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小,幾乎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心思
手中長劍不停地晃動,她在顫抖,渾身都在顫抖,顫得幾乎要握不住手中的劍。
她在懼怕,可是這懼怕又使她憤怒!肝膽冰寒,血卻是熱的,酒意在身體中作祟,使得氣血翻湧,蕩氣回腸!
熱氣蔓延上她的臉龐,于是她的面色一瞬間妖豔如花,靈珠不斷地榨取着周圍的靈氣,瞬間将半個九奚抽之一空,她的臉,更紅了,唇卻白的駭人
經脈幾乎要爆裂一般,靈珠也在不斷擊迫她的胸膛,識海針紮一般的疼痛,劍還是握不穩,她卻不願放下。
只要劍還在她手中,就沒有什麽可以讓她懼怕!
欲上青天攬明月,今夜無月,那她就且攬一攬毀天滅地的刀光吧!
不在意唇角蔓延而下的血色,染紅了素白的紗衣,她笑的肆意,宛若春花開到了荼靡,末路之美,驚心動魄。
襯映着白雪寒梅,更顯出不可一世的輕狂。
她舉劍,天地都給她呼應。長劍輕鳴,風雪回溯,無人發現沉寂已久的破軍命格竟被這滿腔熱血喚醒,徹底與她融為一體,一瞬間,她似乎擁有了無窮的力量,令她心驚的力量。她要發洩,要把這力量心悸趕出去,于是恢宏的劍意迎上了至強的刀光,天地之威與開天之力正面碰撞!
滿山的梅花頃刻間被浩蕩的力量絞成齑粉,風雪一空。
淺淡的一點血色沁出唇角,強大如他,也被兩者相撞的力量沖擊的氣息不穩,血氣翻湧,神魂隐隐作亂。
他輕笑,巋然不動,巍峨如山。
“噗!”阿白這一口血幾乎是噴湧而出,她持劍撐在地上,穩住自己的身子,青絲散亂,半身素白半身血紅,血珠順着衣袖滴滴答答落在雪地裏,面上幾無一點人色。
她也笑,少年意氣,仗劍疏狂。
阿白笑着笑着,又吐了一口血,當覺得頭暈耳鳴,眼花的厲害,一手撐劍,另一手用袖上雪白的部分,不講究的抹了下臉,
“不錯!我現在相信你能殺白帝了!”少女笑的肆意,毫不掩飾自己的贊賞
“不過還是殺不了我,我……”
“天帝的女兒。”男人自覺的接過話
“呸!”阿白啐他一口,帶出零星血沫,“誰是天帝的女兒?!我是劍仙!”
“劍仙知道嗎?!”說着還欲抽出劍來比劃比劃,誰料失了撐持,一頭栽在雪地裏。
臉埋在了雪堆裏,寒意刺的她生疼,卻無意将她臉上的血污蹭了個幹淨,急忙翻了個身,躺在地上,還是不忘大放厥詞,“你也不用羨慕我,其實我以前也只是高手劍客而已,可是呢,今天不一樣,我喝了酒,所以我是劍仙!”
男人不言,居高臨下打量着閑适躺地的少女,原本見她吐了那麽多血,還以為要傷重不治,可是看她此刻鼓吹自己劍術高超時,哪有半分傷重的樣子?看來倔強的人,生命力總是特別頑強。比如,他自己,當年重傷出戰,大敗魔族,後不顧傷上加傷追擊三千裏,還是活了下來。
不過方才她殊死一搏間,一往無前的氣魄倒是暗合了破軍的性子,徹底融合之下功力大漲,這點傷,怕是死不了。
“我跟你說,你別不信!剛才你一刀劈過來我真以為快死了,這個時候我酒意上頭,心怒膽張,說時遲那時快!瞬間我就力大無窮!打的你血濺三尺啊~”
“……”
他有點想示範一下,什麽叫血濺三尺。
“不過你雖然打不過我,打白帝綽綽有餘啦~看你輸了的份上,我就把白帝讓給你殺吧。”阿白揮了揮手,似乎是多麽不值一提的事,不需要感激
“對了,你叫什麽名字,等你殺了白帝,我來找你喝酒!”阿白想起重要的事,忽然自雪地上撐坐而起
“我就是白帝。”至少身份是
阿白斜睨了一眼,拍地狂笑,濺起一地的積雪,內傷一陣陣的疼“你別欺負我眼花,我心清楚着呢,看你的氣度,如果不是長得醜的話,我都以為是斬荒他爹!”
