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我敢給
冬日上午九點,晨光燦然,透過玻璃窗,灑在人身上是暖的。
劉五正面迎着晨光,一手撐在額頭上,拇指和食指用力按着倆太陽穴,這樣的動作在侯岳的角度望過去,他所有的神情都被這只大手遮住了,只能看見小拇指尖下阖動的唇。不悅的唇角弧度,彌漫着十足的匪氣,劉五臉上這種強悍到致命的表情讓侯岳怔忡。
“……景叔答應的過于爽快,這老頭的心機只會比李國棟多,你怎麽想?”伍陽昨晚回了陽城,今天一大早趕着景叔晨練,跟人吃了頓早飯,“李國棟把景叔小女兒販去東南亞的事兒,讓景叔着實少吃了幾個早餐包,這老頭一直以為李國棟就算再狠也不敢把他寶貝閨女怎麽樣,最多關起來一段時間,吓唬吓唬他。”
事情越順利劉五越煩躁:“爽快有爽快的條件,說吧!”
伍陽沉默一瞬,劉五的脾氣他算摸得清,這語氣是心情不太美麗喽?李國棟的破事兒不至于讓他們情緒化,那就是小男朋友?“我說你這是欲求不滿的口氣嗎?”
劉五冷笑一聲,沒搭理伍陽的問題,自顧自分析:“景叔這麽多年的仁義買賣做下來,已經改吃素了?”
伍陽:“得了吧!他心理裝着的不是豺狼就是虎豹,他跟李國棟誰也沒比誰仁義多少,畜生身上批多少層人皮,內裏還他媽是畜生。”
劉五把兩個太陽穴按的生疼,睜眼閉眼都是剛才侯岳欲言又止的眼神:“那這位仁義的畜生,有什麽要求?”
伍陽呵呵一笑:“簡單,誰把他閨女送走的,他要誰。”
劉五呼出一口郁郁的氣息,冰冷的念着:“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送他們一程,從哪來,歸哪去吧!”
伍陽懼怕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身上這種傳承于伍強的弑殺強悍,不為其他,沒人把生者和死人看的如此可有可無。
一個人可怕的從來不是力量,力量伴随着責任。
劉五這個人可怕的是隐忍,他可以卑微如蝼蟻的鑽營于各個城市黑灰地帶,就為了活下去,然後爬起來!
累累白骨上爬起來的人,必将成為黑暗中的執燈人。
無邊黑暗中,白骨之巅,執燈人頭頂的那束光,是萬千黑暗中蜉蝣、厲鬼、游魂的心向往之。
可是……這個人要摔碎手中的燈,重塑肉身,從黑暗中爬出來,走到陽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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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皆當這是一個天大的玩笑!
黑暗中,有多少人要接那盞燈?有多少人想将他按進泥潭不能自贖?
