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東行

10.

挽朱聽見聲音從隔壁沖了進來,心下還在擔心,要不是因為雨聲太大,她早該發現有人入院了的!但猛地推開門見到一身黑衣的李睦弘,又着實愣了愣,而後微微點頭以示行禮。

衛望舒此時已經調整好了表情,輕柔地對挽朱說:“泡壺熱茶過來。”

挽朱領命退下,關上房門。

李睦弘解下頭上戴着的寬邊帽,放在窗口,雨水順着帽檐留下來,濕了那一處的地。

“沒想到,第一個找到我的人會是你。”李睦弘遠遠地站着,似是隔了太多的歲月,只這樣遠遠地看着就恍若一場夢。本以為如今的自己不會有太多兒女情長的心緒,可心裏面酸疼酸疼無法觸碰的又是什麽?

人生有許多境遇,佛說那是對內心的磨砺,經歷多了,就會心靜如水,可似乎也不全是如此……

衛望舒走到圓桌邊坐下,笑容很淺,眼神卻帶着暖意,說:“殿下請坐。”

李睦弘走了過去,在她對面坐下,本有許許多多話要問她,比如為什麽她會出現在這裏,可這會兒見了她,竟像是癡了,話也說不出來了。

兩人互相瞪了一會兒眼,還是衛望舒先笑出來,“殿下怎的這般看我?”

李睦弘這才有點不好意思,垂眸揚了下唇角,複又擡起來,說:“你瘦了許多,也曬黑了。”

衛望舒想說你又何嘗不是瘦了,但這話不能說,讓他誤會了可不好。衛望舒嘆了口氣:“可不是,發生了那麽多事……”

這些事想着就糟心,兩人都靜默了一下。

這時候挽朱送來了茶水,衛望舒這才親自給李睦弘斟了杯熱茶,說:“殿下喝口茶,暖一下吧。”到底外頭雨大,這會兒生病了可就麻煩了。

李睦弘從外頭來,少不得淋到些雨,手自然也是冰涼的,握着熱熱的茶杯,一陣暖和,心裏頭那是說不出的複雜心思。

待李睦弘喝過兩口熱茶後,衛望舒雙手放在裙子上,端正地坐着,說:“眼下的局勢,殿下可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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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睦弘臉色一正,放下茶杯道:“京中我自有眼線,只不過北方,卻無信任之人。”說着,李睦弘把他與大軍失散後的事情給衛望舒說了一遍。

原來那日山門關破關後,李睦弘在身邊親衛的保護下逃了出去,既然僞帝(二皇子)和皖親王勾搭了蒙古人,自然是早就布下重兵想要緝拿太子的。只有李睦弘死了,二皇子才能順位上主位,否則總是名不正言不順的。也是李睦弘反應快了,并不往南跑,反而披上了蒙古兵的衣服,趁亂過了山門關,往北去了蒙古人的地盤上!要不是這樣,哪裏躲過僞帝撒網似的搜捕。

入蒙古也不等于安全,李睦弘與當時一并逃出來的五個親衛商量了一番,最後決定往西行,因為僞帝在山門關找不到他,就必然會出關來找,而且必然會重兵往東搜捕,因為從山門關往東,是可以通到東北遼州的,遼州刺史兼東北守軍總督便是衛望舒的親爹——衛金哲。衛家不說世代忠良,卻是絕無可能跟僞帝和皖親王這種人混在一起的。

大家都能猜到的逃跑路線,李睦弘雖是匆忙逃亡,卻也腦子夠清醒,沒有往那裏去。而這個決定也确實救了他一命,通往遼州的一路上埋伏的人夠他死許多回了。

既往西了,便不能回頭了,這一路的艱辛自不必說,好在蒙古跟北戎的結盟出了岔子,他們這才得以進入了北戎的地界。

北戎正內亂,說危險也危險,李睦弘本想着要往西峪關入關的,可最後還是猶豫了。倒不是不相信池将軍,而是懷疑西峪關內也有別人要他的命。

山門關內能有叛徒出現,西峪關又怎會沒有?