“以妖帝的年紀,能當我爹。”他未曾成名時,斬荒已然是北荒之主。
“不是吧,你老的頭發都白了……”阿白氣息不穩,身上一陣陣的冷,根本無力站起,還是強撐着說道
男人衣袖一揮,半撐在地的阿白就直接被扶了起來,身子一時也輕了許多
“請回。”甩下冷冷兩字,男人擡步離開
“喂!你倒是告訴我你是誰啊~”阿白對着風雪中幾乎要融進夜裏的背影大喊道
“心魔。”無波無瀾的聲音遠遠傳來,聽不真切
我是白帝的心魔,或者,白帝是我的心魔。
見人消失在夜色裏,阿白瑟縮着抱緊了身子,撿起劍,長劍冷的她差點脫手,停歇了片刻的風雪,竟愈下愈大,将所有的痕跡一并掩埋。
阿白跺跺腳,毫不遲疑的轉身而去,走了一會兒,感覺真元回轉了些許,不是那麽冷了。
衣袖一揮,踏雪而上。
乘奔禦風,瞬息千裏,驀然回首,卻見天邊月色疏淺,阿白恍然一笑
“我欲因之夢吳越,一夜飛度鏡湖月。”
——完
番外之後續1
五十年後
今日于妖族而言是個重大的日子,自五十年前中秋夜宴,群妖歡聚後,妖後閉關,妖帝一人治理北荒。
數年間,妖族大興。
妖後閉關之前,曾以後天至寶牡丹盞中的盛世之力鎮壓妖族氣運。妖帝睥睨天下,胸有溝壑,以至強的力量震懾三界,令其不敢犯妖族分毫,以絕世的手段治理妖族,短短甲子之內北荒繁華如錦,妖族盛世可期。妖師逆雲并自人族而來的兩位尊師共同教導妖族,文字,修煉,道理,甚至書畫,音藝……衆妖讀書以明義,修煉以強己,琴棋書畫以陶冶心性,數年間竟湧現出不少風華絕代的人物……
小妖修煉有成,大多會入世歷練,一來大多數妖族須歷劫修煉,而人間是應劫之地,二來卻是好奇妖後成長之地,心心念念的大唐究竟是何模樣。可惜自人間大亂後,大唐雖保留了一線生機,卻已是衰敗凄涼之景,不複盛世風華,反倒妖族氣象已顯,未來不可估量。
衆妖隐與人間,與人族氣運勾連,因妖師中有二位出身人族,且未來妖後亦是成長于此,遂頗有幾分香火情誼,并不仗武力肆意妄為。漸漸地,随衆妖入世漸多,日久,亦不乏行善助人之妖,縱是大多冷漠修行不問世事,在人世久了難免會有幾個友人,即使有走了邪路作惡多端的,無須驚動北荒,在人間的衆妖便自行清理門戶,如此,人間竟也漸漸對妖族改觀,兩族不再勢同水火。
衆妖為紀念當年中秋夜宴,合力在人間開辟一處妖市,每逢十五,月圓時分,皓月的清輝會引出一條路來。曾有獵戶追一野鹿山中迷路,月上中天,皎白的月光竟映一條路來。踏月前去,走上片刻,忽聽前方人聲鼎沸,喧喧嚷嚷竟如街市,尋聲望去,只見遠處燈火璀璨,衣香鬓影,繁華如晝,走進一看,所見皆是俊男美女,衣飾華美,氣度卓然,一群君子于河岸流觞曲水,并不似凡世作詩的規則,杯盞停在誰那,那位公子便要講一個故事,細聽之下,所述之事皆是山妖狐怪,奇談怪論,不遠處兩位妙齡女子一人執銀槍一人使短劍,在空地上切磋,你來我往好不熱鬧,一群人站那喝酒叫好,看到激動處喝酒中的兩人因意見不和,也打了起來,月下長街,重樓飛闕,勾角畫欄,人流穿梭,街兩旁商鋪粼粼,所販之物皆是世間奇珍,一瞬間恍然踏入了幾十年前的大唐盛世。思及坊間傳聞,山有鬼市,一時不緊兩股戰戰,心魂俱驚,後一和善婦人上前言道,此地為世外桃源,因族人遠離故土,來到長安,難免挂牽,遂于每逢滿月相聚于此,在此僻靜之地,舉行盛大的節日以托紀念,又邀其還家,以酒水菜肴相待,獵戶腹中饑寒,飲醉于舍,醒來竟是深山一夢。
豔柔人間歸來,與數日前妖族試練奪魁的好友瀾初共同立于妖族至高的殿閣之下,身旁也擠擠挨挨圍了一圈人,有不少風塵仆仆自人間趕來的,還有北荒境內幾乎全數妖族,妖師逆雲立于衆妖之首,與群妖一同仰望着古樸莊嚴的重樓殿宇,翹首以盼,整個北荒都在等,等一次花開,等一人歸來……
春光妖嬈,明媚生輝,自妖後以盛世之勢和衆生願力鎮壓妖族氣運後,妖帝斬荒以絕強的力量,撼動天地法則,改寫妖族乾坤,使其從蒼煙落照,千裏荒蕪變為四季分明,景致如畫。
