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萬字番外

樣一個優秀到渾身散發光彩的人喜歡,被肯定了魅力,宋思涵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變輕,像要飛起來似的。

飛了一夜一天,宋思涵躺在床上,覺得今夜大概要着陸了,刷着手機突然接到程吉的消息,問她明天下午有沒有時間一起去滑冰場。

程吉還會溜冰?不對,程吉這麽晚才問,不會是剛加完班為了把明天下午空出來約她吧?宋思涵皺皺眉有點心疼,但是程吉都已經空出時間,她不去就浪費了這番心思,也不太好。

【有時間,哪家滑冰場?】

約定好了時間地點,宋思涵勸程吉早點睡覺,道了晚安,放下手機。

溜冰場,嘿。

宋思涵會溜冰,但只會正滑和倒滑,不會其他花式吸睛的動作。下午出門之前她猶豫了半天,最後沒戴程吉送的橙色圍巾,怕溜冰的時候不小心摔倒弄髒了,紮了條舊的薄圍巾。

她們約在一家商場四樓的室內真冰滑冰場,都比約定時間來得早。打了照面,程吉就笑着朝她走過來。

宋思涵腦袋一抽,說:“我怕弄髒衣服就穿了舊的。”

程吉“嗯”一聲,目光從上到下把她看了一遍,看得宋思涵手腳都不自在了,程吉這種眼神……真讓她很不熟悉。她努力鎮定地問:“你會溜冰嗎,真冰?”

“會。以前一個客戶的孩子報了班,他沒時間看孩子,我幫忙照看過幾次,學了一點。”程吉道,“走吧?”

“好。”

這家冰場很大,即使在冬天,雙休日下午來滑冰的人也不少。她們一靠近就感覺到冷氣,不過看着冰場內滑的、摔的,冰場外的和樓上觀看的人群,仿佛沒那麽冷了。

剛剛清過冰,冰面平整光滑。兩人脫掉外套和包寄存,換了冰鞋進去。一些人在場中央潇灑自如滑來滑去,幾個戴着頭盔的小孩子還會跳起來轉圈,還有些人扶着外圍的欄杆在慢慢滑。宋思涵剛進去也靠邊走,她很長時間沒滑過,先找找感覺,她回頭看了幾次,程吉一直在她身後。

繞着冰場走了半圈,宋思涵适應差不多了,松開手往裏圈滑了兩步,再回頭看,程吉也脫了手。

“小心點。”宋思涵說了聲,看着程吉滑到了她旁邊,兩人并肩滑行,速度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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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有一對情侶,女孩拉着男孩的手教他,宋思涵看見了心裏頓覺這畫面有愛,等她們滑近了就聽見女孩的聲音:“你是豬嗎?豬都比你膽子大!”

“……”宋思涵撇頭看着和她速度保持一致的程吉,覺得還是自己這邊的畫面和諧。

程吉不明所以,笑着回看她。今天程吉穿的是芥末黃的連帽衛衣,襯着膚色白皙,青春俏麗像個學生樣。宋思涵看着她,覺得自己也回到年輕時候。其實也不過是幾年前,卻感覺過了很久,工作以後不能像學生時代那樣徹底地放松自己,剛過去的這一年生活和工作都發生了變化,不知不覺她心裏已經積了很多壓力。現在自由地滑在冰面上,真是難得輕松。

兩個小時一到,她們換鞋離開冰場。宋思涵身體因為運動熱了起來,臉有些紅,外套抱在手裏沒穿,對程吉說:“這裏環境不錯,下次還可以來。”

“好啊。”程吉單手抱着外套,看了一眼手機,也提醒她,“你看看有沒有錯過電話微信。”

宋思涵拿出手機,看見有一個未接來電,若無其事地收起來說:“沒有。”

程吉說:“先去喝點東西吧,過半個小時再吃飯?”

