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蘇墨?

晏驕和龐牧下意識對視一眼, 然後齊齊疑惑道:“那是誰?”

邵離淵平靜道:“太傅蘇玉暖之嫡長孫,今年二十六歲, 三年前中舉,如今正在太學讀書。”

“竟是他!”晏驕低呼出聲,“那麽一切就都解釋的通了。”

區區舉人固然不稀罕,但架不住他有個手眼通天的祖父。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依照蘇墨的身世背景, 別說殺人, 即便是通/敵叛/國, 估計也會有人擠破頭來替他收拾爛攤子。

若說這麽多年、這麽多次案件蘇玉暖半點風聲都沒聽到, 鬼都不信。

“太傅啊……”晏驕近乎呢喃的重複了遍, 深深吸了口氣,然後緩緩吐出,突然覺得頭暈目眩口舌發幹, 全身的血液都跟着沸騰了起來。

裴以昭看不見她的神色, 只歉意道:“真是對不住,恐怕要連累你們了。”

誰知下一刻, 就聽這位女捕頭惡狠狠罵了一句,“他娘的,幹了!”

裴以昭剩下半截話都被噎在嗓子眼兒裏。

“不行我得緩一會兒。”晏驕坐着抖了一會兒腿, 到底不成, 又深呼吸着站起身來, 飛快的在三人面前轉圈, 只覺得胸腔內洶湧翻滾的緊張和亢奮交織的強烈情緒随時都能把自己鼓爆。

或許真的像曾經導師說過的那樣, 她天生有種想把天捅下來看看的瘋勁兒,明知山有虎,可來都來了,不逮只虎仔玩玩對得起誰!

媽的,要是真能親手搞垮一個太傅,這事兒她能吹三輩子!

好在晏驕很快就冷靜下來:流芳百世的誘惑固然大,但萬一誤傷,那就不是流芳百世,若是遺臭萬年了。

她用力拍了拍臉,待激動的心情慢慢平複之後,才無比認真的問裴以昭和邵離淵,“我現在有個非常迫切想要了解的關鍵點,如果你們能夠說服我,那麽為求真相,上刀山下火海以身殉道絕無二話。”

邵離淵似乎對她的反應并不意外,甚至纡尊降貴的主動給她倒了一杯熱茶,“但說無妨。”

晏驕重新坐回去,正色道:“辦案子要事實講證據,我們不能放過一個壞人,但也決不可僅憑猜測就誤傷他人。小案子尚且如此,更何況事關一國太傅,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令家國律法淪為笑話,我不得不謹慎。”

她直視裴以昭,“說懷疑蘇墨,請問裴大人有什麽證據嗎?”

衆口铄金積毀銷骨,他們身為刑偵人員,更該重事實講依據,不然還不都亂了套?

裴以昭點了點頭,絲毫沒覺得有何不妥,“确實如此,如果說是實打實的證據,我現在确實拿不出來,不然也不至于被逼到如此境地。但我的懷疑也非空穴來風。”

說着,他就本能的起身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想伸手拿什麽東西,奈何踉跄了一步才回過神來,記起自己眼睛暫時看不見,不由得苦笑一聲,稍顯失落的重新坐了回去,“卷宗中應該有一本是關于天佑五年太傅府中丫頭失蹤的案例,當年負責這個案子的正是我。”

龐牧在案卷中一陣亂翻,果然找到了薄薄的幾張,他眯着眼看了了幾頁,“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邵離淵點了點頭,表情隐在水汽後面有些模糊,“不錯,當年有一個丫頭的家人來報案,說女兒突然失去蹤跡,而太傅府的人卻說小姑娘和其他幾個丫頭一起告假外出,結果一去不返。因涉及當朝太傅,尹丘不敢擅自處理,立刻知會了我,我素喜明輝穩重妥帖,便派了他前去協助,此事你們可去找尹丘對峙。”

裴以昭,字明輝,恰如其人。

“不錯,”裴以昭道,“而那幾日恰逢廟會,出入城門者不計其數,我與尹大人悉心查了許久都找不到什麽有效的線索。因案件遲遲不破,城中流言漸起,甚至後來聖人也過問了,我們也十分焦急。”

一朝太傅家中人口失蹤,生死不明,外頭說什麽的都有,其壓力可想而知。

“結果後來反倒是那幾個丫鬟的家人不願再繼續追究,只說近來附近一帶拐子橫行,那幾個姑娘必然是被人拐走了,且主人家已經安撫并主動給了銀子,他們不打算再計較。”

說到這裏,裴以昭重重嘆了口氣,憤怒又無奈道:“你們也知道,普通百姓家對女兒本就不怎麽看重,如今也時有虐待。他們如此表示雖有些冷漠,卻也實在挑不出什麽不對勁的地方。當時還有些人羨慕哩,說什麽反正一個簽了賣身契的小丫頭片子,早就是主家的人了,如今還能換回一筆銀子貼補家中,實在是太傅府上過于仁慈,為什麽不是自己的女兒有這個福分雲雲……但作為一個積年的捕頭,我卻總覺得這件事恐怕并不是這麽簡單。”

兒子是人,難不成女兒就不是?世人竟愚昧至此!