春花開的正紅,蒼翠的枝頭未開靈智的鳥兒叫聲惱人,一路上煙塵滾滾,綠草自修煉之地出關,就直奔向妖族聖殿,同他一道的人卻也不少,直弄的聲勢浩蕩,堪比當年群妖北去
衆妖不敢懈怠,今日是未來妖後出關的日子。
卻說這妖後,據妖族傳聞也是個傳奇人物。來歷不明,只知長于長安,與妖帝相伴數載,見識過盛唐風采,後據傳因争風吃醋竟上昆侖打傷了潇湘仙子,更引得妖帝傾了昆侖,又随妖帝入了北荒,不料潇湘仙子尋仇而至,竟是不敵,又被妖後所敗,遂惱怒之下閉了死關,怕是千年不出。若是如此,也稱不上傳奇,妖後此人最為人稱道的不是她一手絕妙的劍法,也非與妖帝共理北荒,重立妖師,将人族的文明帶入妖界,而是她的酒品
三界秘聞,五十年前中秋夜宴,妖後醉酒之下,仗劍疏狂,只身一人上了九奚,七進七出,将半個九奚催折毀壞不說,還以一介妖身,區區修為,将五方仙帝之一的白帝生生打的重傷吐血,境界跌落,硬是閉關千年,步了潇湘的後塵。如此壯舉,比之妖帝傾昆侖怕是不遑多讓。妖帝盛怒傾昆侖,妖後薄醉入九奚,這兩段是群妖百聽不厭的。另,據仙界那邊的消息,五十年前的同一時間,百草仙君九重天遇襲,兇手雖然沒抓到,但三界都暗暗懷疑是妖後所為,據說當年百草仙君下界傳旨的時候,得罪了妖後。
是以這些年來,雖不見妖後,其人其言其行卻深入人心,今日,方有如此盛大的景象,整個北荒都要一睹傳奇人物的風采。
斬荒身着暗紅對襟長衫,雙袖上以金銀措絲的長線繪着麒麟,鬓上亦是金色麒麟雙冠,長發垂落胸前,端的矜貴絕傲,風華冠世。
他立于高樓之上,殿門之外,樓下是他的子民,殿內,是他一生所系。
五十年,于妖族漫長的生命而言微不足道,卻足夠讓一個人思念生長的枝繁葉茂,相思落滿塵埃。還如昨日,阿白一身的血色踩着月華而來,嘴角,是傾世的笑顏。她一笑,便拂去了他所有的驚慌,“這酒,夠勁!”昏迷前,她笑着吐出一口血,如是說道。
仿佛還如多年前的長安,她飲酒與人大鬧街頭,醉倒在他懷中。
還好,她只是為了化解破軍的戾氣和兇性,自發昏迷調節,所幸,她這一戰激發了之前他所輸的妖力,将其化為己用,解決了根基不穩的問題,甚至功力和劍法更進一層。
只是,他雖然放手讓她去打,允許她受傷,卻還是為她心疼啊。多年前,她戰熊妖,奄奄一息,他尊重她的成長,不插手她的戰鬥,可是那傷道道都觸痛他的眼,昆侖山上,她血肉綻開宛如紅蓮,幾乎撕碎了他的心,這個女子,她從月華中走來,自紅蓮業火中脫胎而出,就注定是他的牽絆。
她是所有的驚喜,心性資質都是極好,她成長的每一步,都是為了和他并肩。這樣的人,即使弱小,又如何不讓人尊重。有時,他會想,不如将她一世護在羽翼之下,不受一絲的風雨,可是面對她堅定坦蕩的目光,所有為她好而折斷她羽翼的事情都是卑鄙,磨去一個人變強的決心,是再卑鄙不過的折辱。
我阿白,終将成為一方大妖。
白妖妖,我成全你。
就如同你不惜一切要與我并肩一樣,我尊重你的每個選擇,我生來高傲,所有的一切,我都要握于掌中,唯有你,我舍不得。
斬荒面如冷玉,眸色幽深,隔着一扇門,出神了許久。
殿內重門緊閉,燈火憧憧,長明不滅的燭火映着沉睡的容顏,美得驚心。
烏發雪肌,眉若秋山,雙眸緊閉,承載着整個妖族期待的女子睡得酣然
燭光透過月白色的幔帳,落在少女清麗的容顏上,擾了春風一夢,阿白幽幽地張開雙眸,頭沉的讓她皺眉,似是睡了許久,四肢也是酸軟無力
面前的殿門驀然打開,斬荒心中一窒,穩了下心神,朱衣高華,擡步踏入殿內
“唔……”阿白擡起無力的手吃力的撫在頭上,“宿醉的感覺真是難受……”
“運轉真元!”倏地從殿外傳來這樣的話,冷若流泉
阿白依言照做,真元運轉一個周天,全身的不适都消弭了,并且發現妖力竟然渾厚了許多
喝酒還有這樣的好處?莫非……
思及夢裏隐隐約約的場景,阿白信手撥開紗帳,對一身盛裝緩步而來的斬荒興奮的大喊道
“斬荒!我昨天晚上夢見 你爹了!”
