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除夕

除夕夜。

海上月瘦如刀,月華如霜,銀河垂落天接水。

粼粼波光與皎白月光模糊了天水相接的遠方。

賭船是一艘七層游輪。

頂層船舷上,背海坐着一個男人,弓背垂頭,看不清臉,獵獵海風鼓動着單衣,發出“簌簌”聲響,周身上下只有扣在頭頂的純黑潛水鏡片反射出微弱的光。

比這個男人穿的還少的人,是一位身姿曼妙,一襲金色魚尾晚禮拽地的女人。

兩人相隔五六米,女人正對男人,男人垂頭垂眸仿佛天地間無一物能挑動他的心神,只專注手中細刻在煙身上的刀尖,普通的一根煙,刀尖利落劃過,留下“執子手”三個字,刻壞了,揮手一扔,煙被填了海,再刻壞,又一根煙無辜被填了海……如此往複,何止百次!

有人傷情葬花,有人傷情葬煙。前者是林妹妹,後者是劉五。他想,侯岳如果看見,會不會又罵他“敗家!”還是……

女人把頭伸出船舷外,俯視海面。其實七層的高度她應該看不見任何東西,但是嫉妒不止使人面目可憎,還會使人開拓出新技能,例如千裏眼。

所以,海面的波光粼粼,硬生生讓她看成了無數煙的屍體。

篆刻着某個人名字的煙!

女人施施然靠近,凍的上下牙打顫,端着僅剩的優雅,說:“你這是污染環境!”

劉五沒擡眼,身後是蒼涼無邊的大海,如墨蒙霜,他身上萦繞着散不盡的沉郁清冷。

女人吸了口涼氣,她似乎就是喜歡這個人這一身說不清道不明的氣質,攝了她的魂魄,勾了她的心神,沒得到回答也讓她有動力幹聊下去:“下去賭兩把,這裏風好大!我昨天手氣不錯,送你輛布加迪威龍好不好?”女人似嗔似怨,尾音婉轉又嬌氣。

最後一刀落下,最完美的一根煙,遞到眼前看了眼,又舉起來迎着船頂燈光打量一圈,完美!

劉五轉頭終于看了眼一旁的女人,收回眼神後,他想起了在青市報廢車廠,他跟侯岳說他叫伍淩,侯岳當時說他是一輛面包車——五菱宏光面包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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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五轉頭笑着對女人說:“不用,謝謝!”

他就是一輛車,還是7坐的。

他是猴哥的專屬座駕!

猴哥此生沒有筋鬥雲,沒有金箍棒,只有他這輛七座面包車!

如果可以,此生他只為這只猴子!

女人開口,打斷劉五思緒。

“我爸爸跟你爸爸的賬扯平了,那,現在能說說我們嗎?”

劉五單側唇角一勾,瞥了女人一眼,兩手抓着船舷欄杆仰頭看天上的月,清清冷冷的,賭船再熱鬧終究不适合過除夕。

不知道現在侯岳是不是又跟那條二哈小雞一起賞月,看來他回去真得找機會打斷小雞的狗腿。

“報了仇,你去哪裏?跟我回去吧!行政區也好,國外也好,你說去哪裏,我都行。”女人的話說的一點不腼腆,很大方,自然。

劉五沒隐瞞,直言不諱:“不是報仇,我在洗白自己。”

女人錯愕,精致绮麗的妝容也掩飾不住她面上的猙獰,她回手比劃一個大圈:“你!你瘋了!你拉着整艘賭船的人洗白?!”

劉五的話很容易明白,想洗白,将功補過也好,棄暗投明也罷,都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套路。

女人語塞搖頭:“……伍淩,你洗不白,只要我現在讓船開回去,你連機會都沒有……”

劉五沒讓她說完,這女人太狠,比他遇見的很多男人都要狠,他擡手一招,船頂遮擋物後面突然跑出兩個男人。

女人回手去摸後身的搶,拽地晚禮側身開叉至大腿,腿環上插着秀氣的小刀。

身後跑步聲響起的時候,女人擡腿抽到,刀刃飛出去,光芒破空,“嘡!”黑暗中刀尖不知道紮進什麽裏。

劉五利落幹脆的收了女人的搶:“梅姐,謝謝你幫我,我們沒可能,我喜歡男人,而且我有男朋友……”

女人眼裏的熱切退去,漫上森寒:“唬我是吧?!伍淩你等着!我跟你沒完!”

