他一眼,“我只是送她去安全的地方休息一下……”

斬荒沉默,萬年來第一次對這個同胞哥哥産生一點微末的認同感,畢竟,他現在也不是很想看到阿白

但是更不知道要對眼前之人說什麽,無話可說,無需解釋,他的驕傲,是從不妥協。

天帝清淺一笑,竟是有了幾分暖意。須臾間景換物移,兩人竟是來到仙宮以內

不同九重天一貫的奢華裝飾,這間宮殿極其的簡潔素淡,內置青玉案,棋盤上空無一物,黑白二字皆安分躺着兩側的棋笥中,遙遙相對,泾渭分明……

“不若手談一局……”

第 34 章

“咦,我爹呢?”

明亮空蕩的宮閣內,阿白捧着月餅疑惑道

殿內燈火輝煌,明晃晃的燭火輕輕搖曳,光暈晃的阿白眼花頭重,精致奢華的金雕銀砌與滿殿燈火交相輝映,四顧之下,竟是不知今夕何夕。

“這是我爹的地盤?!”阿白搖了搖腦袋,試圖梳理清思緒,“奇怪?我哪來的爹……!”

踱步在大殿內,所見皆是陌生

“我怎麽會在這兒……”

……

摸了摸銀制的冰冷燭臺

……

“我不是去摘月亮當聘禮了嗎……?”

“月亮?!”正扯着鲛紗幔帳的手倏然一頓,阿白雙目一睜,忽覺不對,自暴自棄的扯了一下冰涼的绮幔,“哪來的聘禮?我不是賞月……”垂眸思索道

“賞月……欲上青天攬明月……!”阿白震驚的看向左手托着的一掌月餅,驚呼道,“原來月亮這麽小啊!”

“被騙了!回去一定要告訴他,還是不要攬月了,看着倒是挺美……”

抿了下嘴,另一只手暗暗握緊,似是做了什麽重要的抉擇,轉頭對着窗外道,“算了,還是還給你!”竭力全力的一扔,宛如流光劃過

而後似做了什麽重大的事一般,嘆了一口氣,臉上也挂起了笑

“嗯,賞完月我也該回家喝酒了……”心滿意足的走了兩步,又是腳步一頓,側頭四望,癡言道“風花雪月……”

“風我是吹的不少,花我見過牡丹之王,月我今天也算摘到了……”

……

“倒是未曾見過這世間最極致的雪……”

女子恍然而笑。

涼風乍起,輕紗浮動,燈火搖曳,一切如墜夢中。

“九奚”這個名字驀然浮現而出……

……

九奚山

無風無月,雪花落的寂寞,寒梅微斂,積雪映出明亮的光輝,皎潔似月,卻比冰輪徹骨三分。

雪花悄然而下,模糊了地上新印的足跡……

“這才稱得上是瓊樓玉宇,冰天雪地啊……”遠處落了雪的重樓高閣,素淨的顏色掩不了巍峨氣度,添了三分的寒意愈顯出威嚴高潔的仙家氣象。

女子青絲如瀑,徒惹風雪,山間的長風被驚起,拂滿雲袖,其缥缈之态不似人間

阿白雙手伸出,落了滿手的濕潤,舉目四望,卻見重重瓊樓之上一抹黑色煞是突兀,擡步拾階,足間輕頓,阿白衣袖扶風,雙臂輕展,竟是飛身而去

高樓中,雪胎梅骨的紫衣公子眉尖輕蹙,通身的氣度冷若禦風,渺若煙雲。腕骨輕擡,天乩劍現于掌中,正欲追逐方才驚鴻一現的白衣女子前去

“紫宣……”身後微冷的聲音倏然出現,紫宣身形一頓……

……

“這裏無月,大半夜的,一個人在屋上喝酒有什麽意思……”白衣少女落于屋檐之上,步态極輕,若驚鴻掠水,目光卻是迷離,側頭疑惑道

一身黑衣,屋頂獨飲的男人手上一頓,也不看她,徑直淩厲道,“你居然敢來九奚山……”

言語間的殺氣割裂風雪,令人不寒而栗。

阿白側了下頭,居高臨下細細打量了一番獨坐的男人,醉眼之下宛如隔霧看花,迷瘴重重,“沒事,我不怕冷!”