妖帝入殿的身形一頓
……
“我真的醉了五十年?”
雖已聽得斬荒所說,也見得妖族此刻絕非一日可成的鼎盛場景,阿白還是不敢置信的确認道
“外界只說您閉關五十年。”正陪着阿白熟悉如今北荒的逆雲委婉說道
“看來我錯過了好多……”阿白舉目,望着妖族一片鳥語花香欣欣向榮的場景,思及踏出殿內那一刻,高樓之下人頭攢動,衆妖頂禮膜拜,一時有些悵然
久等了,妖族,還有,斬荒。
“白姑娘此次出關,實力大增,于妖族,于主上,都是幸事……”
“也是,睡覺都得睡出一身渾厚的妖力來,想來也是別人求不得的幸事。”思及自身功力大增,阿白眉間亦不禁露出一絲歡喜之意。
阿白低首,驚見一朵小花随風招展,心中一緊,似乎想起什麽,雙手提着繁複的裙擺向遠處跑去,慌亂間竟是忘了可以施展法術。
掠過重重殿宇,阿白徑直奔向曾經自己的小院內,遠遠地,竟見一身暗紅的男子正背對着她,手中持一玉瓢在澆水,阿白心中一寧,步履緩了下來,靜靜步入庭中,眉眼含笑
男子驀然回首,映着滿院的雍容繁華,說不出的靜谧與安然
院內,一簇簇華貴的魏紫從容盛開,國色天香,端莊典雅。
阿白輕笑,妖族的牡丹,開了呢
昔年她種下這盛世之花的種子,經過五十年妖帝悉心栽培,終于綻出這滿院的雍容華貴
牡丹花開,歌此盛世。
魏紫……
阿白走上前去,輕輕撫過紫色的重瓣牡丹,心中歡喜不能自持,姚黃是國色天香,魏紫就是傾世殊麗,一個象征人族的氣運,一個象征妖族的氣運,盛世花開處,沒等來姚黃是意料之中,而這魏紫,确是意外之喜。
斬荒盛了一瓢水,将水中玉瓢遞去,阿白伸手握住斬荒的手腕,兩人相視一笑。
盛世為約,牡丹為證。
願結一段良緣……
長劍為盟,春風為誓
只求與你并肩。
番外之前塵盡
兜兜轉轉,五十年春秋輪回,阿白又來到了長安。
昔年繁盛的大唐盛世早已葬送在前世的夢裏,街頭一片蕭索冷清,當年彩畫金描的邀仙閣只餘斷壁殘垣,戰火已經過去了數十年,苦難卻長久的留了下來,唯有新修複的冰冷輝煌的太極殿,依稀還能望見昔日盛世如畫的影子。
恍若隔世……
兩街上的人行色匆匆,誰也不為誰停留,再不複當年大唐子民的豪爽熱情意氣風發,依然有纨绔子弟在聲色犬馬,左擁右抱,往日無論是販夫走卒還是二八少女,大多會調笑一聲年少風流,如今卻俱是冰冷的麻木,宛若行屍走肉,這般醉生夢死,将整個長安籠罩在一片暮氣沉沉中……
百廢待興。
阿白思及姚黃臨行前所說,又見城外孱弱的牡丹花枝,拖曳着殘軀,一副搖搖欲墜,不勝寒風的姿态,心中暗嘆,這大唐,怕是再難興起來了。