女人被封住嘴帶走了。

劉五重新坐回船舷上,獵獵海風,濕氣沁人皮肉。

耳廓上忽然綠燈閃爍,發出刺刺拉拉的聲音,有人在聽筒裏開始說話:“五哥,準備!”

劉五把頭頂的潛水鏡拉下來扣在眼睛上,起身面海站在船舷上,張開胳膊深呼吸,他想,如果有只猴在懷就更美了!

“5,4,3,2,1。”

“窟嗵!”人如利箭離弦,眨眼間沒入海裏。

船艙負一層,小馬哥看着監控打了個響指:“完美!騷氣!”這人下落的時候還特麽順時針給自己轉了半圈,以為自己是螺絲釘呢!

與此同時,艦載戰鬥機破雲而出。

二層甲板上正在舉辦新年酒會,甲板上的人先是怔楞傻眼。賭船上的人多是野路子來的,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傻眼過後就是一陣混亂,抱頭鼠竄,一時間狼藉滿地。

一艘大型艦艇與賭船隔着濃霧遙遙相望。

指揮室裏,信息員在報告探測定位的數據和信息。

“水下有動靜,有人破艙逃跑。”

“有重物正在往海底下沉,數據顯示1000公斤……”

指揮官不止一人,陸軍,海軍,空軍多名不同級別的軍官站在指揮室裏,劉昊赫然在列。

“下去打撈,先排爆。”悍匪泯滅人性,窮途末路的情況下很可能會選擇引爆整條賭船。

“報告!線人發來賭船內部結構圖,并标了紅點,請指示。”

線人就是近半個月一直保持跟劉昊聯系的人,信息繁複,經考證确實是真實且重量級的線報。

劉昊沉着嗓音下命令:“那是毒品交易地點,登船!”大年三十家不能回,團圓飯不能吃,出任務他倒是不覺得什麽,他現在就想回家抽猴崽子一頓。

這都是搞的什麽對象?!

“突突突……”

“砰砰!砰砰砰!”

甲板上,船艙裏,擦槍走火,幾方人馬正打的如火如荼。

大海廣闊無垠,圓月大如蓋,美景如畫,卻沒人賞月,也沒人看海。

劉五爬上船,身上挂了彩,小馬哥從原定地點等到劉五,跟其餘四個人護着劉五往船艙裏沖。

“李國棟跑了,別說人影,連根毛都沒瞧見!”小馬便彎腰躲子彈邊喊。

“五哥!咱是不是讓人陰了?!”

劉五沒答,他直覺李國棟一定在這條船上,必須在!他喝了一嗓子:“找!”

幾個人在毒品交易那層散開,每一間屋子都要踹開搜一遍,這一層也有相對便宜的客房,游客吓的抱作一團,有些游客帶了槍,見闖進來的人無意要人性命,索性都沒針鋒相對。

劉五入水的時候交易剛結束,整噸的毒品沒上船而是先丢進海裏,李國棟很聰明沒打算這次就把貨拿走,而是想等風頭過了,在取走,海底無遺是安全的,只要幾方人馬都派人看守,在錢不到位的情況誰都不會把貨怎麽樣。

可是如今……貨劉五找到了,他在海底解決了潛入水底看貨的人,也在貨品上做了标記,發射了定位信號。

李國棟一定要在!否則,功虧一篑!

短短幾分鐘而已,船艙被迫封閉的情況下,這人除非變成蒼蠅螞蟻,否則就算此刻死了,也該有屍體。

屍體沒有,那就是還活着!