于是思來想去,便在這附近放出消息,留守觀望。最後出人意料的,竟等來了衛望舒。

衛望舒聽了太子的敘述,不禁問道:“殿下,萬一來的人不是我,是要你命的人呢?”

李睦弘笑道:“他們來了,卻是找不到我的。不是親近的人,我又怎會輕易出現。”

衛望舒愣了一下,這“親近”兩字……要說錯是沒錯的,不親近的人怎麽能用一首詩讓他出現呢?卻到底有些尴尬。她摸摸鼻子,讪笑,換了個話題,“殿下接下來有何打算?”

李睦弘看着她,頓了頓,身子微微前傾,鄭重地說了兩個字:“遼州。”

衛望舒有些意外,“遼州?”

馬上便想到,他在北戎的消息一經放出,不管西峪關池将軍能不能把住,從西峪關南下的路,必定是被嚴防的。而此時的情況也不比那會兒,蒙古人被衛家軍壓在山門關進不來,僞帝又不肯從後方夾擊衛家軍,隐隐有了上位後要撕破原先的協議的意思,這讓蒙古人很是惱火,自然原本布在東線要攔截李睦弘的人都撤回來了。

僞帝也不傻,跟蒙古人合作也是權宜之計,這會兒蒙古人跟衛家互掐,他正好留出時間來清理那些不服他的人。要是這會兒揮兵北上,迎了蒙古人南下,那可不就成了為他人做嫁衣麽?

所以這會兒去遼州,反而是最好的選擇,特別是有衛望舒在身邊。她要不在,李睦弘自不會選這條路。

想明白這些,衛望舒也松了口氣,說:“殿下原來早就想好了。如此,也好。”

李睦弘又低聲說:“天亮就走。”

衛望舒擡眉,看了他一看,輕笑道:“是,我這就整理行裝。”說着喚了挽朱進來收拾東西,自己提筆給莽蘇海寫信。

若非是有莽蘇海的人壓陣,李睦弘是想當下就帶着衛望舒離開的,他們的處境,實在不算安全。

天一亮,衛望舒便去找了普木林,讓他将信轉角給莽蘇海,并請他為自己備一輛馬車。普木林有些不願意衛望舒走,怕她走了,主子回來會怪罪。但主子又說一切聽她吩咐,沒說不讓她離開,這倒也不能強攔着不讓人走。

普木林想了想,便說為她備車,并派一百人随行護衛。他想的是有自己人跟着,至少知道她在哪裏,萬一莽蘇海回頭要找人,也有地方找去不是。

衛望舒也不推辭,只是謝過。

挽朱将李睦弘跟其他行裝一并裝進了馬車,幸虧馬車夠大,但還是有些擠,于是她自己就騎馬跟在馬車邊上。她自己的馬早就丢了,不過衛望舒的逆襲一直都在,也跟在邊上。

衛望舒跟李睦弘坐在馬車裏,因為後面還跟着百人的護衛,車前還有個趕車的婆子,兩人可不方便說話,讓人發現李睦弘在這裏就不好了。于是就有些尴尬。

好在李睦弘很快閉了眼,靠着一個枕頭,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雖然車裏已經鋪了厚厚的褥子,但車行速度不慢,免不了颠簸。衛望舒也沒睡好,但有李睦弘在,她可是再清醒沒有了。

一直到太陽快下山時,他們才抵達了一個小鎮,據李睦弘說,在這裏他待了好些日子了。入夜後,李睦弘潛出驿館,聯系上了一直跟在大部隊後面的親衛,而後取了早備好的馬車,接了衛望舒出了驿館,連夜離開了小鎮。

當初從山門關帶出來的五名親衛,如今只剩三個了。

馬車有兩輛,衛望舒跟挽朱同乘一車,李睦弘一車,直往東面奔去。

北戎地界很大,蒙古更大,加上時不時下場雨,路不好走,跑了小半個月才到達了兩國邊界處。

北戎和蒙古原是有界線的,但如今北戎內亂,蒙古人應接不暇,這邊哪裏還有駐軍?更有一個原因,是接壤處有個土匪聚集的險惡之地七丘,真是誰也不愛管。

蒙古人的應接不暇,卻不是衛望舒理解的應接不暇,越是往東,她就越來越多聽說了很多傳聞,說阿木爾的土匪部隊已經席卷了小半個蒙古了!