旁邊就是美食街,樓上是餐廳。兩人在奶茶店點了飲料,正等的時候,宋思涵的手機響了,她一看名字就掐掉聲音,打算裝作沒看見。

程吉方才一瞥看到了來電人的名字,見她不接,頓了兩秒說道:“沒關系,接吧。我已經不在意了。”

宋思涵蹙着眉看程吉,程吉笑容坦蕩,沒有一絲陰霾。宋思涵猶豫一下,接起了電話:“喂,程伊芙,有什麽事?”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評論和營養液!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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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進行時(30)

“宋思涵, 你有程吉的號碼吧?就是米吉文化的程經理, 把她的號碼發給我好嗎?”

宋思涵不禁又看了看程吉。她們的飲料做好了, 程吉一手拿一杯, 宋思涵取了吸管,兩人往安靜的地方走。宋思涵應着電話:“米吉文化?上次你給我看的方案沒有提到這個公司啊, 找她們有事嗎?”

“不是工作的事,”程伊芙在電話裏笑着說, “程吉過去在我家裏借住, 長大以後一直沒有回來拜訪過。我爺爺聽我說起她, 想和她見一面。”

“是這樣麽。”宋思涵聽她颠倒是非,喉頭一陣不舒服, 咽了咽, 轉頭詢問程吉的意見。

程吉點了頭,她才答應:“可以,等下我發給你。”

挂斷後, 宋思涵說:“她收到號碼可能會馬上打給你。你先想好怎麽拒絕,我等一會兒再發。”

程吉的目光遠了一瞬, 似乎剎那間就做了決定, 從容搖頭說:“我不準備拒絕。”

“你……”宋思涵神情憂慮。

“沒關系。”程吉朝她笑, “我是說真的。我決定回到京州的時候就已經不在意過去了,既然爺爺想見我,我聽聽他要說什麽。幾年前我從程家孤身跑出來,這次我堂堂正正地走進去,當面做個了結。我不害怕。”

程吉沒想過會再入程家。她身份尴尬, 在程家時誰也不願親近,後來親眼看到範家有沒落的趨勢,程吉自覺她的離開正好稱了程家的心意。她還以為程家從此就當作沒有過她這個人,默契地忘了她。

程茂德忽然要見她,也許真的有話對她說。有一點她至今還覺得怪異,外公思想封建令人難以理解,但程家并不腐朽,程茂德當年真的那麽糊塗嗎?不過,也說不定是程茂德年老了喜歡回憶舊事,願意見見以前認識的小輩,選擇性遺忘了當年對她多麽忽視。

這一面可見可不見,所以見吧,就像徹底告別範家一樣,對她曾經借住過十八年的地方做一次真正的告別。現在已經沒有什麽能打敗她了。

宋思涵看到她的決心,默然将號碼發給程伊芙。她們坐在商場裏一處休閑椅,紮開飲料喝着,等了沒幾分鐘,程吉的手機果然響了。她對宋思涵安撫地笑笑,接通道:“喂?”

“程吉,我是程伊芙,你還記得我嗎?”

程吉故意停頓一下,好顯得沒那麽自然,說:“記得。你找我有事嗎?”

“你離開了這麽多年沒有音訊,我們都沒有想到你會在京州,你怎麽不回程家拜訪呢?”

程吉表情未變,只聽着程伊芙胡說八道,不給回音。

“家裏長輩很挂念你,今天爺爺聽到我說遇見過你,想請你來程家做客。你住在哪裏,明天下午我讓司機去接你,怎麽樣?”

程吉說道:“不用司機,我記得地址,明天我自己去。具體是下午幾點?”

那邊片刻沒聲,好像很意外她會答應。“下午三點。”

“知道了,我會準時到的。”程吉禮貌地說,“如果沒有別的事,我還要忙,再見。”

“啊?再見。”

程吉利索地挂了電話,看到宋思涵這會兒一直舉着杯子,說:“趁熱喝。”

“哦。”宋思涵吸了兩口,歪着頭看她。

程吉問:“看什麽?”

宋思涵笑道:“你好酷。我真是……想不到你長大了會變成這個樣子。”其實她們剛遇見沒多久的時候,程吉也是這樣幹脆地對待她。現在從旁觀者的角度看程吉這樣對別人,感覺特不一樣,真爽!