劉五站在船艙出口,對小馬說:“把人轟去甲板上。”

小馬帶着人挨個門踹開,無論男女老少,一概不許拖拽行李,全部從同一個細窄的出口去甲板上。

不過幾分鐘,人全部轟去甲板上,外面槍聲停止,劉五知道有人登船了。

一顆心從嗓子眼又晚上蹿了一截,小馬也咽着吐沫,有些慌亂的問:“五哥,咋辦?”

大家此行目的只在李國棟一個人身上,成噸的毒品就算找到了,背負罪名的不是李國棟,以後他們可能再也沒機會收拾這個畜生了。

封了窄細的出口,五個人地毯式往最裏邊迫近,一寸一寸地皮的翻找。

船艙後半段,劉五推了推眼前緊鎖的門扇:“防火門?”

“裏面是廚房,這道門這幾天從來沒開過,門是從裏邊鎖的……”

劉五:“打開!”

小馬哥端着槍:“後退!砰!砰!”兩槍下去鎖爛掉,一腳踹上去門扇大開。

油煙味兒,菜味兒,泔水味,總之不太美味!

“垃圾桶都不要放過!”

劉五的話剛落下,四個半人多高的垃圾桶裏忽然站起四個端着槍的男人。

幾乎是同時,子彈刮着劉五的肩頭過去,頓時皮開肉綻,血濺到小馬哥側臉。

小馬哥瘋了似的轉頭一槍蹦了垃圾桶裏冒出來的人,眼見人才鑽出來,又把人打了回去。

劉五左胳膊自由落體一樣在體側晃蕩,小馬哥抓着劉五躲到竈臺後,只有九個人的交火也只是一瞬。

跟劉五一樣,李國棟身邊也有四個人,區別于劉五的是,李國棟身邊的四個人是死忠,剩下一口氣也要爬出垃圾桶跟人杠的那種死忠。

最後也只剩下小馬哥完好無損。

小馬一直護着劉五,待槍聲停止,小馬起身去翻箱倒櫃的找人,如今還能直立行走的也只有劉五和小馬。

兩個人一人一邊,櫃門分上下,船上的廚房尤其大,櫥櫃也尤其大。

兩人均端着槍,先下後上的開櫃門,然後把儲藏物全拽出來。

“哐當~哐當!”

“噹!哐啷!”

“別動!”

小馬聽見這低沉的一聲立刻切換阻擊模式,隔着廚房中間的操作臺,槍口瞄準劉五頭頂還未翻到的櫃子。

一只胳膊從櫃門縫隙中伸出,槍口頂在劉五發際線上。

劉五冷笑一聲:“崩了我,你也走不了。”

櫃子裏的人聲音散漫:“不礙事!你不死,我也不會有事,不是嗎?”

小馬冷汗落下,剛移動一步,“砰!”子彈憑空射出,膝蓋中彈,一軟單膝跪在地上,只是端槍阻擊對準櫃門的姿勢沒變。

竟然!還有一個保镖!

小馬低聲罵了句“操!”

劉五兩手舉起:“扶您下來?……幹爹!”

櫃門被推開,偌大的頂層櫥櫃裏一蹲一坐,兩個人!

李國棟年逾六十,頭發烏黑,精神上佳,眼下這種狀況,他一臉鎮定,眼神裏似乎還很興奮。

“我是土埋半截兒的人了,你呢?幹兒子!你是剛從墓地裏爬出來!哈哈哈……看來幹爹給你買的墓地不太合你心意啊!”

劉五搖頭一笑:“您真是老當益壯!”

說話間,藏在櫃子裏的保镖跳下來,仍跟小馬互對着槍口,李國棟一手撐着足有兩米高的保镖的肩頭,利落落地,笑容一收,槍口點了一下劉五的額頭:“知道大哥為什麽當着你們三個兒子的面兒吞槍子麽?”他口裏的大哥是伍強。

劉五的臉僵住。

“你們這些兒子,沒一個懂他的,他心寒,不搞這麽一出讓你們難忘一輩子,你們怎麽重振他打下的家業,孺子不可教!不可教!今兒,幹爹就教教你……”

就在這時,從廚房防火門外忽然闖進來幾個人,高矮挫胖各不一樣,長|槍短|槍立刻對準廚房裏四個人。

堵在防火門口的一排人中,一個矮矬子一開口,語調抑揚頓挫的:“哪過四李老板,偶門火雞哥請他回金三角霍嚓喽!”

