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馬姨娘
張梨棠前去報官,很快就有衙門官差将五個強人押走。張梨棠有功名在身,已經是體系中人,大虞朝歷來重視文武之治,對讀書人從來都是好生保護。
買兇殺害有功名在身的讀書人,這還了得?
槐序和黃家兄弟都躲在房中,狼鬼也藏在後院,泉上人帶着山魈和木魈應付官差。
槐序是不想和官府照面,人間自有法度,這些官差身上都帶着王朝氣數,他不想卷入其中,以免妨礙修行。
而黃家兄弟和狼鬼則是怕被官差身上的煞氣沖了,受不住露出本相。
反倒是以畫皮之術遮掩的山寶和木貴可以隔絕人氣,泉上人和人間因緣糾纏,因此也不怕氣數沖撞。
等官差離開,槐序把書卷抖開揮舞了兩下,召來清風把院子裏的人氣吹散。
“難聞。”
槐序磕着手指頭,轉了轉眼睛,把桌子上的青色甲蟲重新拿起來,吹了一口妖氣,把甲蟲身上的巫蠱之術祭煉的烙印吹散,把自己的烙印打進去。
“去吧。”
槐序伸手把甲蟲抛入空中,甲蟲震動翅膀,飛到匪首的頭頂,鑽進頭發裏消失不見。
這幾個賊人早就被鬼神之事吓壞了,到了衙門之後立刻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把買兇殺人之事竹筒倒豆子一樣交代了個明白。
只是他們卻也不知道到底是誰買兇殺人,他們和那人有暗語聯系,但是那人每次出現都是頭戴鬥笠,身死長袍,看不清臉,聽聲音只知道是個男人。
很自然的,就要以此為餌去釣一釣那個買兇之人。
張梨棠要回了陳府,槐序想了想,把院子裏一盆芭蕉抱給張梨棠。
“你回去把它放到窗前,可保你平安。”
芭蕉藏陰,鬼物藏身之所。
張梨棠抱着芭蕉回了陳府,在陳府歇下。
陳府愁雲慘淡,老爺昏迷不醒,夫人精神不正常,要不是少爺和姨娘撐着,這一家早就散了。
府裏人心惶惶,不少下人都要請辭,薛姨娘攔都攔不住。
“這幫靠不住的家夥,”薛姨娘揉着太陽穴,“平日裏府中也待他們不薄,現在正是用人之際,卻紛紛推脫。”
薛姨娘在對賬,陳寧在一旁喝茶,聽她抱怨,只是溫良一笑,“姨娘只管放他們走就是了,既然養不熟,又何必多費口舌。”
薛姨娘苦笑:“我知道,只是心裏不甘罷了。”
陳寧嘆了一口氣,把茶盞合上,放到一邊,走到薛姨娘身後給她揉太陽穴。
“姨娘,你才要好好保重才行,我不通庶務,要是姨娘也倒了,我可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了。”
薛姨娘享受着陳寧的按摩,對這個少爺是十分滿意的。
陳道年的正室是張蘭娘,薛姨娘早些年是張蘭娘的通房大丫頭,後來被擡作姨娘。
姨娘和夫人之間并沒有什麽不可調和的矛盾,反倒感情甚好,當年為了明志,薛姨娘自己服了絕育的藥,以表明自己不會争奪正室的地位,也正是因為如此,老爺和夫人都對她愛護有加。
甚至這位少爺,雖然是夫人所出,卻也和她極為親近。
“姨娘,有件事情我想問一問……”
薛姨娘睜開眼睛,把陳寧的手拉住,道:“有什麽想問的?”
如今老爺不知道能不能醒過來,這個家還得陳寧來撐,陳寧想知道什麽,薛姨娘都不會瞞他,畢竟這個家遲早都得是他做主。
陳寧在薛姨娘對面坐下,問道:“阿寧記得小時候,府中是不是還有一個姨娘?”
薛姨娘臉色一變,眉頭深鎖,目光定定地看着陳寧,道:“阿寧都想起來了?”
陳寧搖了搖頭,“并沒有完全想起來,只是最近經常夢到,有一點印象。”
薛姨娘道:“這件事本不想對阿寧說,但是阿寧既然想起來,也不妨都告訴你,免得你心裏不踏實。”
“阿寧可還記得八歲那年忽然生了一場大病?”