程吉的眼睛彎了彎,一雙可愛的卧蠶又出現了。宋思涵從她的眼神裏看出些撩撥的含義,心想程吉比起過去可真是熱烈多了,真讓人,真讓人……宋思涵低頭喝飲料。還是不适應程吉這麽主動。

程吉的視線由宋思涵的頭發、耳朵、臉頰一路下滑,在她咬住吸管的嘴唇上停了停,收了回來。

宋思涵突然想到:“明天你怎麽去程家?”

“坐到最近的地鐵站,打車去。”

“太麻煩了,我送你去吧。”

程吉搖頭道:“萬一程家人看到了對你不好。”

“沒什麽不好。”宋思涵在這個問題上找回魄力,“我在華躍工作,又不是賣身到程家。你都不怕,我怕什麽?程伊芙知道你和我的關系也無所謂,她不能對我怎麽樣。”

程吉笑說:“我們什麽關系?”

宋思涵一時語塞,又笑又氣地瞪她一眼:“說正事呢。”

程吉反問她:“這不是正事麽?”

“……也是吧。但我們現在說的是工作。”宋思涵故作嚴肅,“明天你從程家出來,我正好送你去活動現場看看——你去看嗎?”

“去看。”程吉點頭,追問,“所以是工作關系嗎?”

宋思涵拿她沒辦法,憋了一句:“聽學姐話。”

“好的學姐。”程吉從善如流。

真乖,宋思涵心裏暗暗點頭,這一句可以常用。“那就定了,明天我送你去。”

如果不是程吉而是別人,宋思涵不會這麽瞻前顧後。她們已經錯過一次,這次她不能順心而為,不能随性草率,她想等到自己有把握了之後再重新開始。宋思涵還沒想好,所以現在捏不準和程吉相處的分寸,多了怕節奏太快,少了怕程吉難過,彷徨不定,自己放手了主動權。

喝完飲料,兩人在商場裏逛了逛,去吃晚飯。走前宋思涵在超市買了些新鮮面包和芝士威化、果凍布丁、千層酥等零食,一半分給程吉讓她帶回去當夜宵和加餐,然後送她回家。

周六晚上交通狀況一言難盡。宋思涵沒事,程吉同樣不急,兩個人在車裏慢慢随着車流挪動,安靜聽着電臺的歌。把程吉送到,約好明天見面時間,宋思涵堅持讓程吉先上樓,看程吉進去才掉頭離去。

一整晚,她連着做幾個夢都和程吉有關,全在擔心程吉被程伊芙欺負了說不出口,早上醒過來心裏還留有着急的感覺。她醒得比平時晚,頭有點疼,繼續睡又睡不好,起來連着喝了兩杯咖啡,站在陽臺感受了一會兒冬春之交的冷空氣,腦子恢複了清醒。

下午出門前她給程吉發了條消息,開到樓下又發一條。很快,程吉出現在樓下,腳步輕快地跑過來坐進了車裏,緩解了她內心的不安。

看到她又戴了那條橙色圍巾,程吉笑了笑,說:“到時候你不要開到門口,我提前下車走一段路就好,省得程伊芙多問。”

宋思涵想想覺得有理:“好吧。”

程吉曾經急于逃離程家,開展自己的新生活,但是第一站範家讓她明白了龌龊的事無處不在,自私的人世上從來不缺。後來她對程家的感覺就慢慢淡了,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她心裏不再介懷,好像過去的事都已經碎成粉末随風而逝。在她剛剛回到京州的時候,也許她還沒有準備好再踏進程家,但是現在她覺得,不需要什麽準備,她只是個普通的客人。

循着記憶中的地址,汽車開到了程家別墅附近,程吉讓宋思涵停在馬路拐角,下車走到了別墅大門外。

她住在程家時上學由司機接送,沒有從這個角度看過這道大門,站在這裏心中充滿了陌生感。傭人帶她走進別墅,堂皇的大客廳還與記憶中相同。程伊芙就坐在大客廳裏,一看到她就眯起眼睛笑着站起身,朝她走過來說:“又見面啦,你很久沒來過了,看看這裏還熟悉嗎?”