他說到這裏,晏驕和龐牧已經氣的不行,奈何時機不對不好發作,只得強忍着繼續聽。

裴以昭話鋒一轉,“當時太傅府上下待我極熱情,告辭之日還特意設宴款待我與尹大人等一衆衙役,蘇墨親自出面替長輩應酬。那時我剛第二次從并州回來不久,無意中發現那位少爺的腰間挂的一個扇套非常獨特,很像并州當地特有的一種缂絲料子。”

因他那幾年日日夜夜都将并州案記在心中,對與并州有關的事物極度敏感,所以一眼就認出來了。

龐牧點頭道:“确實有點兒蹊跷。像蘇墨這種身份地位,衣食住行無所不精,但凡身上佩戴的物事,要麽精致非常,要麽是于他意義特殊,自己喜愛的。可若是蘇杭一帶的名貴織物倒也罷了,人人愛之,想那并州所産布料不過三流,普通官宦人家都不稀罕用,誰敢拿給蘇少爺做扇套?”

自打成了家,龐牧就有意無意的關注起了衣料,如今說來倒也頭頭是道。

“正是如此,”裴以昭贊許道,“酒宴結束後,蘇墨又打發了侍從送我們出門,我故意裝的有三分醉意,就說蘇少爺那般人才,只守在京中白瞎了,合該去外頭見識一番,日後必然青出于藍。那侍從果然笑了,說我這種粗人能想到的事,他家少爺如何想不到?”

“我當時就故意拿話激他,死活不信,說少爺千金貴體肯定吃不了這個苦。那厮容不得旁人說他家少爺不好,果然受不得激将,當即張口噼裏啪啦說了好幾個地名,其中赫然就有并州與涼州。”

晏驕嘆道:“并州距京城千裏之遙,不過區區州城,非但不繁華,反而頗有些寥落,既無名山大川可訪,又無成名已久的大文豪可尋,像蘇墨這種高門大戶的公子哥跑到那裏去幹什麽?”

裴以昭又道:“當然,世人愛好本就千奇百怪,富家子弟好日子過膩了,偏愛往那些鳥不拉屎的溝溝坎坎鑽的也不是沒有。為求謹慎,我繼續與那蘇墨的侍從往來,前後花了大約半年時間,大致得出他離京的時間。”

“去并州是天佑二年四月離京七月回,而并州案發是在五月底;去涼州是在天佑四年六月離京九月回,涼州案發于七月下旬。”哪怕不看卷宗,這些數字都如刀刻一般在裴以昭的腦海中留下痕跡,成了他心裏過不去的坎兒。

簡簡單單幾句話,背後代表的卻是二十三條血淋淋的人命,以及十三位失蹤的無辜百姓。

一次兩次巧合可以解釋,但如此種種?

“我尤不死心,”裴以昭的語氣稍微有些急促,顯然心情也漸漸激動起來,“而到了天佑六年,宜州案發。我恨自己動作太慢,又恨自己無用,便挑了正月與那蘇墨的侍從偶遇,故意說怎的年底都沒見蘇少爺的影子,還想送禮致歉來着。對方毫無戒備,當即笑道【我家少爺中秋一過就離京了,臘月二十八才回來,險些沒趕上年夜飯,被老爺一頓好打,你能瞧見才怪】。”

宜州案發是在十一月,恰逢蘇墨離京。

裴以昭語速飛快道:“舊案不好辦,可新案若不盡快,只怕線索也就斷了。于是我立刻前往宜州,花費重金找當地潑皮、賭徒和妓/女們打探消息。”

此言一出,晏驕和龐牧便齊齊叫了聲妙。

蘇玉暖權勢通天,又有并州、涼州案在前,官面上定然早已抹平,想從這上頭打探消息,除了打草驚蛇不會有任何結果。

反倒是本地的下三濫們,消息最為靈通,不怕死只認錢,而蘇玉暖他們肯定也想不到将這些人一一封口。

果不其然,裴以昭還真就從一個賭徒口中得知,十月底宜州确實來了幾位年輕的貴人,操京城口音,打頭一位長相酷似蘇墨。

本地知州原本是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貨色,可面對這幾個足可做他兒子的年輕人竟也谄媚的像一條狗,直接獻出他名下最豪華的一套宅院供應居住,又日日過去陪同玩樂。

能從那些人口中得到的線索僅此而已,但就是這麽看似簡單的一條,卻讓裴以昭真正開始鎖定蘇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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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時已臨近傍晚,因大雨稍停,天色反而比下午亮了些。

晏驕和龐牧并排騎馬往家走去,一邊走還一邊讨論着到手的情報。

不得不說本案絕對是她來到大祿朝後遇見的最大考驗,威脅和不穩定性甚至遠超當年的赫特部陂剎郡主一案,若一個鬧不好,雖然不會發生戰亂,但眼下他們所擁有的一切将全部毀于一旦。

龐牧摸了摸下巴,“保家護國,是為我輩使命,離京前幹這一票大的,對聖人那裏也好有個交代,值了!”

将士們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可不是留給這些雜碎禍害的。

“公爺,大人!”留守國公府的一個侍衛從街角拐出來,上前回禀道,“大約兩刻鐘前,臨清先生來訪,現下正同老夫人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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