烈日下,有多少人等着他的頭顱攀上巅峰,有多少人渴望殊死一搏,只為拿他當不可逾越的豐功偉績。
伍強的自殺,尤其讓這些黑黑白白的人瘋狂的想将伍海和伍淩繩之以“法”。
而伍海死在李國棟手下,伍淩失蹤,前幾個月他也深埋地下。
面上已經偃旗息鼓,實則只是揚湯止沸。
這一切離最後一步,就差這一串數字。
1月30日24點整,公海,堵船。
這一天是除夕。
“交易時間,我找幾方的人隐晦的打聽過了,不會有錯,如果是除夕,很容易解釋,年年除夕堵船都會開進公海豪賭一場,有人借此入雲巅,也有人不慎入泥潭。還有二十多天給你準備登船,你該動身了。”伍陽說的還算平靜。
“嗯。”劉五應了一聲,沉默一會兒又說:“把嫂子美馨接走。”
“伍淩,你想好了?”等了一會兒沒聽見回答,伍陽長長嘆了一口氣,“這次不論是什麽結局,我們一家三口都會移民,現在我最後問你一遍,你走不走?或者你現在改變主意,去翻景叔和李國棟的盤,我都沒二話,幫你最後一次……”
“謝謝!不用,看好你老婆孩子吧!”不聽勸這一點,就是侯岳說他的臭德行,劉五把電話挂斷。
伍陽的建議要不得,同樣對他沒有吸引力。
走或者翻盤就像一道天塹,他在鴻溝的這端,侯岳在另一端。
廚房裏,侯岳腳下堆着一排塑料袋子,葉菜,菌菇,還有一些不認識的菜,雞肉,魚,還有一塊類似牛肉,調味料若幹等等,簡直是一個菜攤子,地上,臺子上,水池裏到處都是菜葉子,看來劉五打算這幾天一直做飯給他吃。
站在其中安靜的過濾咖啡粉,沸水澆在過濾網中的咖啡粉上,濃郁的咖啡味兒瞬間蓋過炒面味兒。
他一邊聽着劉五特意放低聲音打電話,一邊盯着過濾網下正在一滴滴落下的濃黑咖啡。
每一次,不論是劉五離開他,還是他離開劉五,委屈和恐懼總是摻雜在一起襲來,讓他不知道自己該拿什麽表情對着劉五。
“滴答,滴答……”
不知過了多久,這間屋子裏只能聽見越來越慢的水滴聲。
侯岳兩手按在臺子邊緣,他仿佛一個熱感應器,強烈的感知到劉五就站在他身後看着他。過濾好的咖啡倒進白瓷杯裏,他端起來喝了一口,仰頭呼出一口熱氣:“說吧。”
劉五立在廚房門間,兩手插兜:“不能陪你過年了。”
侯岳轉身靠在臺子邊緣,胳膊一伸,咖啡杯遞給劉五,劉五端過去剛放到嘴邊兒,被滾燙的咖啡燙的一皺眉,他兩步走到侯岳面前,拇指壓下侯岳下唇看了一眼,燙的唇粘膜發白了。
侯岳一偏頭躲開按在下唇的拇指,分開一絲唇縫吸了點涼氣進去,他剛剛感覺到疼,也沒多疼,至少比心髒好受。
劉五打算一次性說完,留給他去準備的時間越長對他越有利,如果可以,幾分鐘前他就該走了。
“這次久一點……”
侯岳點頭很幹脆的說:“可以。”
劉五一怔,皺眉盯着一張沒表情的臉,侯岳生個小氣多數時候咋咋呼呼就過去,生個大氣估摸就是現在這樣,不吭不響憋着炸他個天昏地暗。
舔舔嘴唇,握緊手裏的杯子,劉五說:“可能要幾年。”
侯岳眼一閉,仰頭沖天花板笑,鼻腔裏發出一聲接一聲的哼笑:“劉五,你知道你說什麽嗎?”
劉五語氣肯定又急切:“知道,我盡快……”
侯岳情緒迅速堆成無法攀越的金字塔,頃刻間堆砌出一個鋒利無比的塔尖,沖着劉五就去了:“多快?!明天?下個月?明年?”
劉五緊閉雙唇,舌尖頂在上下牙關後面,恐怕自己一個不忍心就說出點什麽。
侯岳冷靜的出奇快,他眯了眯眼,從小到大拽過了頭,從來沒有他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如今……他想這叫報應不爽吧!
換上吊兒郎當的語氣,他問:“幾年,那是幾年?”