陳寧點了點頭,八歲那年,陳寧不知怎麽生了一場大病,把腦子都燒糊塗了,等病好了,卻把很多事情忘記了。
薛姨娘道:“阿寧其實不是生病,而是被人害了。”
陳寧的眼睛猛地睜大,腦海裏似乎有一段記憶随着薛姨娘的話逐漸解凍,汩汩流淌出來。
“以前家裏除了我,還有一個馬姨娘,馬姨娘本來是家裏的丫頭,老爺有一次酒後亂性,使她懷了孩子,只是沒有保住,孩子不小心流了。只是從此以後,馬姨娘的精神就不太正常,總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阿寧。”
“老爺和夫人怕出事,就把馬姨娘鎖在後院,不讓她出來,只是即便這樣,在你八歲那年,她還是跑了出來。”
陳寧腦子裏一片混沌,記憶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冬天,那個一身缟素的女人瘋了一樣過來抱他,親他,披頭散發,眼睛都是紅色的。
陳寧不停的扭動,掙紮,伸手抓破了那個女人的眼睛,被那個女人摔在地上。
“你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已經死了,我的孩子已經死了。”
那個女人掙紮着,完全不顧一只不停流血的眼睛,把陳寧拖着朝後院走去。
那個女人靠近的時候,臉上的血滴在陳寧的臉上,剩下的那只眼睛裏全然是可怖的兇光。
“我的孩子會回來的,我的孩子會回來的……”
女人的聲音嘶啞,卻奇異的有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
在後院的閣樓裏,陳寧看到了他同父異母的弟弟——被裝在壇子裏,散發着腐爛的氣息的成形嬰兒。
“你幫我把他帶回來好不好?好不好?”
陳寧聽到那個女人嘴裏念着咒語,看到從他弟弟的天靈上鑽出一只黑色的肉蟲,猙獰地咬開他的手,從他收背上鑽進去。
後面的事情陳寧已經記不得了,只記得他的意識就逐漸模糊,眼前白茫茫一片。
“也是運氣,那天正逢下元,老爺想去看看她,正好撞破,随後……”薛姨娘看了陳寧一眼,道:“随後下令把馬姨娘亂棍打死了。”
醒來後的事情,陳寧都記得很清楚,此刻如同大夢方醒一般,陳寧回過神來。
“謝謝姨娘告知,阿寧都想起來了。”
陳寧有心要去後院瞧瞧,就道:“姨娘早些休息,不要太勞累了,阿寧先退下了。”
陳寧走到後院,想起來自那件事之後,後院又重新翻整了一遍,這些年陳府越來越富足,後院也擴大了不少,再也沒有當初的閣樓了。
陳寧站在後院的門口,憑借着記憶裏的指引,無意識的挪動腳步,走走停停,仿佛又回到那個冰冷的冬天,凍結的泥土又冷又硬,而他,又是何等的恐懼和無助。
“少爺,少爺!”
陳寧猛地回過神來,王伯在朝他擺手。
“少爺是來看表少爺的?”
陳寧擡頭看去,他正站在張梨棠入住的那間廂房的門口。
“對,王伯這是?”
“我來問問表少爺可還需要些什麽。”王伯笑了一聲,“表少爺也很久沒來了,少爺陪他敘敘吧。”
陳寧點了點頭,跨步走進廂房。
“阿寧,過來坐。”張梨棠把書放到一旁,示意黃五郎搬來椅子。
陳寧咬了咬牙,道:“表哥,你還是不要住這裏,我懷疑……我懷疑這裏不太幹淨。”
張梨棠手一頓,臉上頓時嚴肅起來,“阿寧何出此言?”
陳寧把自己的猜測一五一十的告訴張梨棠。
張梨棠眉頭緊皺,“我這裏以前是馬姨娘住的閣樓?阿寧懷疑這是鬼物作祟?”
“是。”陳寧心神不定,“近日我總是會夢到過去的事情,夢到馬姨娘。爹爹無故昏迷,母親又好好的沖撞蛇神,哪有這麽巧的事情?表哥還是和我住一起,明日我們請道士或者法師來看看。”
張梨棠心裏暗道:“卻庸兄說是巫蠱作亂,這樣來說,恐怕還未必是鬼魂作祟。”
張梨棠随即搖了搖頭,道:“阿寧不必擔心,讀書人自有正氣,莫說未必有鬼物,便是有,誰降得住誰還不一定呢。”
“表哥!”陳寧還待再勸,卻忽然猛地停下朝窗外看去,只見窗外火光沖天而起。
“走水了!走水了!”
