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绫羅美人

夜闌人靜,正是子醜交替時分,周遭一片死寂,如入無人之墟。

只有夜巡的更夫,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着梆子,隔些時候便扯着嗓子喊一聲:“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夜靜,聲音悠悠長長傳出去很遠,仔細聽時,隐隐還有回聲:“火燭……火燭……”

行至朱雀西四巷時,忽覺眼前一花,凝神看時,高處兩個黑影,正翻過院落的高牆。

更夫心裏一驚,趕緊揉揉眼睛,高檐處一片寂然,哪有什麽黑影?

更夫一顆心七上八下,緊走兩步,轉到高牆正面,兩扇朱漆銅鉚釘大門上方,牌匾上四個大字赫然在目。

長風镖局。

正是夜靜時分,镖局衆人睡的正酣。

商六摟着發妻張氏,鼾聲大作,偶爾鼾聲停了,不自覺舔舔發幹的嘴唇,翻個身鼾聲又起,枕旁是伴了他行走江湖三十餘年的金算盤,說是金的,其實是黃銅打造,顆顆磨的锃亮。

程鐵衣也睡了,掌中攥着一個小小的苦難佛,他睡前摩挲着這個苦難佛,也不知什麽時候乏的。

采玉睡前去過郭旭的房間,将郭旭換下的衣服挂起,有一件袍袖破了口,想來是白日習武時不小心刮壞的。采玉将刮壞的衣服帶回房,從陣線扁裏找出針線,細細将刮口縫好,又用指甲将線腳處摩平,方才疊起置放案頭,提醒自己明早給郭旭送過去。

只有郭旭,不知道自己是睡着還是醒了。

睡下的時候,采玉進來過,隔着簾帳,他看到采玉的影子。

采玉的動作很輕,唯恐吵醒了他,幫他挂好衣服後,輕手輕腳地掩上門離去。

所以,他應該是睡下的,應該是睡着的,為什麽現在,會深一腳淺一腳的迷失在這霧氣缭繞的樹林之中?

這一世都不曾見過如此厚重的霧霭,裹挾着刺骨的冷,在周身缭繞,這是一片枯竭的樹林,他找不到方向,一直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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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空曠的樹林,似乎永遠都走不到盡頭,薄薄的金色日光撫着林梢,于霧霭之外。

郭旭忽然覺得害怕,他想逃離這死寂的似乎要吞噬一切的林子。

鐵衣、采玉、辛力還有封平都不在麽?他們不是一直都和自己在一起麽?為什麽在自己最需要他們的時候,一個都不在?

就在這時,他聽到不遠處有人聲。

郭旭的心頭驀地提起一線希望,他辨認着聲音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奔過去。

看到她的一剎那,郭旭覺得天與地都重新鮮活起來。

失去所有的一切都沒有關系,崔婷,只要你在。

崔婷迎着日光,溫柔的笑意如同春風中綻放的第一朵花。

“郭旭,我想和你練劍。”

郭旭怔住,似乎在某個時候,聽過崔婷這麽說。

“好啊。”有人答話。

是誰?郭旭朝那人看去,竟是又一個自己。

這是怎麽回事,我若是郭旭,那他是誰?他若是郭旭,那麽我是誰?

不遑他多想,那邊廂劍光已起,一劍如驚鳳掠空,一劍如龍蛇走地,一劍霜寒十四州,一劍狂歌逍遙游。

數招拆過,崔婷面對着他,卻背對着那一個郭旭,悄悄抹去滑落的淚。

郭旭的腦中瞬間空白,緊接着猶如萬針穿刺,耳膜如鼓如鳴,離散的記憶倏忽聚合。

閏八月十五,崔婷,樹林,練劍。

停止,趕快停止,否則大錯即将釀成。

而那個郭旭,他還持劍在手,他還不知道,他一劍刺去,擊碎的是自己的明天。

“住手,快住手!”

太遲了,他聽見劍身刺入身體的輕響,所有的場景驀的凝固,只有那劍,極緩極緩地,刺透崔婷的身體。

郭旭低下頭,自己的胸口,不知什麽時候出現了一個血洞,血自創口處源源不斷地流出,似乎不會有止的盡頭……

郭旭突然醒了。

他不動聲色地,輕輕将簾帳掀開一條縫,窗上映出兩個鬼祟的黑影。

郭旭微微一笑。

采玉聽到聲響披衣出門的時候,大院中早已人聲鼎沸,護院押着兩個黑衣人站在院中央,鐵衣六爺他們也都陸續出來,郭旭抱臂挾劍而立,身着睡時的裏衣褲,顯然是郭旭擒住黑衣人的。

采玉忙退回房中,将睡前給郭旭縫補的外袍取來給郭旭披上,仔細看時,立在場院中的兩人,蒙面黑巾都已不知去向,兩人一般的鼻青臉腫,顯是吃了郭旭不少苦頭。

見采玉疑惑,郭旭笑道:“幾招就洩了底,是點蒼派的人。”

“點蒼派一向自诩名門正派,怎麽會有如此不成器的弟子?只怕是冒充的吧?”程鐵衣冷笑一聲,将镔鐵盤龍棍重重往地上一叩。

兩個黑衣人面上一窘,其中一個不服氣道:“程鐵衣,我二人只是門中三代弟子,你若有本事,跟我們的師叔伯劃下道來再說。”

程鐵衣冷笑道:“莫說是你們師叔伯,就算是點蒼掌門到了,程鐵衣也無半分後退,橫豎一拼便是。”

郭旭向程鐵衣搖搖頭,示意鐵衣且莫動氣,回頭向那二人道:“有一點郭某不明白,點蒼派雖不是武林豪富,但不至于短了銀錢,就算真是用度窘迫,江湖救急,點蒼的盟友也不會坐視不理,何至于落到這步田地……”

話未說完,兩名點蒼弟子俱已氣紅了臉,其中一人怒道:“郭旭,你不要信口雌黃!”

“哦,我信口雌黃?”郭旭以手捋發,微微一笑,“那你們來說,究竟是為何?”

兩人對視一眼,先前那發話之人上前一步,昂然道:“不怕說與你知道,郭旭,識相的就把段绫羅給交出來,省得我點蒼與你為難。”

“段绫羅?”郭旭兩手一攤,正要說自己根本不認識什麽段绫羅,采玉上前一步,問道:“兩位所說的段绫羅,可是江湖中盛傳的绫羅美人?”

那人臉上現出倨傲之色:“想不到你一個弱質女流,對于江湖中事倒也知道不少。”

程彩玉微微一笑:“這段绫羅成名不久,但很是做了幾件震動江湖的大事,聽說她極好武功,接連盜取了浣葛山莊的迷蹤掌秘本和華山派的紫金劍譜,是個妙手女賊。”

那人點頭:“你說的不錯,但那是兩個月前的事,這兩個月,她又盜取了峨嵋派的少陽經、載有崆峒派錯骨手的抄本、四川唐門的藥經、武當派的內功心法全本,還有我點蒼的點水劍譜,其他大大小小不一而足,只怕除了少林寺的易筋經,其他能夠偷到的秘本都為她所得了。”

程鐵衣愕然道:“公然與天下門派為敵,當真好大膽。”

“程鐵衣,你也知道她好大膽!”一直未開口的那人忽然怒道,“既如此,長風镖局又為什麽要與天下門派為敵,接下段绫羅這趟绫羅美人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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