李國棟眉心一跳,劉五嗤笑一聲。

矮矬子一砸吧嘴:“介為兄弟,笑的非藏沒禮貌!”他話落,劉五腳跟後“砰”的落下一槍,鞋跟跟着遭殃,膠皮的糊味兒散在空氣裏。

小馬倒吸一口涼氣調轉槍頭忽然給矮矬子腳尖前來了一槍,同樣的焦糊味兒,但是矮矬子顯然露了腳趾。

李國棟和保镖均被矮矬子那一槍換走了0.1秒的注意力。

待到回神,李國棟的保镖以為搶奪了放倒小馬的先機,子彈對着小馬眉心打過去的同時,矮矬子身後的那群人同樣找到了動手的機會。

“砰!”

“砰砰!”

他們是軍火商派來抓李國棟的人,而這四個人中分明有一個是李國棟本人。

小馬被打中,偏了位置,倒下去的瞬間,跟李國棟的保镖以命抵命的換了一槍。

劉五猛擡胳膊撞在李國棟手腕上,畢竟年老不及他反應敏捷,他反手抓着李國棟的手腕鉗制住人,攬着李國棟當肉盾躲進三角旮旯裏。

槍聲停下,高低立現,此時哪一個是李國棟不言而喻。

矮矬子從一個男人身後轉出來,看着劉五說:“兄弟要不要合作一哈,油菜大嘎發啦!”

李國棟并沒有慌亂,原來是軍火商,如果讓他選他會選擇跟軍火商走而不是劉五,愛財的人總比玩命的人好說話。

李國棟:“你們找的人是我。”

劉五嗤笑一聲,他也是在拖延時間,當時他們封鎖了交易船艙,如今部隊進不來,他想他也算是自尋死路了。

劉五:“你還是先想想怎麽從我手上離開吧!”

矮矬子聽不見劉五說什麽,他只知道如果李國棟死了,他們一分錢都拿不到,到頭來還是白跑一趟:“有話好桑量嗎!”

劉五槍口指指地面:“他的貨,一噸,在海底,如果你們感興趣可以去撈!”

李國棟情緒終于奔潰,壓根咬的咯吱響,額角青筋突跳,“小崽子,我死了你也別想好活!”

劉五:“怎麽會讓您這麽早就去死,我怎麽也是幹兒子,護您周全不是你剛剛教我的?”

李國棟忽然大喊:“你們知道他是誰嗎?他是伍強的兒子,他是伍淩,他是……”

“砰!哐當!”突然的爆破聲讓條船抖了抖,船艙裏立刻煙霧四起,腳步聲又快又穩,正向廚房靠近。

随後矮矬子的人開了槍。

槍聲起的快,落的也快。不足半分鐘,煙霧彌漫了整層船艙,就連劉五死死勒着李國棟都看不清李國棟盡在咫尺的臉。

他想,也該落幕了!

太想回家了!

除夕夜,萬家燈火。

每一家都有屬于每一家的團圓,每個人都有屬于每個人的熱鬧。

侯岳跟小雞依舊占據姥姥的花房,團圓飯吃過,他就躲清靜的跑了出來。興致實在不高,連拜年電話都懶得接。

放着搖椅不坐,非坐在連一個屁股蛋都放不下的小馬紮上裝可愛。侯岳摸着狗頭嘟哝:“小雞,新的一年你就沒有點新的追求,除了吃就是吃!”

小雞啃着一塊大棒骨,搭理都不搭理他。跟失戀的人實在聊不了天,三句離不開傷春悲秋順帶罵兩句情路坎坷。

“學學哥,哥的目标就是新的一年遠離渣男,神馬他媽的牛鬼蛇神,都一邊兒玩球去,戀愛這東西實在不适合我這麽高冷的人,不适合,就這麽定了!”