陳府中下人大聲呼叫。
“不好。”陳寧顧不得再說話,連忙朝外跑去。張梨棠也跟在他後面幫忙救火。
“少爺,王伯還在裏面!”救火下人灰頭土臉的叫道。
陳寧臉色一變,再也沒辦法鎮定下來,王伯是陳府的老人,陳寧和他也是感情甚篤,如何能夠坐視不理?
陳寧一把抓過一旁的水桶,咬破手指把血滴到桶裏,口中念念有詞,随後将水一潑,帶着一縷薄紅的水在空中不停變多,最後仿佛傾瀉湖泊,燃燒的庫房就被這一桶水全部澆滅。
張梨棠張大嘴巴,半晌才咳出一聲:“阿寧……”
陳寧已經指揮着下人進去把王伯搶了出來,王伯生命無礙,只是腳被倒塌的櫃子給砸了一下,骨折了,吸了太多煙,昏迷了而已。
陳寧瞧着張梨棠吃驚的模樣,苦笑一聲道:“表哥,沒吓着你吧。”
“吓是沒吓着,是驚着了。”張梨棠緩了緩神。
陳寧這才說明原因,八歲那年,被馬姨娘用巫蠱之術咒一把,自己也差點成了已故弟弟的重生之軀。
這種傷大夫是治不了的,陳道年請了金華的一個老巫祝出手,才把陳寧救了回來。
老巫祝瞧着陳寧有緣,就把自己的衣缽偷偷傳給了陳寧,這件事連陳道年也不知道。
陳道年是讀書人,若不是萬不得已,怎麽會願意和巫蔔扯上關系?更別談讓自己的孩子學習巫術,和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打交道。
“巫蠱之術?”
張梨棠看了陳寧一眼,默默把心思壓了下去。
陳寧還要收拾殘局,一時間把請張梨棠搬出廂房的事情抛之腦後,張梨棠自己回了廂房休息。
張梨棠在房裏合計着,但抵不過夜深困頓,不一會兒就睡着了。
夜深露重,氣機缈缈。
一只雞蛋大小的黑色甲蟲從房梁上爬了下來,守在門外的黃五郎也沒有察覺。這只甲蟲背甲有黑又亮,細細看去,似乎有光芒在背甲上轉動。
甲蟲轉了一個方向,朝張梨棠快去爬去。
張梨棠放在窗臺上的芭蕉忽然舒展枝葉,卷起寬大的葉片,再猛地展開,甩出一滴露珠,砸在甲蟲身上。
咯啦。
甲蟲瞬間被冰霜包裹,凍成一個冰疙瘩再也不能動彈。
芭蕉轉動葉片,攪動房中氣機,從各種氣機中,抓住了一縷經年的幽影。
張梨棠翻了個身,忽然做了一個夢。
夢裏正是寒冬臘月,一個身着缟素的女人在茫茫冰雪中醞釀着怨毒。
張梨棠吃了一驚,他此刻似乎附身在某個人身上,以旁觀者的角度窺探了整件事情。
他看到馬姨娘把陳寧拖回後院,看到陳道年下令把馬姨娘亂棍打死。
他能感覺到自己從心底湧出的怒火和不忿,他在憐惜馬姨娘,在仇恨陳道年。
然而這仇恨究竟從何而來?
而他自己有事誰?
張梨棠感覺自己抓住了某些東西,他和這個人共享視野,能夠看到一切,唯獨看不到自己。
張梨棠看到“自己”在馬姨娘死後怒火沖天,在房裏砸爛了一應器具,甚至伸手捏碎了桌角,被木茬戳爛手心。
馬姨娘下葬那日,“張梨棠”在馬姨娘的房裏翻出來一本講述巫蠱之術的書籍,他攥緊了書,把它塞進懷裏。
馬姨娘常用的頭釵也被他偷偷留下。
“必報此仇!”
“張梨棠”怨毒的情緒在心底翻湧。
随着馬姨娘下葬,整個夢境忽然破碎。
張梨棠從床上坐了起來,回想起整個夢境,心理頓時有了猜測。
窗臺上芭蕉舒展着葉片,享受着晨露和陽光,葉片指着的地上,躺着七八個死蟲子。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還有一更,雖然我還沒碼,但是還是可以期待一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