黑衣男人一滞,殺氣隐隐有些不穩,此番驚逢大變,功力大退滄海桑田,衆仙變節,卻不及那日妖燈亮起,誅心一問

“你可記得,為何成神……?”

當頭棒喝,石破天驚!

他記得,他當然記得。就是因為記得才堪不破迷瘴,這條路,他早已偏離了初衷。他的刀呢?那是世間最利的刀鋒,無物不克,可以一刀破開所有迷惘,斬碎鏡花水月……

下意識摸向腰間,他的刀,沒了……

悵然若失……如墜深淵……

……

白帝沒了昆侖,卻還是白帝。

他沒了刀,早已不是他了……

那今夜出現這屋頂之上的,是他,還是白帝?

冰涼的酒壺刺的手有點微疼,風雪都寂靜下來。

不是白帝!白帝不會遠遠看到有人夜闖九奚,卻視而不見,任由其造次到自己面前。

所以是他,沒有刀的他……

“不怕冷所以就夜闖九奚……”喑啞的聲音在夜裏流淌着,聽不出喜怒,殺意卻已消弭

不是白帝,那白帝的恩怨與他何幹,他沒了刀,又如何殺人

“我來九奚山才不是為了證明自己不怕冷呢!”阿白屈身坐下,看着喝酒的男人,嘟囔道,“那多蠢啊!”

“我明明是來……”阿白咬唇,她是要幹什麽呢,忽然驚得站起,腳下的瓊瓦被踩的發出聲音,只見阿白蹙眉冷聲道,

“對!我是來殺白帝的……!就是這樣”

黑衣男人無動于衷,懶懶喝了口酒

“哦,那你去吧。”

後想起什麽,補上一句

“恕我直言,你殺不了白帝。”

阿白平日最是争強于人,喝了酒更是覺得自己天下無敵,如何聽得他這種話,遂大怒道

“憑什麽我殺不了白帝!白帝欺負我妖族,害了我的斬荒,我就要殺白帝……!”

少女的大吼大叫在九奚山上回蕩

“那你又憑什麽殺白帝……?”

男人不屑的瞥她一眼,“不過得了妖帝兩分修為,就真以為自己自己天下無敵了?若是我殺白帝,倒還有七分把握,你嘛……”嗤笑一聲,不欲多言

“你?”阿白上上下下來來回回将他看了幾遍,指着他霜白的發道,“你那麽大年紀了,居然還大言不慚?”

男人懶得和喝醉的黃毛丫頭計較,起身欲走

“喂!你不能走!”阿白身形一晃來到他面前,雙臂一橫攔住他的去路,“既然都要殺白帝,不過我倆商量一下呗……”螓首微擡,理所當然道

“我不用跟你商量,也能殺白帝。”黑衣男人的每一句都是陳述,可見是堅定之人

漫天的雪花籁籁而下,長夜下,隔雪相望,阿白也不由為其淩厲的風采所攝,他立在這裏,便如同一柄霜刀。

“你的劍呢,掏出來咱倆比劃比劃!”染了酒,阿白的音色略帶幾分虛軟

“你說你能打過白帝,我就信了?告訴你,能打過白帝的是我!”阿白伸手拍了拍胸脯,自信非常

“而且就算我殺不了白帝,白帝也不敢殺我!”

“據我所知,他敢。”

“他不敢!我爹是天帝!”

“……”

他覺得,和一個醉鬼講道理,自己真是醉的厲害。

“快!你的劍呢?”阿白右手虛挽,與秋水一色的且争就握在了手裏

長夜裏,白衣少女仗劍而立,通身的氣度宛若流風回雪,可他,卻只看到了那把劍。

黑衣男人雙眼微眯,心中不由得鄭重了幾分,利刃華光內斂,劍意凝實,看來其主人于此道造詣頗深

“這就是你的劍,确實不錯。”

“我不用劍,我習刀。”

許是遇劍心喜,男人難得回了她兩句。

“那你為何習刀……?”不習劍呢

男人心神一恍,似乎又回到萬年之前,人間滿目蒼夷,神視衆生皆蝼蟻。他苦心修煉,下山前師父拉住他,問道,“為何習刀?”