程吉點了下頭:“沒怎麽變。”程家的別墅是花高價保養着的,家具、陳設雖然都有好些年歲,看起來并不老舊,有一種沉澱下來的厚重與端正。

程伊芙:“時間快到了,我帶你去爺爺的書房。他很想你呢。”

程吉不搭話,随她來到別墅中間部分的三樓。程伊芙态度變得恭敬,敲了敲門說:“爺爺,我是伊芙,我帶程吉來了。”

門內傳出一道渾厚的嗓音:“進來。”

程伊芙推開門,和程吉一起進去。書房布置得古式,裏頭有一張巨大的書桌,外頭是坐下喝茶聊天的地方,程家的老爺子程茂德正站在書桌後寫字,身形仍然挺拔,下筆有力,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程吉看到他寫成了一個“吉”字,擱下毛筆,擡頭說道:“程吉,幾年不見都長這麽大了,來,坐。伊芙先出去吧,這裏不用你了。”

程吉感覺到身旁站着的程伊芙身體僵了僵。不過程伊芙對爺爺的話十分順從,一聲不響地低頭走出了書房。程吉心想這難道是什麽莫名其妙的争寵戲碼?

“坐吧。”程茂德又和藹地說了一次。

程吉在程家住那麽多年,都沒見過他待自己這樣和顏悅色。程茂德精神矍铄,目光清明,聲音中氣十足不顯蒼老,不像老糊塗的樣子。她有些不明白狀況,自忖沒有心虛的地方,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便安心坐下了。

程茂德親手泡茶,她起身接了茶杯再坐下,聽程茂德問了句:“怨我吧?”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評論和營養液!程家沒什麽的,不用擔心啦。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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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進行時(31)

“不怨了。”程吉回答。

程茂德笑道:“好孩子, 心性中正, 爺爺沒看錯你。”

程吉雖然不怨, 卻也不覺得他們之間有什麽可暢談, 直問道:“您叫我來是為什麽?”

程茂德:“昨天伊芙說她在京州見過你。畢竟你是從程家出去的孩子,闊別多年, 我想看看你現在過得怎麽樣。有些事我原是打算等你離家去上大學的時候告訴你,你當年走得着急, 我一直沒有機會告訴你。”

程吉正襟危坐:“什麽事?”

“不忙, 今天你好容易來看望我。你現在做什麽工作?生活有難處嗎?”

程吉對爺爺幾乎沒有什麽印象, 程家三戶人的關系互相算不上親近,恐怕程伊芙除了每天吃飯和節日團聚, 也很少見到爺爺, 而她自己在程家時不能随意走動,平常見了長輩只低頭,今天見到程茂德前, 她腦海裏都沒有一個清楚的形象。

她對爺爺的惡感不如對外公的重。範家對她母親、對她都極盡刻薄,源頭在外公一個人的态度。程家人對她冷漠, 則是因為他們與她沒有血緣關系。面對外公的辱罵, 程吉都沒有失禮, 面對爺爺她的态度自然也是尊敬客氣。

“我在做營銷方面的工作,與有需求的公司談合作業務,也負責一些推廣活動。生活上沒有難處,我現在過得很好。”

程茂德滿意地颔首,目光欣慰, 說道:“你在程家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你踏實沉着,又不懦弱,是個有骨氣的孩子。真是可惜,這麽好的孩子不是程家的。”他遺憾地搖了下頭。

程吉沒想到他居然關注過自己的性格。雖然這幾個詞可能都是信口胡說,不過程吉覺着都還蠻符合她對自己的認識,于是謙虛地點點頭。

程茂德看她的眼神越來越溫和,問:“你從程家走了以後,先去了範家是嗎?怎麽,沒在範家住下?”

