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情詩
9.
莽蘇海的弟弟叫阿蘇日,同母的胞弟,感情卻沒有那麽好。他們的母親死的早,父親後來又娶了兩個女人回來照顧他們兄弟倆,這樣便是一個女人帶一個孩子。或許正因為這樣,反而使得兩人生分了。
帶莽蘇海的女人在生下一個女兒後難産死了,而帶阿蘇日的女人接連生了兩個女兒後,又生了一個兒子。雖然有了自己的孩子,可她待阿蘇日要好過自己的親生孩子,否則阿蘇日不會那麽聽她的話。當然,也或許是阿蘇日的性格使然,他好勝、多疑,還有些狹隘,不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便對兄長有了敵視。
莽蘇海仔細回想了一下,應該是自己過十六歲生辰的時候,父親的手下的勇士贊揚自己,說自己聰慧果斷、骁勇忠貞,會是未來北方部落的賢能領袖。父親聽了很高興,雖然部落首領的位置并非都長子繼承,但是父親的态度,卻是默認了自己會是他的繼承人。就是那會兒開始,阿蘇日一點一點變了。
阿蘇日的變化剛開始莽蘇海并沒有在意,後來兩人之間的嫌隙越來越大,莽蘇海試圖想要改善,但一直都無從下手。他覺得這種嫌隙最多就是弟弟鬧鬧小脾氣,與自己争強好勝罷了,還不至于真的走到對立面去。
可到了眼下,莽蘇海只能苦笑,這真的是自己疏忽了。
莽蘇海會到汲水鎮上來,不只是因為衛望舒要求,而且他知道,阿蘇日現在就在金駝城內!被動挨打不是莽蘇海的性格,就算是胞弟,走到了這份上也沒有退縮的道理。
莽蘇海将衛望舒安頓好後,自己就領了五百精兵外出了,留下一副将和一千五百名軍士守衛汲水鎮。
衛望舒身子還有些虛,行動不便,就讓挽朱先去打聽太子的下落。因為汲水鎮臨着東西、南北兩條大道,所以這裏來往的客商、行腳商人很多,加之最近一段時間政局動蕩,有人搬離了,又有人來了,人員更加雜亂了,根本打聽不出什麽結果。
這并不出衛望舒所料。
莽蘇海身邊的婆子拿了一籃果子和一盤糕點來,糕點比不得大晉的精致細膩,但果子還算新鮮。婆子恭敬地問:“夫人可好些了?床可還舒服?有什麽需要,盡管跟老奴們說。”
衛望舒點頭,“都還好,勞煩嬷嬷了。”
“哪裏哪裏!這都是老奴們應該做的!”婆子話雖如此,但笑成了一朵花,主人看上的女人知書達理總歸是好事,萬一碰到個刁蠻不講理的,慘的也就是她們這些奴隸。
漠北這邊的奴隸和大晉有所不同,漠北的奴隸是跟牲口、錢財一樣,完全屬于主人,不需要衙門登記,而是在身上烙上烙印,到底漠北還算是蠻荒之地。
挽朱看了眼窗外陰霾的天空,說:“眼看着又下雨了。”
婆子笑道:“可不是,草原的雨季要來了,近來雨水都會特別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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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才說完,就真有雨滴落下來了。
衛望舒對婆子說:“你去取筆墨紙硯過來,然後再去找下普木林将軍,讓他得空過來一趟。”普木林是莽蘇海留下來的副将。
婆子應了,下去了。
挽朱坐到了衛望舒床邊的椅子裏,拿了個果子開始削皮,說:“娘娘,咱們要繼續嗎?這茫茫大草原,要找個人何其難啊。”
衛望舒笑得有些虛弱,說:“自然是要找的,眼下京城是回不去了,北方邊境動亂,東南沿海恐怕也不會太平,要說北戎此地,眼下也不是久留之地。自古國亂則家亡,也不知衛家今後如何。倒是靜太妃娘娘居在姑蘇,暫時還是安逸的。”
挽朱愣了愣,也很快想明白了,二皇子篡位,屁股還沒坐穩,自然是不會去主動招惹麻煩的,不管是吳親王還是其他的藩王、大臣,只恨不得人家趕緊歸順了自己,哪裏有去招惹的道理?不過一旦局面穩定下來,李允堂又是絕對不得善終的,因為二皇子背後還有一個皖親王,他哪裏會放過李允堂?
婆子拿來了筆墨紙硯,衛望舒就讓她下去了,然後讓挽朱研墨。
挽朱問:“娘娘可是要寫信?”
衛望舒從床上起來,披了件莽蘇海送她的厚絨披風,走到桌前。她就是有些受寒,因為發燒而身體有些虛,想着快點恢複才一直在床上休息,其實并無大礙。
“你有沒有想過,太子殿下在汲水鎮的消息是誰散布出去的?”衛望舒鋪開紙,裁剪成大小合适的許多張。
挽朱邊研磨,邊說:“娘娘的意思是,這是假消息?”