小雞一根骨頭啃完,出去溜達一圈不知道又從誰手裏要了個啃得慘不忍睹的雞爪子,繼續趴侯岳腳下啃。

等侯岳傷感完一低頭,圍着他腳下一圈骨頭,看着賊吓人,知道的是過年夥食好,不知道的以為他丫的是白骨精呢!

他要是白骨精也先把劉五那個傻逼吃喽!!!

失個戀,先前用的來電鈴聲都換成了手機自帶鈴聲,侯岳忽略都忽略不了,實在是這鈴聲太難聽了。

來電顯是福利院的黎媽媽,侯岳趕緊接了:“黎媽媽新年好!”

“新年好!小侯,是這樣,我們剛吃過年夜飯,正要組織大家包餃子,結果姚旺就不見了,留了紙條說他回家一趟……”

侯岳噌的起身:“回家?!哪個家?”

黎媽媽唉聲嘆氣:“看樣子,他沒回你家,我以為他去你那兒了,看來是回窯村……”

侯岳急的總是不等黎媽媽說完:“沒來,沒來,也沒給我打電話,我店裏打烊了,窯村是大學城旁邊的那個窯村嗎?”

黎媽媽:“是,他以前住在窯村,我去走訪過,很偏僻的磚瓦房子,他家已經沒人了,否則福利院也沒資格收他,算了,打擾你了,我去他家走一趟。”

侯岳邊往外走邊穿衣服穿鞋:“黎媽媽我去看看,你在福利院照顧孩子吧,你把定位發給我。”

黎媽媽:“定位我看看能不能找到他家,他家很偏僻我怕你迷路,真的很難找。”

侯岳還沒打開門出屋,就被老猴拽住了:“兒子,着急慌忙的幹什麽?”

侯岳低聲湊到老猴耳邊兒:“老猴同志,任務緊急,穩住劉仙兒同志,千萬不要讓敵軍發現你兒子跑喽!我去去就回!”

老猴很懵,但是被兒子委以重任好像挺刺激,一把年紀再不刺激一回就老了!雖然每次都跟着一起倒大黴,但是誰讓他樂意呢!

侯岳上車啓動車子,先去了趟二四五,最近他很少出現在二四五,因為他慫,慫的怕觸景後,又砸了廚房。

二四五前前後都沒有姚旺的身影,侯岳收到黎媽媽發來的定位,放大一看,姚旺家感情就是一個荒郊野外。

黎媽媽:孩子走了不到半小時,路過公交地鐵站注意着點。

侯岳趕緊往窯村開,除夕夜馬路上車少人少,霓虹璀璨看似熱鬧,其實他越看心裏越冷。

劉昊說有任務不能回家過年,他這一天都心悸的要死了似的

刷了一天的網站,不知道是所有人都放假了,信息滞後還是根本就沒有什麽大事兒。

這一天,什麽都沒等來。

劉昊沒回來。

手機裏一堆拜年短信,一堆未接來電,沒有一個是他等的。

網絡信息很健康都是阖家團圓,舉國同慶之類的信息。

美好到他以為他差不多要好了。

可是姚旺一失蹤,他肚子裏大腦裏又開始翻湧,酸酸澀澀的,是甜是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說他自欺欺人也好,說什麽都好!

他想如果他和劉五之間還有什麽聯系,那就是姚旺。

這段時間他去看姚旺,這個小不點不再像從前一樣總問他“哥哥什麽時候回來?”“哥哥打電話了嗎?”“哥哥怎麽還不回來?”之類的話。

所以,他斷定,劉五走之前已經跟姚旺說過他會很久不回來。

伍陽把李婧和李美馨接走了,他到劉弘公寓的時候,鑰匙已經存在了物業,這些人來的時候公寓是什麽樣,走的時候還是什麽樣,白花花的遮塵布好像從來沒掀開過。

那時候他才明白過來,原來他是最後一個知道劉五要離開很久很久的人。

他該高興,還是該再記劉五一筆?