“對,入學前暫住了一陣子。今年一月外婆過世,我又去過一次。”

“你外婆過世了?”程茂德驚訝道,随後長嘆一聲,說道,“範家,只有你這位外婆關心着你母親。”

聽他提起母親,程吉集中精神。

程茂德一邊回憶一邊講述,并不吃力,語句很流暢:“你外婆把你母親教得很好,秀外慧中,兩家訂婚之前我們打聽範家,提起你母親的無不誇她。當初你母親剛嫁過來,你父親對她非常傾心,誰也想不到後來會發生那樣的事。”

這一段內容程吉不便評價,她默不作聲繼續聽。

“你外公範衛正,”程茂德說起範蒙還心平氣和,突然間換了敘述方向,表情居然有幾分怒色,“真真是我平生僅見的封建遺毒。你母親出事之前,他一派正人君子的作風,你出生後不是程家的孩子,我們打電話給範家想要溝通這件事,範衛正霍然露出他的面目。你在範家聽說過什麽嗎?”

程吉猜到了他要說什麽:“外公說要處理掉我。”

程茂德搖着頭說:“一條人命,哪是說處理就處理的了?他說出這話叫我一家都大開眼界。我們不同意,他來京州要帶走你,你母親那麽文靜的人,突然歇斯底裏起來,懇求我讓你留下。她先前一時糊塗,那時清醒了,說你一走就活不下來。我看你那麽小——你小時候長得特別可愛,眼睛又大又黑,鑒定出來之前我總抱你,多希望你是我孫女。我實在不忍心讓你無聲無息地消失了,當時你母親的精神也很不穩定,我就做主把你留在了程家。”

這些是她在範家沒有聽過的。在範家嘴裏,程家沒有一個好人。程吉心想範蒙并不是一時糊塗,這短短的一輩子範蒙都過得很糊塗,只有私情敗露後愛人被驅逐,範蒙明白了一生再也不可能與愛人見面,唯一的孩子也将保不住的時候,才終于清醒。

程吉能想到範蒙為什麽選擇去求程茂德。程憲要求範蒙引産的時候,那個做出決定讓範蒙生下孩子的人應當就是程茂德。孩子出生後程茂德也表現過善意。範蒙無法挽回丈夫,只能哀求這個在程家權力更高的人。

程吉問:“我母親去世後,我能繼續留在程家,也是因為她求了您嗎?”

程茂德:“這是其中一個原因。唉,你母親身體原本就弱,生下你,只過兩年多人就沒了。我們和程家商量怎麽辦喪事,範衛正不主張大辦,要我們私下把她葬了,話裏話外全是這個女兒丢了他的臉面,沒有半點情分。我實在不想和這樣的人來往,在家裏辦了一場,沒有通知他們過來。你那時還小,我把你送回範家,和趕你去流浪有什麽差別?”

說到這裏,程茂德頗感慨:“範衛正說你母親是雜書讀得多,俗人見得多,污染品性了。如果你去了範家,我看他不一定讓你上學。你在程家,至少我能讓你接受最好的教育。”

程吉聽他說了這麽久,好像只提及程家對她的回護和撫育,不禁問道:“我留在程家,對程範兩家當時的合作有幫助嗎?程家得利了嗎?”

程茂德聞言便笑了,眼裏透出狡黠的光芒,改換語氣說道:“範衛正不想要這個外孫女,我留下你,他只怕覺得自己占了便宜,說不得還笑話我蠢。但是他怎麽樣?為了名正言順地合作要認下你的身份,因為程家養着你,他又要捏着鼻子讓利。就為‘面子’二字,親人不似親人,好好的朋友做不成。他這樣泥古不化的老封建總會被時代淘汰。”

程吉點着頭,所以她确實是發揮了一些價值。

範蒙求程茂德讓她留在範家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她在這裏會得到什麽樣的對待?有沒有想過,程家和範家其實都是深坑?有沒有想過如果不生下她,就不會落入兩難的境地,以致郁郁而終?