“不,我是覺得,太子殿下恐怕是真的來過汲水鎮,而且現在就在汲水鎮附近。”衛望舒握筆,在手裏捏了捏筆杆,“這消息,恐怕就是太子殿下自己散布出去的。”
“自己散布的?”挽朱很快明白過來,“就是說,太子殿下是想引自己人來找他,所以刻意散布了一些消息。”
衛望舒勾起唇角,将筆尖蘸了下墨汁,道:“否則何須散布消息說太子在此處,知道消息的人直接帶走太子不就行了?可到現在也沒聽說太子被抓,所以想來,他還在此地。”
如今處境最微妙的人就是太子了,他只怕是不敢輕易回大晉的,他自己的勢力都在京城或周邊,在北方他能信任誰?
衛望舒落筆時手頓了頓,然後行雲流水寫下了四行字:
汲岸倪霞千重染
水珠盈潤髻上搖
千言萬語默對月
窈窕一株映水間
完畢看了看,挪去一邊,複又蘸了墨汁,同樣抄上一遍。
就這樣抄了好多張紙後,挽朱忍不住問了:“娘娘,這寫的是什麽?”
衛望舒似想起當年,苦笑道:“這是太子殿下做的詩。”
其實原詩的開頭兩句是這樣的:“江岸倪霞千重染,珍珠盈潤髻上搖”。
多年前的一個夏天,她興致不錯,包了一艘畫舫暢游延江,不知李睦弘怎麽就混上來了。當時船已經離岸很遠了,她總不能把人趕下水,只好打起精神來應付,誰知李睦弘準備的比她還充分,帶了宮裏的廚子來,在畫舫上擺了盛宴,後來酒至酣處,就吟了這首詩。
那時候夕陽西下,一輪明月挂上天空,他就這樣凝視着她,酒杯咬在嘴角,唇被酒水沾濕了,眼珠子在夕陽下映出了光彩,好似那上好的琉璃珠子。
果真太子殿下亦是遠近聞名的美男子呢。
想到這些,衛望舒又嘆了口氣,捏着毛筆重新蘸了墨汁,繼續寫詩。
這首詩事後并沒有被人謄寫,想來不會有人知道是出自太子之手,而李睦弘本人,應該是一看就知道詩中被改了的那兩個字吧。
汲水,便是汲水鎮,再明确不過了。
過了一會兒,副将普木林過來了。
普木林自然是被莽蘇海交代了要照顧好衛望舒,但是在他的心裏,所謂照顧,便是守住汲水鎮,确保衛望舒的生命安全而已。那種端茶倒水,聽命吩咐的,都是婆子們的事,沒想到這“衛夫人”竟然還會找到自己。
“是夫人找在下?”普木林進門後,雖然沒有作揖,但态度和說話的語氣還算客氣。
“是。”衛望舒把寫了詩的一打紙交給普木林,笑道,“勞煩将軍,把這張貼出去。汲水鎮周邊鄉鎮的所有酒樓、客棧門口都貼上一份,如果可能的話,金駝城也派人去貼了。這些可能不夠,我繼續寫,待會兒将軍再派人來取吧。”
普木林瞧着上頭的詩,也沒瞧出什麽名堂,只覺得這個任務有些怪異,這種事情,可別惹出什麽麻煩來才好。
衛望舒見他皺眉,便笑道:“将軍要不先派人去請示一下莽蘇海。”
普木林一聽,心下有些不悅,擡頭見衛望舒端莊地坐在書桌前,雖美豔無比,但周身的氣質又穩穩地壓住了這份明麗,仿佛整個房間都被照亮了,不由斂了表情,颔首道:“是。”
哪個男人會不喜歡美女?莽蘇海素來身邊沒有什麽女人,這回忽然帶了個女人回來,指不定日後就成了主母了,這般一想,就不敢怠慢了。
普木林自然是知道莽蘇海在哪裏的。
莽蘇海其實就在金駝城外,他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挖個同樣的陷阱,讓阿蘇日跳進來!阿蘇日不就是想他死麽?*太強烈,容易看不清真相。
莽蘇海收到普木林消息的時候,并沒有太在意,讓他照着衛望舒的意思去做就是。
并非莽蘇海無故就相信了衛望舒,而是她若跟阿蘇日或隆達齊勾結的話,當初就不用救自己。
戎族有自己的文字,但是近些年來,受大晉影響頗深,許多戎族的人都識得漢字,也大多數都會說漢語。
這些張貼出去的詩文都是衛望舒親自寫的,因為李睦弘認得她的字。這也是另一重的保證。只要他尋來了汲水鎮,就一定知道那些張貼告示的人是普木林手下的人,就不難找到她了。
這幾天衛望舒的日子過得十分舒坦,身體漸漸恢複了,精神也養足了。
到了第五天晚上,她照舊讓挽朱先去隔壁睡了,自己白天睡多了,倒是晚上睡不着了,只躺在床上看着床頂聽雨。
外頭雨下得很大,嘩啦啦的,甚是煩人。
就在這時候,一個異樣的聲音傳入了衛望舒的耳朵,她警覺地坐起來,往窗戶那邊看去,只見窗戶忽然被人推開,冷風一下子就灌進來,讓她不禁打了個哆嗦,而後一個黑影竄進來,濕噠噠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那人取下蒙着面的黑紗,忽然就對着她笑了,衛望舒驚愕過後,也放松下來,柔聲道:“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