大婚将近,本該籌備婚禮的阿白也不知為何,竟來到了這裏。這個塑就了阿白的長安,亦是與斬荒相守了十年的地方。極其短暫又極其重要的十年,蘊養出她一身的品性和傲骨,是阿白生命裏的不可或缺。
只是來了有如何,終究往事不可追,不遠處人聲鼎沸的賭場,曾經是長安最出名的酒樓——群英閣,每年趕考的學子都會在此聚集,或品茗,或論詩,或丹青,或論朝局形勢治國方針,直抒胸臆一展抱負,那個時代的人,就是有這樣天然的風流和自信。群英相聚,留下無數詩文墨寶和妙筆丹青,大唐的才子,如何能不去大唐最風雅的酒樓,就是當年轟動長安的谪仙人,亦曾飲醉于此,揮毫潑墨在牆壁上留下了三篇詩文,群英閣其名頭之勝,經典之多,可見一斑。
阿白伫立了良久,看着賭場前來來往往,衆生百态,眼中明滅不定,群英閣的酒清冽綿延,回味悠長,是世上少有的佳釀,金杯中映出了一衆絕代佳人,風華灼灼,言笑晏晏,那是人間難得的好時光。
幽深的睫羽垂下掩去了思緒沉沉,罷了,故人已遠,前塵成灰。
阿白正感懷身世,忽覺衣擺傳來輕輕的拉扯感,垂眸向下,只見一身狼狽的小女孩跪在地上,正怯生生的望着自己
“姐姐,求求你……給我點吃的吧……我弟弟他……快撐不住了~”
蓬頭垢面的小姑娘語帶哽咽道,衣衫褴褛,全身散發出難言的味道,不知此前曾遭遇過什麽,她的一條腿已然潰爛,露出白生生的骨頭,腐肉處傳來陣陣惡臭,見自己烏黑的小手将仙女一般的姐姐,雪白的下擺印上了髒黑的手印,小女孩不禁有些瑟縮,似是想到什麽可怕的事情
聽得她的話,阿白方才注意到,她身後竟還有一個男童,倒是幹淨些,大約三四歲的樣子,瘦骨伶仃,衣不蔽體,也不知這世道下是如何拉扯這麽大的,看那男童分明餓的嘴唇發白,卻還是乖巧的挽住姐姐的胳膊,強撐着站立,阿白靈珠中早已煉化的破軍命格,不禁暗暗翻湧
“淩楚!”阿白驚呼道,男童額間有一點胎記般的紅點,是神魂不全的早夭之相,再加上破軍作祟,阿白幾乎一眼就辨認出了面前男童的身份
女娃見阿白面色不善,一把将弟弟護在懷內,因一條腿無法站立,咬唇跪着拼命往後退了幾步…… 傷痕累累的膝蓋再度磨破沁出血來
“別怕,我沒有惡意,只是認錯人了。”阿白見得如此慘烈的情景,心中一痛,急忙皺眉解釋道,伸手想扶那女娃一把,見她恐懼更甚,只得作罷
女娃和男童抱成一團,噤若寒蟬,瑟瑟發抖,警惕的看向對他們而言危險的,可以主宰生死的女子
阿白亦是眉頭緊蹙,淩楚?怎麽會落得這般地步?這女娃的氣息也有些熟悉,她卻是誰呢?
暗暗掐指一算,心下大驚
清衡!