程吉過去怨過她的生身父母,冒冒失失地将一個生命帶來這個世界,卻根本沒有保護、陪伴她的能力。後來程吉想開了,那兩個都是可憐人。一個被壓抑了二十年,生出一顆反叛的心,一個赤誠熱烈,可惜身單力薄。兩個人都不懂世界的規則,不明白現實的殘酷,只憑着原始欲求而輕率結合。

程茂德:“對了。除了這些,還有一件事是我早就應該告訴你的。你的親生父親離開程家以後回了南方,過得不是太好,依稀找過範家幾次。你母親過世以後,沒過幾年他也被一場意外奪去生命,不在了。”

程吉點頭:“謝謝您告訴我。”

“你走得太急了。”程茂德說,“我知道你不願待在程家。伊芙看着知書達理,實則性子驕橫,你受了不少委屈。我當初不顧你父親反對強留下你,不好再插手他的家事。那時公司正在發展的緊要關頭,我也騰不出時間親自照管你。”

“都過去了。”程吉笑笑,這些在她聽來都是客套話而已,不需要用心想。

“伊芙很快要結婚搬出去了。你現在一個人在外面,要不要考慮一下,再回程家來住?只當是我一個老人家喜歡你這個孩子,認你作幹孫女。”

程吉這才意識到剛才程茂德的話是鋪墊。她愣了一會兒,疑惑道:“程憲——程先生還住在這裏吧?”

程茂德輕輕點頭。

程吉想了想,試探着問:“我聽說,華躍集團現在是程先生主事?”

程茂德給她一個贊許的眼神。

原來不是争寵,而是争權。自己則是程茂德給程憲的一點“顏色”——健康的綠色。程吉敬謝不敏:“上一次您留下我,程先生發憤圖強坐到了集團最高的位置上。我不覺得這是一個好的手段。您和程先生是父子,何必用外人來傷害感情?”

程茂德:“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應該知道在京州沒有人脈,要一個人打拼出一番事業有多麽困難。你到程家來,我不用你做什麽,相反只要你開口,我能幫你的地方很多。”

程吉心道,程茂德到底老了,人老了就想抓住一切東西,他現在就像一個年邁昏聩的帝王,不惜餘力打壓兒子證明自己至高無上。

“我不需要。”程吉再次拒絕,“我現在雖然只有一個人,工作很忙很累,但我擁有的都是我雙手掙來的,過得比在程家自在開心。這不是我的家,我不想回來。而且今天我來這一趟,應該有點作用,對吧?”

程茂德遺憾地看着她:“如果你和伊芙換一換,我省下多少心思。”

程吉捧茶慢飲。如果她是程憲的女兒,她就要代表爺爺披挂上陣,和自己的爸爸展開角逐……這也不比她的真實處境好多少。不過如果她真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中長大,也許就會被程茂德教導得殺氣騰騰,勇攀高峰了吧。

和程老爺子輕松平和地談了些無關程家的話題,程吉謝絕留下吃晚飯的邀請,走出別墅,來到轉角那輛等候她的車旁。

宋思涵等她坐進車就問:“還好嗎?沒發生什麽不愉快的事吧?”

“嗯,沒事。走吧我們吃飯去。”程吉微笑道,“不過有件挺有意思的事,程伊芙的爺爺問我要不要住進程家,許諾給我零花錢,幫我結交人脈。”

“他開玩笑的吧?”宋思涵完全不覺得她會心動,手指在腦袋旁邊點了點,“還是他不太清楚了?”

程吉只是笑。她有幾句話沒對程茂德說,程家雖然供她讀了最好的學校,但是在家庭教育方面沒有出力一分。即便是宋思涵這樣本性善良的人,假如從小住在程家,也難以長成如今溫暖的樣子。

千千萬萬個人裏面才出了一個宋思涵,體諒她,懂她的想法。多麽珍貴。她可以光明正大地追求這個人,真是她的幸運。

程吉在心裏說:喜歡你。

過了一會兒,她又親口說:“喜歡你。”

宋思涵驚訝地轉頭看了她一眼,随即目光重新投向前方,嘴角動了幾下還是沒壓住,勾了起來,低低“嗯”了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 程茂(冒)德、範衛(僞)正。

感謝評論和營養液!明天見~

感謝 起名麻煩 的手榴彈!

感謝 冒泡泡、柚子、一支半節、巷說、亖季折之羽、dundun、晚飯只吃一碗飯、4、Bluewind 的地雷!