這事兒,實在有點匪夷所思。

因為想着趕路,夜間他們能找到客棧就停留客棧,沒有落腳處就直接找個避風的地方,睡馬車裏了。

這日午後,他們路過一個鎮子,衛望舒提議停下來整頓,住一晚上。越靠近蒙古,那夥土匪的事情就傳得越兇,衛望舒總覺得有點不安。蒙古人不管性子如何,管理底下臣民到底還是有章法的,好歹不會随便殺人。下面的人都死了,誰來為上頭的服務呢?土匪則不同,燒殺搶掠不所不為,從來

只管眼前,不管明天。

連下了好久的雨,這天午後天空一洗如碧,衛望舒跟店家要了些吃食拿進房裏,坐在房間的窗戶邊上看外頭的天空,李睦弘就坐在她的對面,跟她一起看天。

李睦弘吃了片牛肉,說:“這夥土匪說來也怪,在村裏搶搶東西就算了,哪有攻城略地的。是要起義麽?”

李睦弘沒遇到過這群土匪,在他的概念裏,大約是統治者暴行引起的民變。但衛望舒知道他們,這些家夥原本就不是良民,跟一般的農民起義有着本質的區別!以他們一貫以來殺人如麻的性子,根本就不會善待百姓,他們只會破壞,不會建立,更別說能改朝換代了。

一想到阿木爾那雙狼一樣的眼睛,衛望舒就有些發怵,仿佛氣都要透不過來了。這也就是她想要停下歇息個半天的原因。

蒙古很大,如果繞到北面,是可以躲開這些土匪,但不說往北繞路途太遠,就是北面那些蒙古人,也不是好相與的。所以衛望舒也沒有提要往北繞路,南方混亂,地盤又大,他們這幾個人就兩輛馬車,說不定根本不會碰上呢。

衛望舒沒有跟李睦弘說太多土匪的事,只道:“接下來我們盡量要避開城鎮,補給都需帶足了才是。”

別說衛望舒了,接近邊境後,就是挽朱也顯然有些不安。衛望舒安慰她說:“地方那麽大,碰不到的。”

挽朱笑得有些勉強,“是呢,哪那麽巧就能碰上呢。”

衛望舒在心裏嘆了口氣。

這一夜她們都睡得不大安穩,第二天天一亮大家都起床了,吃了個早飯就出發了。好在天氣還不錯。

他們選擇的那條路恰是沿着七丘的邊緣,既然土匪們都出窩了,七丘反而沒什麽人了,也沒見什麽蒙古駐軍。提心吊膽走了一天,倒是順利過了這塊危險之地了。

夜間在馬車上睡了,第二天又起來趕路。

雖然過了七丘,李睦弘也不放松,為以防萬一,派一人在前頭先探路。騎馬自然是比馬車要快,晌午十分,前頭的探子飛奔回來,臉色有些怪異,對李睦弘說:“前頭有個鎮子……但是……”說着他眼睛瞟了衛望舒一眼。

衛望舒正拉開了馬車簾子往這邊看,喝道:“有話直說!”

探子低頭,“是,前面的鎮子……空了。”

“空了?”李睦弘擰眉,“什麽意思?都搬走了?”

衛望舒卻瞬間明白了,只覺得背後湧起一股涼意,問道:“是不是人都死了?”

探子有些吃驚地看了她一眼,立即又低下頭,說:“是,都死了,一地屍體,老人孩子都有……都腐爛了……”探子臉色煞白,他已經吐過一回了,實在不願回想方才看到的情形。

李睦弘臉色也不好了,結合一路上聽見的傳聞,低喃了一句:“是七丘的土匪幹的?”

衛望舒壓下心中的惡心,不願多談土匪,面上鎮定地說:“我們繞過鎮子便是了。你再去前面探着路。”

探子聽了,看李睦弘一眼,見李睦弘點頭,便轉頭上馬,再尋別的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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