如今阿白功力今非昔比,又身懷妖族氣運,手中還有和人族牽扯甚深的牡丹盞,面對兩個弱小的人族幼童,輕易便掐算出了前因後果
男童卻是淩楚無疑,這女娃也的确是骊山的清衡仙子,原是自己離開骊山之後,聖母雲游歸來,知曉了清衡在骊山所行之事,心中對清衡既痛恨又惋惜,奈何她本性已壞大錯已成,只能将其貶下凡塵,一是懲罰,二是望其磨煉道心重回正途,可憐清衡自以為生來為仙,便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怎料一朝淪落塵泥,怕是生不如死。
這女娃已是清衡的第二世,前世她出身富貴怎料家道中落,淪落風塵,所幸被一公子贖回家中,經歷種種艱難,眼看就要共結鴛盟,只是還未成親,世道忽然就亂了,公子家破人亡,她亦在馬蹄下被踐成血泥。
阿白胸中并沒有任何大仇得報的快意,有的只是悵然,那時她一介小妖,只以為清衡仙子是世間難以翻越的高山,她貴為仙子,又是聖母的弟子,有骊山作為後盾,阿白并不敢肖想報仇之事,畢竟她是妖,清衡是天上的仙子,阿白只想離她遠遠的,再也不想起骊山,卻不曾想今天掐算出,曾經身份低微的小妖,竟和還聖母有一段師徒之緣,阿白嗤笑
清衡得到了應有的懲罰,她難免欣慰,只是這一切卻和上一世的薄命的姬蕊,和面前這個倔強可憐的女娃沒有關系,阿白從不認為,她們是一個人,同樣,淩楚也是,前世他已然付出代價,她沒有狠毒到讓其他人去償還這個錯。轉世和如今的人有什麽關系,她阿白前世也可能是人,是草,是鹿,她可能與清風結緣,又或許曾在這塵世中與那家公子暗許下了一段情愫,可無論是什麽,那都不是她白妖妖。現如今,只有阿白,也只是阿白。
所以女娃和男童的慘狀并沒有讓她快慰,只覺得郁結。雖然知道他二人要重回天庭,必然要經受一番劫難,只是坎坷的一生,難道劫難二字就可以抵消了嗎?
阿白素白的衣袖拂過,姐弟二人吓得閉禁了眼睛,等了一會,卻發現想象中的痛苦并沒有降臨,身子的不适卻在逐漸遠去,女娃小心翼翼的張開眼睛,白衣勝雪的女子早已沒了蹤跡,她身上輕快了很多,低頭竟發現原本潰爛的只剩森森白骨的小腿,居然痊愈了,血肉飽滿,如此真實,原本流血的膝蓋也恢複如初,女娃痛哭出聲
“多謝仙女姐姐!多謝仙女姐姐!……”
她帶着弟弟狠狠地在地上磕了幾個頭,頓時把街上的青磚都染上了血色……
耳邊似乎傳來幽幽的低嘆,“長安東街懷玉巷,有一位阮老先生,他一生孤苦,最是善良,經常收留一些無家可歸的孩童,教他們讀書習字,你二人若是無處可去,他會收下你們的……”
且不說女娃如何感激涕零,阿白此時已然出現在長安城外
并非什麽以德報怨,她只是遵從本心,無意插手二人修仙之事,只是想要彼時還輾轉人世的幼童,多一絲溫暖,少一分磨難
他相信,她給兩人找的的先生,會好好教導他們做人。
玉娘太上忘情,飛升可期,阮郎孤身一人,終老凡塵……
昔年只覺心痛,如今卻也釋然,終是尊重了二人的選擇。
愛過就好,那些紛紛擾擾,塵埃落定,反倒生出歡喜。
就讓回憶落滿塵埃,她不去打擾,且容它在角落了靜谧的歡喜着。
最後看一眼高高的城樓上漆刻着長安二字的木質牌匾,分明潔淨如新,阿白卻已然望見了風雨中它斑駁的模樣……
了斷一番因果,阿白只覺得身上一輕,似乎有什麽看不見的枷鎖悄然松開,無意去探究其中的糾葛,她一襲白衣漸行漸遠,沒有驚動半分塵埃
既已塵埃落定,那便來去随緣。
番外之大婚
是夜。
山間小道之上驚現無數撐傘而來的身影,明月孤懸,細雨如織,落的纏綿而多情,不似人間景致。
憧憧的人影漸漸近了,只見一片豔麗的紅以及絢爛的燭光,妙齡女子皆着水紅衣裳,男子則是莊重的玄黑,男女衆妖分列兩旁,左手撐朱紅描金牡丹傘,右手執歡喜龍鳳紅燭,燭光将原本鮮豔的傘映得更是彤紅一片,相互輝映之下,千裏之內一片透亮,割碎了寂靜的雨夜。
長長的隊伍浩浩蕩蕩的走來,兩側群妖秉燭開道,中間是仿若重樓一般巍峨精巧鮮妍絕麗的鸾轎,朱羅玉幔,頂部四角翹起,若騰飛之狀,金線盤布之上,繪着神秘詭谲充滿力量的上古圖騰,轎沿周側垂着金色的合歡鈴,行走之間相互碰撞,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行至燈火通明,飾滿紅妝的山洞外,兩側衆妖齊齊止步躬身,齊聲道:“恭迎妖後!”