劉五沒說話,他感覺空氣裏有股濃重的委屈,這個委屈的源頭變了副嘴臉,扭曲的他想打人。
“劉五,通常情侶間這種談話的目的都是奔着分手去的,你點頭,……我就應。”侯岳吊兒郎當又漫不經心的語氣像極了一個浪蕩子,又像極了一個千帆過盡的風情種。
心欲碎……原來是這樣,劉五想,然後他點了頭。
侯岳唇角勾起,兩手“啪”的拍到一起,尾音似乎有些悠揚,只是能聽見的人心尖都顫了。
侯岳下巴再次揚成了驕矜的弧度,傲慢的像極了從前的他,一如KTV裏,他第一次往劉五襯衫口袋裏塞卡片時候的模樣。
劉五眼見他把自己分裂成幾個自己,都是他,卻又不該是他。
侯岳右手伸到劉五面前:“分手快樂。”
“噹”咖啡杯放到臺子上,劉五左手握住侯岳右手,他的手心被咖啡杯燙的又熱又紅,侯岳的右手冰涼,手心手背都是青白色。
侯岳垂頭看着一紅一白的皮膚,幽幽的說:“你身上煙味很濃。”
劉五借機閉眼,用力吸了一下近在咫尺的味道,咖啡味,炒面味,這其中最濃的味道是侯岳……獨獨沒有煙味,吸煙的人通常都聞不到自己身上的煙味。
侯岳的語氣若有似無:“煙吸了就吸了,煙味散了就散了。”他最終成了劉五口中的一根煙。
而這個人,成了他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劉五的手越攥越緊,他盯着侯岳忽明忽滅的眼睛,抑制不住的開了口:“你說過……”
侯岳立刻打斷他,語氣尖刻,不容置喙:“對不起,我承諾過的每一句話,就此作廢!”
劉五笑了,苦澀又無奈,這個反噬來的太快。他攥着侯岳的手用力一拽,兩人鼻尖抵着鼻尖,劉五把沒說完的話說完:“你說過‘你來,你走,我都在’對不起你單方面作廢不好使。”
侯岳偏頭冷笑,避開劉五的氣息:“何必呢!從來都是你情我願,我們浪費的只是時間。怎麽?我敢給,你就不能幹脆點?”
劉五肯定侯岳在生氣,而且是憋了天大的氣,換位思考,他是侯岳他會選擇動手打人,可是他不是,他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在走之前哄好人。
“聽着!侯岳!我走時候你是什麽樣,我回來的時候你必須還是什麽樣!沒得商量,你當我惡心你也好,怎麽都好,別挑戰我的極限!”
這句話瞬間點燃了侯岳死死壓制的情緒,頓時天雷滾滾,“去你媽的極限!要滾趕緊滾!去你媽的聽着!我他媽的不聽!”
廚房是打架聖地,所有廚具都是一件利器。
饒是劉五善戰,也挂了彩,額角被磁盤砸中,手被叉子劃破,垃圾桶裏的垃圾劈頭蓋臉潑下,唯一的平底鍋橫着嗑他膝蓋上,當即來了個單膝跪地。
無心的人不戀戰,可偏偏不是這樣,戰事一度焦灼。
侯岳邊打邊罵,他被劉五一拳砸在小腹上,疼的消聲幾秒,緊跟着原本就疼的屁股又被踢了一腳,飙淚飙的自己都想扇自己兩耳光。
劉五見自己再不走,侯岳該拆房子掀房頂了,拎起外套就往門口跑,手扶上門把手突然停住,轉身的同時餐桌上裝炒面盤子沖着他飛了過來。
侯岳并非想真的把劉五怎麽樣,這人點頭那一秒他就想動手,可是僥幸心理存在的太不是時候,他說了那麽多,都沒打破劉五的執着……
“咚!”青釉磁盤砸在劉五胸前,随後摔碎在他腳下。
漂亮的天青色散碎一地,碎裂聲久久纏繞在耳畔。
侯岳一手撐着玄關的牆,一手捂着小腹,汗涔涔落下。
隔着兩米多,此起彼伏的錯亂呼吸中,兩人四目相對,眼中的情緒翻湧沸騰。
“咔”門打開,劉五勾唇笑,月牙眼從門前閃到門後。
侯岳再眨眼,只聞他一個人的呼吸聲。
幾年……
他沖着隔音門吼了撕心裂肺的一嗓子:“是幾年?”
他數學是老猴那個廚子教的,幾年到底是他媽多久?!
到底要多久他才可去找人?
“我不回,記得找我。”
作者有話要說:
改了又改,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