修習道法,不問寒暑,以求得道飛升不好嗎?

為何習刀?為何下山……

那時,他是如何回答的呢

黑衣男人擡起頭,穿過了萬年的時光,屬于中年男人喑啞聲音和少年特有的清亮嗓音重合,一字一句,皆是鄭重

“胸中小不平,可以酒消之。世間大不平,非劍不能消!”

他不求成仙,卻反而成了仙。

“哈哈哈……你那習的還不是劍嗎?”阿白伸手指着面前的人,大笑道

“哦,我明白了!你是手中有刀,心中有劍!”阿白撫掌驚嘆道

“少廢話,不是要看我的刀嗎。”

渾身冷冽的男人忽然間像染上了少年的銳利,他一抛酒壇,揮掌一劈,銀瓶乍破水漿迸,冰寒的刀氣凝固了風雪,壺和酒碎裂重組,竟于虛空中凝成一把刀來!

他的刀,回來了!

阿白硬生生被刀氣逼得後退兩步,雙目大睜,兀然浮現在男人手中的兇兵,扼住了她全部的心神,心中隐隐作痛,呼吸一聲比一聲急促,阿白知道,那是恐懼,更是期待!

且争劍光微閃,直欲與之一戰,阿白眉頭緊蹙,渾身的戰意被激起,神情幾欲癫狂。

“如何,還要打。”

男人不由得敬服這丫頭的勇氣,他的刀,斬盡人間妖魔,煞氣沖天,乃當世第一兇兵,她居然不避不退,還欲與其争鋒

“打!為何不打!”阿白輕笑,一頭青絲被風掀起,似妖如魔

且争,道阻且長,與天相争,天道她都不怕,還懼這刀光不成!

“我就不信你殺的了我……”阿白輕挽了個劍花,殘忍一笑,戰意凜然

“我爹可是天帝!”

回應她的,是一道刀風

罡風所過之處,風雪被絞殺一空,帶着一往無前的氣勢直逼阿白

阿白飛身疾退,不欲與其争鋒,狂風卻緊追不舍,足尖輕點,借勢直入雲霄,後背已被冷汗濕透,少女目光鋒利,似要割裂蒼穹,手中的劍,動了!

生死一瞬,她不敢分神,一出手就是竭盡全力,劍光淩空而下,宛如月出天山

凜冽的勁風在清輝下灰飛煙滅,剎時,長煙一空,皓月千裏。

完結章

阿白一劍揮出,竟抽空了大半真元。

長劍的清輝沿着飓風所來的道路,揮灑而去,與滿山積雪輝映,盈盈生光

明月千裏,照遍九州

月華映照下,滿世界的風雪都溫柔了下來

上善若水,秋水映月

這一劍,柔的厲害。

黑衣男人橫刀側立,只覺春風欲拂面,皓月溫潤來,勾唇一笑,絲毫不意外阿白能夠化解那單刀風,畢竟他只是信手一揮。只是,這劍光,倒是驚豔

柔潤的風撫向他的發梢,風裏,有月的清香和水的浩蕩,明亮的清輝映向他深邃的眼眸,似能驅走所有的黑暗……

明月出天山,春風度玉關。

疏狂清傲的少女,卻習的一手溫柔的劍。

只是,再柔,那也是劍!

男人堅定如山,手中霜刃直劈而去,磅礴的真元激的刀身輕顫,鋪天蓋地的黑暗頃刻涅滅了所有的光亮,只有他的刀,在長夜裏顯露出驚世的鋒芒

皓月在這至強的力量下,乍然破碎!