鸾轎上合歡鈴泠泠作響,夜雨漸漸滂沱,将朱紅紙傘敲的聲聲悅耳,宛若鐘磬,春風拂起朱紅的幔帳,燭影深深,掀開閨夢幾重……
山洞上朱漆彩繪的重門徑直打開,露出紅妝花燭绮麗如畫的內室,衆妖不敢擡首,只見一通體雪白的靈鹿口銜紅綢花球的一端,端莊優雅的踏出門外,長長的紅色綢條牽引着一襲華貴鮮妍的嫁衣,朱紅蓋頭覆面的出塵女子來,一身紅妝取自天際最絢爛的晚霞,乃神女織就,又截取初曉降世的第一縷日光,化為絲線織出明豔光輝精美絕倫的圖案,惶惶不可逼視。
她步态娴雅,朱紅的蓋頭也掩不住從容的氣度,手中執着紅綢的另一端,任由白鹿将其引出,當她踏出朱門的一刻,風雨霎時一停,似是為出嫁的女子讓路,衆妖依然垂首侍立,手中紅燭将一切映照的影影綽綽,如夢迷離……
因着兩側男女之衆,浩蕩立滿了整個山林,中間的路則分外的長,似乎沒有盡頭,阿白走的不慌不忙,每步都似丈量好一般,步步若驚鴻,終于合歡鈴的聲響近在咫尺,豔紅的帳幔緩緩掀開,将人迎了進去。
合歡鈴一寂,衆妖知妖後入攆,回身返程。
天際又落下的重重的雨,月輪浩大的逼人,整座山都被籠罩其下,漸漸地,鸾轎升入了半空,雨聲催的合歡鈴泠泠作響,紅妝過處,一叢叢端麗無瑕的紫色牡丹粲然開放,映出絕世的風華……
此前衆妖來迎,徒步入山,以示尊崇,如今妖後已然就位,自當淩空而返,虛空之中,燭照千裏,一片燦紅,夜雨,皓月,牡丹,鈴聲……相互交織,映出盛世的華彩……
一路相安無事,縮地千裏,不多時便到了妖族地界——北荒聖地。
妖界之內舉目皆是鋪天蓋地的紅,牡丹開的如火如荼,銀燈懾月,殿內重重樓閣,皆是通明透徹,宛如白晝。
虛空之中設立了莊重盛大的祭壇,妖帝靜立于祭臺之下,閉目等候。斬荒貴為一界之主,身負妖族大義,同樣身為妖後與妖帝共掌乾坤,即分擔了一半妖族氣運,是以立後是妖族重中之重的大事,須祭文上告天地與祖先,下告三界衆生,如此妖後之位方算名正言順。
近年來妖族複起,衆仙見大勢已定不可逆轉,遂存有幾分交好之意,此次妖帝大婚亦紛紛獻上賀禮,斬荒雖素來不屑與天族虛與委蛇,身為妖帝心中卻明了,妖族若要立足三界事不可過絕,何況本身隐隐是念着九重天上那位的,此次大婚,衆仙俱是攜禮前來道賀的,大喜之日,若非有什麽深仇大恨,斷沒有拒之門外的道理,是以觀禮臺上不僅有許多尚未化形憨态可掬的小妖,天宮來的仙人亦不在少數。
當然,似王母聖母這等地位高貴的神仙,自持身份,并未親自前來,亦遣身側的仙侍仙童獻上賀禮,以示修好之意。
祭臺築于高空,觀禮臺落于地上,此時仙妖無暇顧及身份,皆是翹首以待,一片和諧倒也算應景,終于,遠遠聽到合歡鈴穿透而來的清響,半空中波紋一般氣場浮動,似是忽然推開了一扇看不見的門,綿延千裏的紅妝火燭瞬間浮現出來,撐傘的男女并列兩側,望祭臺而遙止步,轉身相對而立,中間讓開了一條長長的似看不到盡頭的道路,後方的鸾轎停落了下來……
渾身銀白聖潔逼人的靈鹿口銜着繡球的一端引路開道,巍峨精美的鸾轎緩緩走出一身紅裝霞帔覆面的端秀女子,她手執花球的另一端,款款而行,任由下方的仙妖衆人千般打量百般驚嘆。
妖帝轉身凝視着口銜紅綢的銀鹿緩緩而來,眸中千回百轉皆化為唇角歡喜的笑意,紅裳烈烈,氣度逼人,伸出一只手慎重的接過行至身前的白鹿遞上來的口中綢帶,輕輕握緊,目光又低柔了幾分。