☆、現在進行時(32)

在燈光幽暗的西餐廳點了菜, 程吉挑挑揀揀地把程茂德說過的話複述給宋思涵, 特別提了程茂德對程憲不滿的一段, 以免她錯過內情。

宋思涵先聽着程茂德如何誇耀自己的善舉, 越聽越氣,咬緊後牙, 一張溫柔面孔都扭曲了,忍不住罵道:“道貌岸然, 真無恥!”

待聽到父子生嫌隙, 宋思涵若有所思道:“我說呢, 我爸最近怎麽突然忙起來了。”當初程憲與大哥争,宋中道就是搶先站隊輔助程憲才順利上位, 現在程憲要和父親争, 他自然還得出力,壓着程茂德安排在公司的人。

程吉反過來安慰她說:“過去的都過去了,我都已經不在乎了, 你也別為我生氣。”

宋思涵還是老大不高興,努力控制住了表情, 問她:“程伊芙呢?她有沒有對你說過分的話?”

“沒有。我進去的時候她沒時間說, 我出來的時候沒看見她。”

宋思涵勉強點了點頭。前菜上來了, 兩人拿起餐具準備開動,程吉忽然笑說:“程家一直忽略我,導致我感情淡漠、共情能力低,今天我走進程家,心裏一點負面情緒也沒有。算不算是在哪裏受傷, 就在哪裏練成刀槍不入的本領?”

宋思涵笑得比哭還難看。這話她聽着心裏都苦得不行,程吉到底是覺得哪兒好笑了?

程吉一見自己講的笑話快要把宋思涵弄哭了,趕緊低頭專心吃飯,不敢多發感言了。她心想,這才叫可愛呢。宋思涵說她可愛真是毫無道理。

這家餐廳就是情人節時程吉沒有預定到的,食物新鮮美味,氣氛更高一籌,吃着吃着宋思涵就忘記生氣,換上了笑臉。走出餐廳時宋思涵主動說道:“過年你送我一條圍巾,我還沒送你東西。我看你對美感的要求比較高,怕我選的你不喜歡,你和我一起逛逛吧,選個你滿意的。”

程吉正想說她又是包餃子又是親自送飯,一條圍巾早就還上了,但能和宋思涵一起多待些時間她求之不得,于是沒有拒絕。

要是仔細逛,這商場裏可以進的店鋪多得很,一層層走下來倆人吃的晚飯都消化了,程吉買了條褲子,宋思涵買了件外套。最後程吉要了一個五百多塊錢的手機殼,宋思涵把心裏那張清單上的“手機殼”一項劃掉,盤算下次出來再讓程吉選條項鏈。程吉這麽瘦,等到春夏天露出脖子,戴上鎖骨鏈一定特漂亮。

逛完二樓,準備下樓時,程吉終于想起這趟還有正事,原本說好了來看看“塵世溫暖”活動最後一天的狀況,現在這都八點多,還有一個多小時商場就下班了。她站在欄杆邊看向樓下的中庭,卻看見一個下午才見過的人。

程吉輕拽了一下宋思涵的袖子,說:“程伊芙在一樓。”

宋思涵看過去,皺眉道:“她來幹什麽?她怎麽知道你這裏有活動?”說着掏出手機看,确定程伊芙沒給她打過電話。

“我們活動做過一些推廣,想找到米吉文化的相關消息沒那麽難。”程吉說,“沒有問你,大概她也知道問這個很奇怪,不想讓你太關注這件事。”

宋思涵:“呵,小時候怎麽沒見她這麽謹慎?”

程吉對她說:“我下去和她聊聊,你在二樓再逛一會兒,她走了我發消息告訴你。”

宋思涵皺皺眉:“你一個人可以嗎?有外人在她可能收斂一點。”

程吉:“我可以,她能說出的最過分的話我心裏有數。這次讓她把想說的都說完,以後她就不會再找我了。”

宋思涵被說服了:“好吧,把你的購物袋給我。”

程吉交給她,兩手空空,行走如風,來到程伊芙的面前。

程伊芙微微一驚,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這是我負責的項目,從程家出來我就到這裏了。你只是來看這個活動,還是有話問我?”程吉略略打量,程伊芙的裙子換過,妝容也和下午見面時不一樣,更明豔,面對面這麽近的距離也看不出任何瑕疵。如果只是來看看活動,程伊芙未免太認真了。