阿白胸口一悶,口中盡是腥甜,眉頭緊蹙,手中卻急速變招,将碎落的清輝化作漫天星辰,秋水流瀉化為銀河,映照漫天星子,璀璨生光。

長河倒貫,洶湧而來,只是這些還不足以驅散那亘古的黑暗,夜幕反而在吞噬星辰。

阿白迎風而立,雪白的衣袖飄飛,狠心咽下喉中的腥甜,手中劍,極穩。

反手一劍刺出,又是月出天山

冰輪自銀河升起,群星拱衛,長河映下星和月的影像,鏡花水月,虛實相生

無處不是月華,無處不是星芒,無處不是秋水……

柔和的清輝卻在瞬間亮到了極致,破開重重黑暗,浩蕩而去

這一劍脫手,阿白口中就溢出一絲血跡,面色剎那蒼白,如枯萎的秋花

萬裏星河浩蕩而來,玉兔東升,将整個人間照的透徹,一切的黑暗無所遁形,分明是壯麗秀美的情景,冰冷的月光映在眼底卻是寂靜的殺意……

黑衣男人衣袍鼓蕩,他的眼和他的刀,同時溢出鋒芒

多久,沒有好好揮過一刀了?

當年蕩滌人間,一刀誅盡妖魔,是何等的快意豪情!

萬年了,被囚禁,被束縛,白帝是神明,他是刀客。

神明将刀客囿于深淵,可笑神明沾沾自喜,自以為成神不需要刀,萬年來,幾無進境!

權力,噬盡了他的雄心!

後來,神明果然被摧毀廟宇,跌下神壇,猶如喪家之犬,嗚呼哀哉,狼狽至極!

他冷眼觀看這一切,他叫嚣,他不平,無能的神,憑何主宰他的意志。于是他一刀劈開了囚籠,重回這世間!

有什麽,劈了便是!妖魔,神明,或者,月光。

滅世的刀光,隔了萬年重現人間,沒有絲毫的晦澀和遲疑,似乎從不曾荒廢萬年,少年的銳利勢不可擋,碾碎了千山萬水,滄海桑田,碾碎了鏡花水月!

于是,這個世界,只剩下他的刀。

就是這一刀,群魔卻步,消匿于人間。

不見驚天的刀光,亦沒有駭世的殺意,有的,只是最純粹的力量。

大道至簡,他的刀,便是道,便是一。

此刻

九天之上被阿白念了半夜的天帝,似是冥冥中有所感,心神頗是不寧,執白子的手頓住多時,不知何去何從

卻看對坐的斬荒,濃眉不展,眸色幽深,也是明顯心浮氣躁的樣子,低嘆一聲,暗道,面對這人果然心平氣和不起來

天際倏然一道淡黃色一道月白色的光芒,分別飛向兩人,斬荒微一擡手,月光落在手上,阿白含醉的聲音迫不及待的傳出,“斬荒,快!這有條大白魚,我搞不定,快把我爹叫過來~”

斬荒把玩黑玉棋子的手力道驀然失控,生生将其碾成了齑粉,周身閑适的氣息也驟然冷冽下來,似是經歷了什麽不好的事

卻見天帝這時從容落下一子,閑定清雅,仙骨天成,淡淡道,“方才天罡衛在仙宮門口,發現了受傷倒地的百草仙君,他旁邊還有一個染血的月餅……”

說到此,許是思及阿白的“聘禮”,天帝忽覺有些氣短

斬荒默然,心中知曉怕是阿白做的好事,至于方才所說大白魚,百草仙君須發皆白,也是吻合。沉吟多時,執手敲下一子

不是阿白有事,那就不必去管,再說如今的阿白,九重天也沒有幾人奈何的了她。心中放下幾分,刻意忽略掉“把爹叫過去”這件事,專心下棋。

月隕星沉,長河秋水皆被這一刀劈成粉碎,一切的虛無煙消雲散,露出滿山風雪的寒夜。

極美的景致,極利的刀光。

阿白肝膽俱寒,刺骨的冷意激的她牙齒都在打顫,眼眸一錯不錯的緊盯着刀的剪影,這一刀,是至強的力量。宛如盤古開天的那一剎那

在純粹的力量面前,沒有任何的技巧可言,天地都被劈開,明月又如何!

在這樣的力量面前,她何其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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