阿白行至斬荒一丈處,止步,祭臺遠處侍立的衆妖齊齊施禮退下,斬荒捏着繡球上前幾步,握住了阿白同樣攥着紅綢的手,而後溫柔的掀開她頭上的霞帔,露出了女子素淨如雪清豔出塵的容顏,鳳冠金步搖,雙耳明月珰,眉間一點豔色桃花,風華灼人,一雙水眸潋滟生波,朱唇輕勾,笑意奪人。
阿白回握住斬荒的手,兩人相視而笑,攜手踏上祭臺。
虛空中似有看不見的臺階,淩空拾階而上,并立于祭臺靜候。
這時,方才退下的引路衆妖皆已換了一身裝束,魚貫而入。無論男女皆是一身暗紅,衣物上繪上古神秘的妖族圖騰,臉上皆覆有金制的面具遮蓋,行走間頗有奇特的韻律。
天地間響起梵音杳杳,衆妖圍着祭壇跳起祭祀的舞蹈,朱袖輕揮,面具映出冷冷的光澤,舉手投足皆是神秘的韻調,上古時音樂舞蹈皆是娛神之道,用溝通天地,後巫妖大戰,妖族式微又起內亂,禮崩樂壞,妖界數萬年不聞祭祀之樂,不起娛神之舞了。
天界衆仙心中驚嘆不已,卻不敢發出一絲聲音,生怕打斷了這傳自上古的祭祀儀式,祭臺的香燃的飛快,青煙袅袅直入碧霄……
斬荒與阿白對祭壇深深一禮,于鼎中燒了三封文書,一告蒼天,二告厚土,三告上古妖族諸神……
天地不同于天道,天地不撫育萬物,天道掌控衆生,天地不仁,是無情之物,卻亦是衆生之信仰。
三張祭文燃盡,祭祀之舞亦止。明月高升,一道清輝灑落在阿白的眉間,只見她氣勢瞬間飛漲,朱袖飄飛,宛如神仙臨世,衆人心知,這是天地日月承認了她妖後的地位,衆妖齊聲施禮:“參見妖後!”
阿白上前,一禮敬天地,一禮謝妖族。
禮畢,斬荒牽過她的手,朗聲道,“今日酒菜不拘,文武不禁,諸位盡興。”語畢,即偕同阿白消失在重重殿宇裏。
懾于妖帝威嚴,待兩人的身影沒入重樓中,群妖才敢歡呼沸騰,萬年一遇的大喜之日,妖族開始了他們的徹夜狂歡。
宴席之上美酒佳肴已是尋常,衆妖乘興之下,刀槍劍戟,琴棋書畫,吹拉彈唱,珠歌翠舞,聲勢浩大,沸反盈天……
——
而此刻,飾滿紅妝的荒山卻迎來兩位不速之客。
“李兄,你是不是看錯了,這山上黑燈瞎火的,荒涼的很,哪有什麽紅妝送嫁,燭映千裏的……”
二人皆是書生打扮,夜涼風起,衣裳單薄,瑟縮着身子,頗是有些落魄。
“絕對沒錯,明明就是這裏。”
“可是,世人迎親皆是黃昏時,哪有人深夜送嫁的?”白衣書生頭皮一緊,思及坊間傳言,咽了咽口水,“怕……怕不是鬼婚吧……”
說完這句,感覺又冷了幾分,不禁後退了兩步,“肯定是了,之前那陣雨你看見了沒,邪門的緊,我長這麽大沒見過明月出來還有雨的……”
“這……”姓李的書生也不禁有些膽寒,腹中輕鳴一聲,又堅定道,“一定是你孤陋寡聞,出着太陽還有下雨的呢,如果不是你把馬給弄丢了,我們至于跑到這個鬼地方嗎?是不是鬼我不知道,再找不到衣食,我們就要凍餓成鬼了!”
饑寒交迫之下,無奈,只能繼續上山。
“快看!那邊有光!”
遠遠地,見一處山壁前有火光閃爍,兩人瞬間看到了希望,疾步跑上前。
只見山壁間裝着一扇朱門,紅綢為飾,門上雕刻鳳凰的圖案,又用紅紙裁了雙喜字貼在其上,門外石燈上亦是裝飾了紅綢……
二人低身一禮,抱拳道,“主人家,給您道喜了!深夜叨擾,實是抱歉,只是我二人山中迷路,如今饑寒難耐,萬望您通融一二……”
緊閉的雕花朱門悄然打開,“主人家……”兩人擡首道謝,聲音卻戛然而止。
卻見門後空無一人,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