兩個月前在辦公樓下正面相遇,程伊芙的注意力讓宋思涵轉走了許多,沒來得及和程吉說幾句話,也沒有覺察到程吉的變化。她以為程吉無權無勢,離開程家後一定碌碌無為,偶然接到米吉文化的電話才知道程吉做了經理。

華躍公司的經理位子她想要便有,只不過她近期不方便總攬事務,才自己放棄了的。米吉文化只是一家不起眼的小公司,京州競争激烈,小公司存活艱難,這絕對稱不上事業有成。程伊芙卻仍覺得心口堵着什麽,讓她三不五時想到程吉。

因為順不下這口氣,爺爺最近對她的态度又十分冷淡,她才提了那麽一句,想不到爺爺會要求見程吉,好像很懷念似的。一個母親出軌生下的孩子,走了就走了,有什麽好見的呢?可她也不敢違背爺爺的命令,只好請程吉來家裏。

程吉竟然答應了。程吉當年走的時候悄無聲息,多麽符合私生女的身份,怎麽有顏面回來?程伊芙百思不得其解,腦海裏充斥着對程吉的猜想,直到今天程吉踏入程家,如此平靜,落落大方,甚至對她不予回應,她才恍然發覺程吉不是過去那個不敢違抗她的女孩了。

此刻她眼前的程吉,化着普通的淡妝,穿着普通的衣服,看起來平常得毫不起眼,程伊芙卻找不回她從前面對程吉時的那股優越感了。她有些着慌,微擡起下巴回答那個問題:“聽說華躍有個線下活動,我來看一看。今天晚飯時候爺爺還誇你呢,沒想到我們又碰見了。”

程吉:“爺爺下午沒說什麽。我去程家拜訪只這一次而已,你不用多想。”

“程家經常有客人來,我不會多想。”程伊芙微笑說,“我以為你離開了程家,會換一個稱呼呢。既然你還叫他爺爺,是不是應該叫我姐姐?”

“我叫錯了,是程老先生。”

她表現得不計較,程伊芙更覺得她在故意讓自己難堪,說道:“對呀,你在程家的時候沒有人糾正你,其實你的名字也不對,你應該不姓程吧?怎麽沒有改名字?”

程吉願意和她聊一聊,但是一直這麽陰陽怪氣的換了誰也受不了,工作上遇見不肯明着說話的客戶她可以配合,生活裏她不會忍着。程吉問道:“你進程家之前姓什麽?你能姓程,我當然也可以。”

“你和我怎麽可能一樣。”程伊芙立刻反駁,“我是程家的孩子,你不是。”

程吉:“但我們都是私生女。我是婚外私生女,你是婚前私生女。”

“我不是!”程伊芙提高聲音說,“我的身份清清白白,是程家唯一的女孩,程家所有人都認可我。你是什麽?你憑什麽和我相提并論?”

“這個問題你應該問程老先生和你父親程先生。為什麽讓我姓程,為什麽讓我住在西邊,和你在一層樓?”程吉以為自己早已經釋懷,但她說着話,忽然不知道從心底哪個地方鑽出來一股惡意,讓她做出了語言攻擊,“你五歲半才來到程家,在那之前你住在哪?程憲一周去看你們幾次?晚上留宿嗎?他會不會給你講睡前故事,你能不能大庭廣衆牽着他的手說着是你爸爸?”

那麽久遠的事情程伊芙自然不會記得,可是程吉說得這些又是極符合常理的。她急道:“你又有什麽?我不相信爸爸會給你講故事,他根本不希望你叫他爸爸。”

程吉無視她這柔弱的反擊,自顧自追問:“你媽媽被養在外面的時候怎麽教育你?她是不是對你說,你是程家的公主,暫時流落在外,總有一天你們都會回到城堡裏,她是不是自欺欺人地說她是程憲的妻子?她真的是嗎?你心裏明白其實你也是私生女,只是你不敢承認而已。如果甘玥沒有嫁進程家,你的身份還會比我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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