車子從大學城公交站開過,随後“刺啦”猛地剎車停在路邊,侯岳從後視鏡裏看着姚旺小跑出公交站,然後從他車邊跑過。

白色哈氣一直追随着姚旺,他給姚旺買的帽子手套和圍巾都沒帶,鼓鼓囊囊的雙肩包在姚旺背後颠簸。

侯岳啓動車,關掉車燈,一路跟着姚旺,這個小孩的警惕性随了劉五,一前一後跟蹤不超過幾百米,姚旺就停止跑步,僵立在路邊不動了。

侯岳坐在車上看着雕塑一樣的小孩兒。

姚旺沒回頭,站了好一會兒才繼續往前走,侯岳繼續跟,走着走着姚旺突然拔腿往路旁荒草地裏跑。

侯岳立刻打開車燈,開車門下車,跑着追上去。

前後不過一兩秒,轉眼間人沒了影!

渾身的熱乎勁兒瞬間散盡,侯岳站在荒草地裏,大北風像一個一個的巴掌似的呼在他臉上。

他心尖發顫,在心理罵自己:讓你逗人玩兒,個傻逼!現在好了,又一個跑沒影了!

“呼~呼~”荒野茫茫,連豆大的燈光都沒有,侯岳慌了,一時慌不擇路,邊找邊瘋子似的喊:“姚旺!姚旺!”

嘶喊聲散開,又被黑暗和北風吞沒。

很久後,黑暗中一個小小的黑影越跑越近,越跑越急,跌跌撞撞。

“姚……”侯岳啞聲定住,看着人跑近,看着人跌倒,渾身肌肉慢慢松開,兩條胳膊垂下後又擡起,抹了一下眼睛,大步走過去,抄起摔的四仰八叉的姚旺夾在腋下,不吭聲轉身往路邊走。

姚旺跟布偶娃娃似的,被夾在胳膊下不說話也不掙動,乖的很。

侯岳把人扔到後座,上車後繼續往窯村開。

車子從大路下來開進小路,小路開了一段後越來越窄,兩人寬的土路實在開不進去車,侯岳下車,把姚旺從車裏拉下來,鎖了車,倆人徒步繼續往前走。

小路盡頭,隐約有燈光。

自從劉五走後,侯岳發現他牽着姚旺走路,姚旺都不再掙開了。

“猴哥哥……”

“叫哥!”

“……哥,”姚旺叫完哥好像忘了說什麽,好一會兒才開口,“今天是我弟忌日,我,我不想讓別人過年,除夕陪我上墳,我……”

侯岳攥在姚旺的手驀地一緊,兩人都停下了。他低頭看姚旺,土路兩旁野草比姚旺高,姚旺一側身體像是隐沒在雜草裏跟荒野連成一片。

這樣的姚旺像極了銀杏樹蔭下的劉五,侯岳使勁一拽把姚旺拽的緊挨着自己。

“我一年都沒回來看他,我帶了餃子,給他,想……”

侯岳剛才荒草地裏喊姚旺喊的嗓子啞了,再開口都不是他平時的音調,問:“什麽餡兒的?”

姚旺:“……三鮮的。”

侯岳牽着人繼續走:“以後每年我都陪你回來,不許自己跑回來,記住了?”

姚旺:“嗯,知道了。”

“你弟喜歡吃三鮮餡兒的餃子,還喜歡什麽?咱們明天買給他。”侯岳想緩和氣氛,他心理極其不平靜,姚旺竟然為了上墳!給弟弟上墳!

年三十,團圓夜,上墳!

姚旺:“我弟沒吃過餃子,……他是,”傻子,傻子應該喜歡什麽?“他什麽都喜歡。”

侯岳又停住,呼哧呼哧喘着氣,前不久壓到心底的情緒,剛剛滋生的情緒,很多很多種情緒摻雜在一起,終于一湧而出,濃重的恨不得立刻鼓破他的胸腔。

他蹲下抱起姚旺,聲音低的幾不可聞,北風一吹飄飄渺渺。

“你們一定要好好的!”

即便幾不可聞,心思敏感的姚旺還是懂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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